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之……我真的想你陪我出去……”
“求求你了,别那么狠心不要我……”
“行行行!”
“我陪你!我陪你!你别哭了……”
就在这话脱口而出,看到怀中女孩儿凝睇自己的那一刻,冯恪之的心里,忽然掠过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满足。为自己能够再一次地满足怀中这个已经将他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持的女孩儿的心愿而感到满足。
他又失落。
就仿佛某种看不见摸不到,却实实在在原本烙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因为这一句话,从他流动着的血液里,被生生地抽离了。
他失去了它。
但是对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他却收不回自己这句说出口的话了。
“真的吗?你真的答应了?”
孟兰亭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了下,问他。
她对冯恪之的了解,除了两人日渐熟悉契合的身体之外,别的,或许依然有限。
但在他桀骜的骨子之下,流动的血,是热的。
她知道这一点。
这大约也是冯令仪如此担忧的缘故。
没有想到,如此轻易,他竟然就答应了下来。
她本该感到欢欣的,毕竟,如此轻易就达成了冯令仪的交待。
回想之前几天自己的那些纠结和忐忑,原来都是自我折磨而已。
但是这一刻,她的心里,却丝毫没有欣喜之感。
她感到自己的心底,仿佛被什么给堵住了。
想起刚才他抱着自己,在露台上静静起舞的一幕,眼睛一热,竟然真的涌出了眼泪。
冯恪之顿了一顿。
“是。我陪你出去。”
他的指缓缓擦去她眼角含的一颗泪珠,朝她微微一笑,说道。
第77章
冯令仪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很惊喜,在电话里,丝毫也没有掩饰自己对于孟兰亭的欣赏和满意。
“兰亭,你做得很好,我就知道你能说服他的。既然小九答应了,也不必等到月底,你们尽快了结手边的事,我安排你们上飞机出国。”
挂了电话,孟兰亭坐在房间里,还是有些无法相信,一切,轻而易举,竟然就这么成真了。
冯恪之答应了。
很快,她就要和他,还有弟弟孟若渝一道,去往美国,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了。
就如同做梦一样不真实。
但她知道,这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冯恪之一早就去了司令部,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她没问,他也没和她说。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了良久,终于收拾好心情,换了衣裳,下来,准备了些伴手礼,让老闫开车,送自己去了周家。
孟若渝暂时还住在周家。
周太太见她忽然来了,十分高兴。邻居王太太们看见巷外停着的汽车,知道她回了,纷纷上门,诸多奉承。
一时间,客厅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近中午,王太太们才渐渐散去。
孟兰亭终于说了自己快要出国的计划,和周太太辞别,感谢她长久以来对自己的照顾和关怀。
周太太闻言惊讶,但很快,就表示了赞同。
“这样很好!你本来就打算留学的!现在结婚了,和冯公子还有若渝一起出国,简直是再好不过!老周知道的话,一定也会很高兴。他一直就觉得你该去读书,否则可惜了!”
她又向孟兰亭表达了自己衷心的祝福。
孟兰亭看了眼坐那里一语不发,显得有点闷的弟弟,笑着道谢。
“你们姐弟说话,我先去做饭,做个梅子排骨。今早街口的肉铺给我留了几根最好的仔排,不肥不瘦,梅子也是新渍的。”
“我帮伯母。”
周太太忙推脱,最后推不过,高高兴兴地和孟兰亭一道下了厨房。做好饭,周教授也从外头回来了。周太太请老闫上桌一道吃饭。老闫死活不肯。孟兰亭也就没勉强他,让他自己去吃。
饭桌上,周教授听了孟兰亭的计划,十分赞同,勉励她好好做学问,日后学成归国,为国效力。随后就眉头微锁,仿佛有什么心事。
孟兰亭问,他才叹息了一声,说早上刚和校长见了个面。
鉴于北方的情势,为避极有可能就要到来的战火,也为战乱中的文脉和教育能得以延续,北方几所著名大学已在考虑联合迁往相对安全的西南内地。
上海是中国最重要也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疯狂的日人,早就垂涎三尺,蠢蠢欲动。
如今虽还一切太平,但迟早想必也要受到波及。
一旦开战,谁也不知何日能够终结。
之大也在未雨绸缪,考虑一旦情况有变,将联合内迁。
消息发酵,人心惶惶。之大诸多教授,有慷慨激扬不惧艰危要随校内迁者,也有思虑摇摆,暗中想要另寻出路的。
“百忧缘国事,一哭岂私情。我一个教书的,讲台何处,我自然是要站在何处。”
周太太大约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慢慢地放下碗筷,沉默了片刻,随即又拿起筷子,笑道:“那不就结了!你吃不下饭干什么!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就好了。听说西南那边气候好,不像上海,一到冬天就阴冷阴冷,我早就不想住了!到了那边,说不定你的老寒腿也就好了。”
周教授笑了起来,点头:“也是。吃饭要紧。兰亭,你也吃!”
