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舞星曼丽可是一头长到腰间的卷发,可冤枉坏了。
    金夫人一时愣住,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那侄儿不是白挨自己的打了?
    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因着报纸上说的太过真实,已经先入为主了。上头说曼丽是封西云昔日同窗李勋来的姘头,封少帅不顾友谊……
    话是难听,但封家老帅做过这码子事,金夫人看了以后,觉得封西云作为他的儿子,应该也能做的出来吧?
    不是她不信自己的侄子,实在是弟弟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
    “你们去百乐门干什么?”
    金夫人冷静下来,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沅君第一次来沪上,我带她见见世面。”
    封西云插了一句话,又挨了姑母一记眼刀。
    上哪儿见世面不好,非要去百乐门,不成器的东西。
    误会解开,金夫人的眉头松了松。可还未松开超过一分钟,余光瞥到了陆沅君手里的报纸,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金夫人点着报纸上关于封西云那个版面最后的作者署名,指甲的尖端生生的把那一处戳破了。
    “季泉明?他是谁啊,拿着一杆笔乱写,胡说八道。”
    “别家的报纸说话都没有这么难听的,他倒好,什么难听说什么,是跟你们有仇吗?”
    扣破了报纸还不满意,金夫人翻转过来,不去看上头侄儿的照片。
    封西云在记忆里遍寻一圈,也没有听说过季泉明这个名字。少帅自认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十年前足球场‘误判’的洋人裁判长什么模样,封西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季泉明跟自己有仇,封西云是不会轻易就忘记的。
    于是封少帅摇了摇头,冲着姑母很是无辜,他仇人是不少,但没有这一号。
    陆沅君在听到季泉明三个字时,心里头莫名一虚,想起了自己刚刚回来时做的事。现在想起来,沅君也还认为她做的没错,不过若是季泉明记仇的话,好像也情有可原。
    她捏着小手指头的之间,只露出月牙一般细的一条指甲盖,回应了金夫人的疑问。
    “有那么一点点仇。”
    金夫人扁扁嘴,想着等她过寿的时候,给到场的宾客解释解释,不能被这个姓季的坏了侄儿的名声。
    有仇就难怪了,别的报纸都只说封西云夜会神秘女子,只有这位季泉明,点出了舞星曼丽的名字,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
    “先吃饭。”
    金夫人胸口仍是气闷,不过既然西云没有多大的错,也就还是吃早饭要紧。
    金家小姐在母亲教育表哥的时候,已经吃好了。把凳子往后一退,刺耳的拖拽声响过以后,从凳子上起身,转身就要离去。
    “上哪儿去?”
    金夫人头也不抬,闷闷的问了一句。
    “又去和霍家的疯丫头一起捧戏子?”
    大清早的戏园子都还没开门吧,看把你猴急的。
    金小姐被母亲说中了心思,因慌乱而脚下一虚,转过身来狡辩。
    “娘,你说啥呢。”
    “还冤枉你了不成?”
    金夫人根本不看自己的闺女,嘴上说的再好听,一出金家的大门就直奔戏园子。今天捧这个,明天捧那个,半点不衷情。
    要不是金夫人亲眼看着自己生出了金小姐,还真有点怀疑是不是跟封家老帅把孩子抱错了。
    平时金小姐就不爱听母亲教诲,这会儿当着封西云和陆沅君的面,脸上有些挂不住。右脚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两下,金小姐气呼呼的,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让我去捧戏子?我今天偏要去捧戏子,我还要捧他四五个戏子!
    还没踏出房门,母亲的声音再次自身后响起。
    “你带着沅君到处转转。”
    闺女也不怎么靠谱,可也不会去什么百乐门,做身衣裳,戏园子看看戏也是成的。
    金小姐折回来,开口就要拒绝,她才不要带着陆沅君出去呢。一个从运城小地方来的穷亲戚,别家的小姐会笑话她的。
    然而拒绝的话还没出口,陆沅君先否了这个提议。
    “姑母,不用麻烦了,我吃完饭还有事要做。”
    金家母女十分意外,想着陆沅君初来乍到,在沪上都没有个认识的人,能有什么事做?要紧到不和小姑子去看戏做衣裳呢?
    母女二人双双看向封西云,虽为开口,也能看出是在询问。
    封西云比她们还要茫然,沅君能有什么事做?也不告诉自己,昨夜不是说好了坦诚吗?咋有事藏着掖着不告诉自己呢。
    难不成真像父亲说的,女人的话不能信吗?
