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肥啾胸前的聚魂石闪了闪,鸟头钉在了某个很不自然的角度,黑漆漆圆溜溜的小眼睛跟陆惊风无声控诉:不敢动不敢动。
    陆惊风掬了一把同情泪,摇头叹息,捉住石化的鸟装进背包。
    背包侧面特地开了个小洞,露出一个木偶似的鸟头。
    “重案组转来的那个汉南二中的案子,影响很不好,上头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受害者总共四位,我跑两个你跑两个,争取下班前看完还能聚一起吃个饭,分享分享情报。”陆惊风手里拿着两个档案袋,往桌上拍了拍,“我负责这两个男生,你负责那两个女生,傍晚六点楼下茶馆碰面。”
    茅楹关了韩剧,翻起优雅的白眼,“说得好听,风哥你摸着良心好好想想,自己什么时候准时赴过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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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名意外亡故的学生,死法千奇百怪。
    两位男生,一位离奇淹死在自家的抽水马桶里,一位用烟头烫瞎了双眼撞墙撞出脑溢血。两位女生,一位脱得精光上吊自尽,一位发了疯地自扇耳光,从急速行驶的轿车上跳了下去,惨遭过路车辆的碾压。
    死法看着都像是自杀。
    于是四家家长出奇一致地认为,绝对是过重的学业压力把孩子们集体逼出了心理疾病,有意忽略这是暑假期间,把所有责任推卸给学校,拉着横幅去教育厅联名上诉。
    事情越闹越大,校方压不住,甩锅重案组,声称警方查案不力,连个自杀他杀都半天定不了性。
    张祺有苦说不出,这他妈又不是人犯下的案子,他们想管也管不了啊!于是一边从中斡旋控制舆论,一边向所属缉灵组施压。
    各方压力汇聚而来,压得陆惊风头都抬不起来,严重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水逆,不然怎么大小案件组团前来报道。
    研究了一番两位受害者的档案,陆惊风先去了离得比较远的白威家。
    汉南二中的前身是一所赫赫有名的机关子弟学校,以高门槛高出身高要求著称,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大学本科录取率,都在本省一骑绝尘,遥遥领先,是不少家长削尖了脑袋也想让孩子挤进来的优质名校。
    只不过后来应教育局一再提倡的教育平等化公正化,二中这些年也在不断进行改革,生源不再局限于有权有势的高干子弟,而是空出一部分名额,留给全省范围内成绩优异的佼佼者。
    白威就是“空出名额”中的一份子。
    白威的父母都是普通白领阶级,够不上精英但也有头有脸,夫妻两在同一家证券公司上班,日子过得不富足但也算体面,在公司附近全额买了一套公寓。白威上学的时候寄宿学校,寒暑假要么回川北老家,要么窝在公寓成天打游戏。
    白夫人说,白威就是一普通高中生,成绩中等,爱打篮球,性格上也没心没肺,不是那种忧郁敏感会想不通自杀的孩子。
    跟他们夫妻两交流,陆惊风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不了解孩子的,可能就是父母。
    比如,陆惊风问:“你们知道白威抽烟吗?”
    那位妆容精致的白领丽人闻言,露出一副仿佛被登徒子冒犯的样子,薄怒道:“我家白威一个乖乖仔,怎么会学那些社会青年抽烟呢!”
    然而调查结果显示,白威初二的时候就学会了抽烟,至今烟龄已经长达四年,而且据教导主任反应,该学生烟瘾很大,已经几次被抓到躲在厕所里吞云吐雾。
    再比如,陆惊风问:“白威平时的性格怎么样?”
    这位妈妈立刻拍胸脯保证,她家孩子性格好得没话说,从来不惹是生非,繁忙的学习之余,还能替爸妈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陆惊风冷笑一声,合上笔记,觉得这对话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自欺欺人,还是真当别人都瞎。这对父母居然觉得自家孩子好得跟张人民币似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诶?这就不问了?警察同志,你们这办案也太敷衍了吧?”陆惊风抬腿要走,被白威的父亲拉住。
    陆惊风挣了挣衣袖,没挣开,脸色不大好:“二位,想必在我之前,取样调证问话的,都来了好几拨了吧?你们既然商量好了坚决不配合,总用这套说辞来搪塞我们,还要怪我表演得太敷衍?”
    “谁搪塞你们了?我们说的句句属实!”女主人扯着嗓子大喊,好像谁音量高谁就有理似的。
    “好,那我就再问一个,你们听说过钱争阳这个名字吗?”陆惊风一转身,屁股一沉又坐回了沙发,“这回就别说不知道了吧?你们家乖乖仔因为这孩子吃过处分被全校批评,你们可都到场了的。”
    夫妻两的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支支吾吾了半天,外强中干地甩出一句:“这跟我家孩子没了有什么干系?”