孟兰亭压下心中涌出的敬佩和感动,笑着点头。
饭毕,她和周教授夫妇辞别,孟若渝送她出来,依然沉默着,到了汽车边上,忽然面露激动之色,开口叫了声“姐”。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孟兰亭打断了他的话。
“周伯父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各司其职,就是对如今国事的最大支持。你先把学业完成,别的,日后再论。”
“你准备好,到时我来接你。”
孟若渝张了张口,愣怔在原地,看着姐姐转身上了汽车,渐渐远去。
……
隔两日,冯恪之带着孟兰亭去了趟南京,和冯老爷辞别。
冯令仪也在。
书房里,冯老爷的神色极是复杂。
欣慰,又仿佛带了几分愧疚。沉默了许久之后,叮嘱两人去了美国后要彼此扶持,相亲相爱,不必记挂自己。
冯恪之答应了,让父亲保重身体。
冯令仪走了过来,凝视着孟兰亭,含笑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兰亭垂下了眼睛。
冯令仪随后来到弟弟的面前,替他理了下刚才路上被风吹得略乱的短发,微笑说:“小九,结婚了,你就是大人了,要担负起做丈夫,还有日后做父亲的责任,知道吗?”
“我知道。”冯恪之说。
“到了美国,有任何事,记得联系我。”
“大姐,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冯令仪注视着弟弟,含笑点头,笑容里诸多不舍,更是欣慰。
吃过饭后,因他另有别事,需在南京多待两天,而出国的行程安排,实在非常的紧,孟兰亭还有不少事要处理,需先回上海。
冯恪之将她送到火车站,在包厢里安顿好,叮嘱随同的卫兵好生护送,下了车,他站在月台上,挥手和她告别,目送载着她的那节车厢出站。
载着她的那列火车去了,周围也没有了旅人。
刚刚还人头攒动的月台,现在变得空荡荡的。
冯恪之独自继续站着,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
他出神了片刻,从衣兜里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低头,用打火机点了,转过身,慢慢地出了站台,去了。
孟兰亭的视线从火车包厢的窗玻璃看出去,看着冯恪之站在月台上的那个和自己含笑挥手道别的身影渐渐变小,直到成了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她到达闸北火车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冯令美亲自来接她的,挽着孟兰亭的胳膊,一边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边道:“下午接了小九的电话,说有事不能和你一道回,让我把你直接接到公馆,一起先住两个晚上,等他回来,他再来接你回去。”
“说真的兰亭,我看着小九长大的,头回见他对人这么细心。”
冯令美笑着说。
孟兰亭说:“麻烦八姐了,其实八姐不必亲自来接我的。”
“没事。我最近几天空,何况小九都特意这么说了。”
孟兰亭跟着冯令美出了火车站,来到停车的地方,看见一个英挺的中年军官靠在车旁,仿佛正在等着接人,转头看了这边一眼,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是何方则。
冯令美的脚步顿了一下。
“八姐夫!”
孟兰亭脸上露出笑容,叫了他一声。
“兰亭!你到了?”何方则脸上也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