“那她岂不是无辜被冤的?”赵坦坦不由皱眉,“何至于如此,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皇帝就不好好查一下吗?这妃子好歹是他的女人,生下的好歹是他的骨肉……”
“后宫之中被冤枉的何止这一人,又何止这一桩?”雪衣叹息一声,“至于皇帝?向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又膝下子女无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哪里有闲工夫管这些?说不定还乐得看后宫诸女,为争得帝王宠信而使尽手段。”
这样说着的雪衣,却与往常不同,渐渐露出深恶痛绝的神情,恨声道:“后宫,不过是个吃人的地方!”转而他又变得悲伤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重的往事。
赵坦坦心中似也被触动了一根弦,忍不住也随着叹了声。
这世间真是复杂,仅仅一个后宫之中便诡谲至此,相比之下,虽然修真的日子,成天打坐修炼枯燥乏味,但确实简单得多了。难怪从古到今无数人追求成仙之道,原因之一,大约就是想脱离这俗世的烦恼吧。
四周早已随着宫人们善后工作的结束,而恢复了安静。赵坦坦的这声叹息也就显得十分清晰,原本沉浸在自己回忆里的雪衣蓦地惊醒,望向她:“主人,你为何叹气?是否想起了什么?”
夜色里他的双眸印着浅淡月光,望来波光潋滟中带着一抹期待。
也真不知他在期待些什么?又为何如此肯定赵坦坦就是他的主人。
赵坦坦不自在地转身望向黑漆漆的池塘,这片池塘自打受了那魔人的血之后,至今乌黑一团,连天上的月光都倒映不了。原本就满池的枯枝残叶,现在又乌漆麻黑一片,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好景致。
她只得很快又转回头来,索性直接反问雪衣:“我该想起些什么?不如你跟我说说?指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雪衣的唇张了张,脸上忽然闪过犹豫的神色,欲又止,最后却只是摇头道:“主人,有些事情,不记得,真的比记得的要好。既然你不记得了,那便就这样吧。”
他说着,走到赵坦坦身边,用那看着佛珠的眷恋眼神再度看向赵坦坦。在赵坦坦被看得再一次冒起鸡皮疙瘩时,他忽地俯身,将手中佛珠浸入面前池塘中。
下一刻,佛珠光芒一闪,池塘便如云散月明,满池秽气尽去,残叶枯枝重新抽出嫩芽。几息之间,池底竟抽出一枝枝莲花来,转眼开了满池亭亭摇曳的雪白莲花,其中几枝甚至长到了岸边来。想不到这佛珠还有净化魔气的作用。
雪衣慢慢直起身,雪白的衣衫下摆自那几枝莲花与莲叶的间隙垂落,飘在了映着月光的水面上,却没有被浸湿。
他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圣洁金光,微微翕合着那花瓣般美好的唇,对着赵坦坦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主人,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心中都只认你一个人为主人。”
第32章 妖女
他的长发披在身后仅用一根白色带子松松绾着,双眸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澄澈明净,令赵坦坦想起了师兄崔尘的眸子。后者是雪山上的寒冰,而前者则如一汪春水。
在这春水般的眸光注视下,赵坦坦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并且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雪衣下一句话出口时被印证了:“主人,既然寻到了你,我以后都要陪在你左右,不再离开你。”说着,雪衣闭目默念了一句什么,便见他光洁的额头上亮起一个复杂的纹路,一枚晶莹剔透泛着淡淡金色的光球自其间冒出,向赵坦坦缓慢而平稳地飞来。
——这应当是雪衣作为鹦鹉妖的妖丹……不,这走佛修路子的鹦鹉妖内丹已经不能叫做妖丹,看那内丹上环绕的金光,便能轻易看出雪衣与普通妖类的区别来。
但他此时唤出内丹,显然并不是要让赵坦坦欣赏其中的佛性光芒,而是……要同她认主的节奏?而且还是最高级别的本命契约?
他……他……他竟然来真的!
这个雪衣看着颇有佛性,却原来是个死心眼。
要知道,就算是灵兽认主,那也是有好几种方式的,有的偏向于人主一方,有的则偏向于灵兽一方。
这雪衣一旦认定了她是自己主人,竟然毫不动摇地就要与她结成本命契约。
这可是代表了生死相随、同生共死的契约啊。只要赵坦坦有什么万一,他这个千年佛妖就会跟着完蛋。
作为一只明显修为比自己高深的千年鹦鹉妖,做这样毫不利己的认主行为,叫赵坦坦受宠若惊之余,有些头疼起来。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偷偷溜出门派,混进凡间的皇宫里的。
虽然多个既美貌又会讲经的跟班好像挺拉风,但那样的话,她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清源山?又要怎么对着门派中人以及自家师父师兄解释自己偷溜下山时,被一只差点当了凡间国师的鸟硬是认作了主人?
她忍不住头疼地扶着额头,在光球即将飞到自己面前时出声问道:“我到底是跟你主人长得一模一样,还是你作为鸟类看谁都一样?为什么就认定了是我?”