    “白夫人难道没听说过厉鬼索命四个字吗?”
    陆惊风不苟言笑,说得很一本正经,真没有吓唬他们,但唯物主义者们听到这话,估计都想笑掉大牙。
    白威父母愣了半晌,觉得这年头连警察堆里也混进了很玄幻的中二病。
    于是陆惊风换了种说法,“我的意思是……不排除有人装神弄鬼想替弱者报仇。毕竟你们也觉得白威同学的死因疑点重重,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哪有这么巧四个一波全部带走的?难不成都信了什么邪教,相约广场一道自戕?”
    “你的意思是……”白威父亲端茶的手无故抖了起来。
    “警方有理由怀疑,这四起案子,是蓄意谋杀。”只不过凶手不是人而已。陆惊风喝了口冷茶,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而二位现在这种闪烁其词模棱两可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就是在姑息养奸。”趁着夫妻两震惊之余,陆组长淡定地丢出最后一个重磅炸弹,“难道……你们作为父母,想让真正杀害儿子的凶手逃之夭夭逍遥法外吗?”
    这句话成功地击破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白夫人也不端着了,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那个孩子跟阿威是同一个初中升上来的,两个人做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经常一块玩儿。上了高中,不知道怎么就闹掰了……再后来,说我们家阿威欺负他,什么校园暴力?呵呵,这怎么可能呢?阿威那么善良一孩子,路上随便见着流浪猫狗都想抱回家养,怎么会把人活生生逼死呢?”
    陆惊风冷着脸没搭腔。
    张祺说得没错,这是个案中案,恶灵复仇套着校园霸凌,所以各方都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到处踢皮球。
    “警察同志。”白威父亲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本子翻开,里面夹着一张合照,“其实当时白威走的时候,手里还捏着这个。”
    陆惊风接过照片,那是一张合照。
    “你们为什么不把他交给警方?”
    白威父亲唉声叹气了半天,深深地皱着眉头,倾诉:“不瞒你说,钱争阳那个孩子的事影响很不好,校园论坛上各种流言蜚语,恶意中伤白威和其他几个同学,我没把这张照片交给你们,就是怕事情又二次发酵。”
    是怕儿子没都没了,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吧?
    陆惊风暗自腹诽,细看起那张合照,看着看着,他觉得哪里不对,数目不对!照片里除了这次遇害的四位同学和钱争阳,还有一位高个子男生。
    “这是谁?”他指着照片上仅剩的那位问,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哦,这是李处长家的小儿子李昭,在他们班上当体育委员。”白夫人之前去开过家长会,记得他,主要是记得他爸,“我也是之前有个项目见过李处一面,那天开家长会……”
    陆惊风不等她说完,连忙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只嘟了一声,迅速接通,他脱口而出:“茅楹,快跟白威班主任确认一下他们班上体育委员具体的家庭地址……”
    “李昭是吧?”茅楹抢先他一步,“你那边是不是也有一张照片?死的时候捏在手上的。”
    陆惊风默然,如果真的如他所料,那么……
    杀戮还在继续。
    “我正在往李昭家赶,刚刚跟他父母通过电话,说人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茅楹边跟他汇报情况,边提醒的士师傅注意红绿灯。
    “行,我稍后就到,无论如何先把人找到。”
    陆惊风挂了电话,三言两语跟白威父母道了别,就大步流星地奔出去拦的士。
    这时,林谙回了微信,前言不搭后语的四个字。
    “你在哪里。”
    陆惊风心里十万火急,但看到微信的一刹那,居然还莫名松了口气。看样子酷姐终于被他感化,准备重新上岗就业了,于是十指翻飞,忙不迭地发送了位置共享。
    结果不到十分钟,的士没等到,等到一辆呼啸而来的骚红色兰博基尼。
    第20章 第 20 章
    是男人都对豪车梦寐以求。
    陆惊风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玩手机,偷瞄那辆就停在他身后五米远的兰博基尼。
    低矮的多面几何形车身,线条硬派且锋利,宛如一件别具匠心的切割艺术品。狂野的巨大进气口遍布车身四周,加上凶悍犀利的五边形大灯,漆黑醒目的前刹车进气栏,别致的黑色莲花形轮毂……这辆行走的人民币每一处都堪称完美。
    陆惊风刚在内心为车主的硬汉审美鼓完掌,跑车的剪刀门就向上打开了,驾驶座位上的人探出半个身子,戴着深棕色的蛤蟆镜,拽拽地朝他招手。
    此人略面熟,陆惊风揉了揉有些低度近视的眼睛,低头在手机上调出微信的位置共享,屏幕上显示,代表林谙的那个绿色小点几乎跟他的重合。
    所以……酷姐不光是你酷姐,还是个款姐?