    陆沅君夹起了小菜细嚼慢咽,吞下去之后还喝了一勺汤,勺子磕碰到了碗沿,陆小姐笑咪咪的的把报纸反转了过来。
    用手指抚平了被金夫人扣破的地方,季泉明三个字歪歪扭扭的,还少了一块,不过仍然能够看清。
    “我要去报仇。”
    陆沅君若无其事的开口,表情轻松,仿佛说的是什么轻巧的话一样。
    “这个不错。”
    给封西云夹了自己方才尝过的小菜,放在了封少帅面前的小碟里。
    “尝尝吗?”
    封西云被突如其来的体贴弄昏了头,把小菜夹起送入了口中,以前都是囫囵吞枣,这次细嚼慢咽之后才吞咽入了喉咙。
    看到侄儿已经被转移了注意,金夫人摇摇头,龙生龙,凤生凤,封西云果然跟他爹一个德行。
    “陪着沅君一起去。”
    报仇两个字让金夫人心里头熨贴,沅君这丫头有男儿风范嘛。
    最好能让这个姓季的专门写上一篇,来把自己写过的谣言给改正过来。
    —————————
    沪上,亭子间。
    季泉明自打被冀北大学赶走以后,躲在书房里不敢见人,怕被人笑话。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实在过不下去了,就背着家里头的人,来运城租了亭子间住下。
    有几个学校不晓得他在运城的事,也邀请了他去教书,季泉明还给报纸上供稿,在一处小报里有个专栏。
    要说好巧不巧,恰好封西云的事情被他知道了,连夜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个长篇出来,写完抖抖纸张,季泉明很是满意。
    瞧瞧你陆沅君的未婚夫,又比我好到什么地方去。
    桌上放着刚到手的报纸,耳边能听到邻居家里的吵闹声,季泉明躺在一条窄窄的硬板床上,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
    “啧啧啧……”
    忽的鼻尖一痒,似钻进了什么东西,季泉明扔掉报纸打了个喷嚏。
    “阿嚏……”
    一声过后,季泉明以为是家里人想他了。
    “阿嚏。”
    两声,季泉明皱起眉头,这可不是好兆头。
    从床上起来,季泉明走到了门边,把那扇破烂的门关了关紧,莫名的心虚起来。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二更】
    季泉明来的匆忙, 并没有收拾多少行李。倒是带了些钱, 可沪上太大了, 到处都要花销, 且花销不小。
    季泉明为了能让自己在沪上住的久一些,便找了比较便宜的亭子间住下。刚来的时候, 他觉得小一些也没什么,只住一个人大房子也派不上用场的。
    但住进来以后, 季泉明便后悔了。
    屋内只能容的下一张床, 一张桌, 凳子都不能放大的。不仅如此,他还要和别的租户共用厨房和水龙头,低头不见抬头见。
    薄薄的一层木板隔出了好几个屋子, 屋子全都住满, 七大姑八大姨一整天的叨叨叨。
    躺在硬板床上,勺子碰锅沿, 瓷碗和盘子相撞, 叮叮当当的吵的季泉明后脑勺疼。前半辈子多少也是个少爷,季泉明只在英吉利的时候自己动手做过屈指可数的几次羹汤。
    现在好了, 日日闻嗅着油烟与炝炒的味道, 晾在外头的衣裳也沾染上刺鼻的气味,女学生一闻就不给他献殷勤了。
    没了家里头夫人的悉心照料, 季泉明胡子拉碴的, 哪还有先前的学者风范呢。这会儿季泉明往凳子上一坐, 翻开一本书, 准备做点学问。
    弄堂里有人摆了麻将桌,打牌和闲聊的声音顺着晾衣的竹竿爬上了楼。一同挤进季泉明耳朵里的可不止这些动静,走街串巷的小贩也大声的吆喝着。
    季泉明把书本一合,彻底没有读书做学问的念头。在他看来,就是把金顶寺的高僧黄住持叫过来,在亭子间里住上一个月,佛法也扛不住。
    古井无波的心,也得被从不停歇的声音给搅起巨波。
    还是运城好啊……
    季泉明坐在凳子上,摸着自己扎手的胡子,想念起了故园。
    可惜,从报纸上来看,运城已经是陆沅君和封西云的天下,自己就是回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季家的宅子比陆司令的那处还大,屋里头还有太后钦赐给他爷爷的牌匾,上头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字。
    多宽敞啊……
    “楼上那个男人看到伐?”
    弄堂里打牌的人闲话说尽,把由头落在了季泉明的身上。
    “那么大岁数了,没有成家哦。”
    即便打牌的人压低了声音,季泉明仍旧听得清楚。
    “躲躲藏藏的也不敢见人,会不会是犯人呀?”
    季泉明推开窗户,朝下头咳嗽了一声,自己哪里不像正经人呢?
    躺回了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季泉明这会儿已经没有享齐人之福的念头了。纳妾不纳妾的,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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