听到这话,光球在空中顿了顿,雪衣思索片刻,竟露出一丝茫然:“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第一眼看到,便感觉就是你……不,不对,在碧城莲池会讲经之时,我还未睁眼,便突然感觉到主人的来临,这才急忙追寻过来……”
感觉?他竟然说是感觉?
搞半天,这只很会念经的鹦鹉妖,竟然只是跟着感觉走,便认为自己就是他那千年前的主人?还有没有比这更盲目的行为了?
赵坦坦又扶了下额头,敢情这只白鹦鹉就算修炼千年,化身为一个看着挺聪明伶俐的美少年,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傻的。
“那如果是你的错觉……”她站在池畔,有些头疼地望着悬在空中再度开始缓缓向自己飞近的光球。
正不知道要怎么化解眼下的局面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个惊呼:“妖女?”
赵坦坦一惊,转头望去,发现池塘那废弃的宫室旁不知何时冒出来个少年,正吃惊地望过来。
——这该死的禁法区域!竟然有人走近身边直到发出声音,她才察觉。若是对方怀有恶意,岂不是危险?
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头戴玉冠身着锦袍,看打扮应当是一名皇子。
可惜就算是个养得唇红齿白的皇子,依旧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
听听他刚才喊了什么?
妖女?
这地方只有她一个女的,不用想也知道他那一声“妖女”到底在喊谁。
这可算得上是赵坦坦身为根正苗红的正派修真弟子,十八年生涯中头一回被人指着喊妖女,简直就是天大的污蔑!
她暂时忘记了空中再度停顿下来的光球,瞪圆了眼睛正要呵斥,那皇子却战战兢兢地走近两步,朝着雪衣的方向又颤巍巍喊了声:“妖……妖女……”喊完,他却在雪衣茫然回望的目光中刷地脸红了。
敢情!这皇子是在喊雪衣“妖女”?
他是瞎了还是缺心眼?放着面前真正的、唯一的女子视若无睹,却喊一个男的为“妖女”?甚至那男的原型其实是只雄性的鹦鹉!
这简直比污蔑她这个正派弟子为妖女更过分好么!
赵坦坦觉得自己的性别受到了挑衅,开始在心底暗暗检讨自己到底是活得有多粗糙,竟然连一只雄性鹦鹉都比自己看起来更像女人?
另外,这缺心眼的皇子嘴里一边喊着妖女,一边小心翼翼地红着脸靠近雪衣,这举动是不是太矛盾了些?
一心认主的雪衣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皇子快要到自己面前了,才打了个问讯道:“雪衣见过二皇子。”
“雪衣?”正红着脸小心凑近雪衣的二皇子闻怔了下,重新打量眼前的白衣美少年,稍后才迟疑着试探道,“这名字……好似与父皇曾再三称赞,几度欲封为国师的那位同名……”
“雪衣不过是念过几部佛经,略有几分心得体悟罢了,又哪里当得国师之位?”雪衣委婉地道。此时他虽依旧是美少年的样貌,却露出了平日里高深莫测的气息,与方才硬要喊赵坦坦主人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二皇子也因此意识到雪衣确实便是传闻中那位,愈发诧异:“你竟是雪衣居士?犹记得上一回父皇邀你来皇宫时,本皇子尚年幼且当时……”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没有说下去,“为何你如今看来竟与本皇子年岁相仿?”
他借着月光再三打量雪衣的相貌,惊叹道:“果然是得道高人,容颜不会随时光改变吗?”
说着,他好像又发现了什么,眼中满是崇拜地说道:“是了,居士从未见过我,都能一眼便认出我是二皇子,这般精准的卜算能力便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他说着说着,连自称都改了,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没多久之前还误喊对方为妖女。
雪衣大约是平日里被信众们围观得习惯了,此时面对二皇子火辣辣的眼神也未有什么不良反应,只是扫了眼被迫停留在空中的光球,眉头微皱。
赵坦坦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为防雪衣继续他自作主张的认主行为,她立马插嘴问道:“敢问二皇子方才为何喊雪衣居士为‘妖女’?”
第33章 宫中的秘闻
二皇子的注意力这才分散了些,但双眼仍直勾勾盯着雪衣,就好像一旁问话的赵坦坦只是会发出声音的空气:“方才我望见这方向有光亮,便想起宫中一直私下里流传的一个秘闻,于是寻来看看……谁料,却是雪衣居士在此……”
说到这里,他脸上才微微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幸亏雪衣居士心怀宽广,未曾怪罪于我。”
是啊,真亏了雪衣是只饱读佛经、心存善念的鹦鹉妖,要不然平白无故被喊“妖女”,连性别都搞错,不管是男人还是男妖恐怕都不能忍。要知道,她灵兽袋中的紫萌不过说了师兄一句“娘炮”,就被师兄收拾得很惨。
对了,这二皇子刚才提到……“秘闻”?难道是后宫中关于妖女的秘闻?
可是在这禁法的皇宫内,像她这样的修士以及刚才那个疯子一样的魔人都无法可施,又怎么会有妖女这样的存在?
莫非这看来严密的皇宫其实在哪处存有漏洞?