    “杵着干什么啊帅哥。兼职当广告牌?上车。”款姐飙出标志性三句式,验明真身。
    那一刻,陆惊风觉得路边一同打车的那对小情侣,打量他的眼神瞬间就不对味了,好像他是什么卖身吃软饭的小白脸。
    闷着头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简单寒暄完,陆惊风干巴巴地来了一句:“车不错。”
    亏他这几天还坚持不懈地给林谙发送心灵鸡汤,什么年轻人就应该抓紧时间拼搏奋斗,为自己挣得一方理直气壮的安身之地,在工作中实现人生价值,在劳动中展望幸福未来……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有钱人如款姐,根本不稀罕这些。
    林谙并没意识到他的一辆车在穷苦民众陆惊风心中引起了什么程度的惊涛骇浪,但他敏感察觉到对方有些低落,于是想说点什么来活跃一下氛围,礼尚往来地道:“你也不错。”
    陆惊风扭头:“???”
    款姐这是在调戏我?
    林谙一脸淡定,他的想法其实很单纯,既然你夸了我的车,那我也得夸回去,鉴于你身上实在没什么好夸的物品,只好笼统地夸人了。但好像夸得太不具体,收到了陆惊风困惑的小眼神,于是想了半天,又勉为其难憋出一句:“腿很长。”
    气氛不再低落,变得有些尴尬了。
    陆惊风摸摸鼻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觉得话题走向迷之奇怪,连忙往回掰扯:“嗯……谢谢。那什么,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赶着去一地儿。”
    “好,今天当一回你的专属司机。”林谙用一句肉麻的话接得顺溜无比。
    陆惊风觉得款姐今天出门大概没吃药,见人就撩。
    往李昭家赶的时候,他在车上回顾了整个案件。
    林谙是个很好的听众,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在遇到疑问的时候会挑眉,赞同的时候会点头,意见不一致就会皱鼻子。
    “陆组长,你经历过校园暴力吗?”听完之后,他踩了一脚刹车,语气不悦。
    陆惊风刷着汉南二中的学校论坛,点进一个热度很高的相关帖子,认真想了想,摇头:“没有,上学的时候本人很独,基本徘徊在集体生活的边缘,跟大多数同学都没什么接触。这个帖子上说,李昭是白威他们那个小团体的中心人物,平时要是有什么活动,基本他就是发起人。”
    “所以咱们现在要去救的那位,可能就是这起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林谙的不悦已经冲上了眉梢,“恕我直言,不论其中有何隐情,现在成了这种局面,施暴者都是咎由自取。陆组长每天为了这种人奔波劳累,不觉得浪费生命吗?”
    陆惊风没有反驳,沉默了半晌。
    空调风口的车载香水,飘出清心提神的淡淡迷迭香,他望了眼车窗外急速后退的法国梧桐,缓缓开口:“说实话,我在缉灵组呆了这么多年,遇到的受害者大多都不值一救,遇到的恶灵大多都冤苦可怜,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我在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价值。”
    林谙用余光瞥见难得正经的陆组长,转过方向盘,选了条安静点的岔路。
    “我迷茫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一位千万富豪,因为搞婚外情还把小三领回家,逼死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妻子死后,心有不甘化成恶灵,要他陪葬。我却救了这个渣男。”陆惊风依旧习惯性揉捏着左手,“当时我耿耿于怀月余,总觉得对不住那位被负心汉抛弃的正妻。直到时隔很久,我在新闻上再次看到这个渣男,你猜怎么着?”
    “嗯?”林谙开车属于慢条斯理的类型,恨不得不踩油门全程靠溜。
    陆惊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成了位大慈善家,捐出全部身家,救助了无数失学儿童。”
    “这时候,你还觉得当初这个渣男救得不值吗?”陆惊风撑着头,睫毛不堪重负地忽闪一下,半阖上眼睛,“你说要是那时候我没救他,会有多少孩子上不了学?”
    林谙侧着头,若有所思。
    “我们不是上帝,法律审判不了的,我们也很难追究对错。此刻你从恶灵手上救下的人,可能明天就死于非命,也可能活得比乌龟都长,可能继续无法无天死性不改,也可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既然世事难预测,不如当个佛系缉灵师,能救则救,救不了就算,别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就好。”
    说了一大段,陆惊风有点口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一低头,一瓶矿泉水直接怼到他鼻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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