虽然被二皇子当成空气一样,赵坦坦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起再度追问:“宫中有如许多禁制结界,哪来的妖女?”
“那名妖女啊,啧……真是说来话长了,总之,曾经令一个繁荣昌盛的王朝覆灭,是个了不得的红颜祸水呢……”二皇子啧啧地叹道,“但凡能称得上红颜祸水的,得是多么绝代的佳人,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没能亲眼一睹美人芳容,顺便一亲美人香泽?
这二皇子简短一句话就已经暴露了他好色的属性,令赵坦坦默默侧目。正要听他继续讲讲这皇宫里的秘闻,雪衣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了二皇子的话:“此谬矣!若真是繁荣昌盛、根基深厚的王朝,怎么可能仅仅因一名女子而覆灭?”
这位看来极具佛性的美少年似乎终于受不了二皇子火辣的目光,走开几步说道:“自古以来,多少王朝的兴起覆灭自有导致其发生的根源。君主昏庸无道,重小人远贤臣,百姓困苦而不管,祸乱四起亦不理……这些都是导致国家倾颓、朝代灭亡的原因,到头来却把一切过错都推给无辜的女子,说什么夏亡于妹喜、商亡于妲己、西周亡于褒姒……对自己应负起的责任如此毫无承担,也难怪会亡国!”
说到这里,雪衣澄澈的眸中红光一闪,不知想到什么,竟有些激动起来。
虽然赵坦坦的初衷就是希望能转移雪衣的注意力,却没想到碧城人人都说因常年礼佛而性情平和如圣人的雪衣,今晚竟频频情绪波动,不由怔了怔,心头蓦地冒出个想法:莫非雪衣认得这传说中的妖女,并且关系匪浅?
有了这个想法的赵坦坦愈发好奇,试探地问二皇子:“这妖女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还在吗?”
果然,此一出,便听雪衣出道:“主人!”他欲又止,似想阻止赵坦坦打听下去,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说。
看来真的有戏!
于是她的好奇心愈加旺盛——佛修的妖与传说中祸国的妖女,这样的组合不知曾发生过什么样的纠葛?可比她私下珍藏的话本子精彩?
赵坦坦正要洗耳恭听,二皇子却因罕见的听到雪衣居士一声“主人”,而向她望来,随后明显地愣了下,讶异道:“这里竟还有个小美人?本皇子方才怎地未曾注意到?实在奇怪……实在奇怪……”
她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这缺心眼的二皇子居然到现在才看到她……赵坦坦觉得有些伤自尊。
幸好二皇子讶异了片刻便接下去说道:“这可是皇家秘闻,怎能轻易外传?就连本皇子都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的,不过……”
他卖着关子,左右看看雪衣和赵坦坦,见二人都没有追问的意思,只得无趣地继续道:“既然美人想知道,本皇子便稍稍透露一二——你们可知,这冷宫所在的废墟便是妖女当年曾住过的地方?”
当然不会知道。赵坦坦摇摇头。
二皇子今夜大约连着见到了两个美人,心情还不错,故作神秘道:“传闻千年前,这地方便是前朝最后一位昏君为妖女所建的宫室,听说那时这里的宫室极具华丽奢侈之能事。单是这片莲池,池壁全部用白玉砌成,夜里望来荧荧如月盘,池中还倒映着明月,大月之中嵌着小月,与空中明月真是相映成趣……整座宫室不知用去了多少民脂民膏,国库几乎一空。本皇子猜,这便是导致了前朝亡国的原因之一。”
白玉砌成的池塘?
赵坦坦闻低头仔细打量眼前的池塘,又蹲下身伸手进水里摸了摸池壁,疑惑道:“全是普通的石块,哪来的白玉?”
“这已是千年前的事了,谁晓得经过了千年岁月,白玉是否会化为顽石。”二皇子有些尴尬地咳了声,硬扯了个理由,“又或者千年间的战乱中,白玉早被人挖了去……总之,本皇子虽然第一次溜进这冷宫里,但对那个传闻是坚信不疑的。”
“溜进冷宫?”赵坦坦重复了下,恍然,“对哦,这里虽然是冷宫,住的好歹是皇帝的女人,一个皇子大半夜的跑进来……”
发现自己说漏嘴的二皇子表情愈发尴尬,解释道:“那个……是这样的,本皇子年幼时也曾受过这被关在冷宫中的江妃小小关照,所以今夜听说这里出了事,便特意来看看情况。”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赵坦坦反而更不信了。
冷宫中死去的这位江妃才被人发现多久?
这二皇子转眼便能赶来,难不成他就住在冷宫隔壁吗?
第34章 妖女的画像
赵坦坦想及此,狐疑地望着二皇子。
“唉,算了!”显然连二皇子自己都没法相信这话,放弃寻找理由,直接坦白,“本皇子其实就是对冷宫中的妖女传说比较好奇,所以想趁今晚想设法偷偷溜进冷宫,看看那个传说中由白玉砌成的莲花池。谁想到才接近冷宫,便发现宫婢们正慌乱地传着江妃已死在冷宫中的消息……我是趁乱混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