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恰好碰上副官,副官刚刚宰了城中商户东家们一笔, 见了督军以后立刻上来汇报。
张督军点了点副官收来的银捐, 不晓得副官用了什么手段, 每次征来的, 都比他想象的要多一些。
“你见过我妹妹吧?”
张督军收好了支票, 一边和副官一起往院子里头走, 一边随口问道。
副官点点头,他跟在督军身边可有几个年头了。别说督军的妹妹,督军的情人他都见了个遍。
“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张督军走过了池塘,池塘里的睡莲冒了花苞,粉粉嫩嫩的甚是可爱。
副官想了想,脑海中浮现了督军妹妹的模样。说倾国倾城那是昧着良心,但也绝对称得上是小家碧玉。
模样就像是……
“督军的妹妹就像是出水芙蓉,清丽自然。”
副官紧紧的跟在的督军后头, 抬手指向了池塘里的花苞。
这么一想, 督军的妹妹十八九岁,和池塘里的含苞欲放的睡莲更为相似了。
“我把妹妹许给你。”
张督军停下了脚步, 转身过来, 仰着下巴看向副官。
“许给我?”
副官眉头蹙起, 督军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什么呢。尤其是此刻, 督军的手上,脸上,净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血迹干涸之后,颜色不复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暗红色的脏污模样。
见副官没有立刻答应,张督军吊起了眉毛,手也插在了腰上。
“咋?我妹妹配不上你?”
副官怎么敢呢,督军的妹妹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追求张督军妹妹的青年拍了长队,青蛙一号,青蛙二号……
低头看了看自己,和那些人比起来,副官只能算癞蛤蟆十七号。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配不上督军的妹妹。”
副官压低了声音,上前一步凑近张督军。
“您早上的时候不是还说要等陆司令的闺女死了,把妹妹许给封少帅么?”
怎么突然变卦了?难不成……
副官心里涌上一个不好的预感,结合督军刚从东洋的理事馆回来,八成是得了什么情报。
心中这么想的,副官也不遮掩,当即就问了出来。
“难不成您已经确定封少帅撑不过这场战役了?”
不仅仅是运城撑不下去,连封西云也会被炮火吞没。
张督军推开凑在自己跟前的副官,叹着气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儿!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
开口啐了副官一句,张督军转身,一边继续往他住的屋子走,一边开始解释。
“我的意思是……”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张督军瞧见了副官茫然的神色,又没了解释的心情。
他嫌弃的摆摆手,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算了算了,你忙你的去,别跟着我。”
赶走了副官,张督军脚下生风,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进屋第一件事是脱下身上带血的衣服,沾了东洋人的血,除了血腥之外,还有股子说不清的臭鱼味。
换好了干净衣裳后,张督军用毛巾擦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了起来。
墙上挂钟的钟摆摇摇晃晃,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督军对着镜子照了足足半个钟头。
就是个女子,也不该照这么久的镜子吧?
若此刻有人朝镜子里看去,就会发现张督军的目光空洞,虚散着不曾聚焦在任何东西上。
与其说是在照镜子,还不如说是在想事情。
忽的挂钟响了起来,时针走到了正点,铛铛的报时声音将沉思中的张督军唤醒。
他空洞的眼神里出现了神采,双手扶着桌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也不晓得自己的决心是否正确,张督军转身往里屋走去。
拖拉着厚重的胶底军鞋,张督军的脚步是一步比一步沉重。
走到里屋以后,张督军停在了电话机的前头。拎起了听筒举在耳朵边上,手指卡在了拨号的号码盘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给我接封西云。”
电话很快就有人接了起来,此事要紧,一定要亲口跟封西云说。
战区的电话是临时的拉的线,加上枪炮声不绝于耳,电话传到封西云那里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已经明确拒绝过自己的张督军为什么又打了过来?
“我妹妹已经许人了,我闺女今年才八岁。”
听筒里传来张督军的声音,混杂在沙沙的电流声中。
“停停停!”
封西云打断了电波那头的张督军,张督军妹妹也好,闺女也罢,除了沅君以外,给个天仙他也不要。
“我知道你就不答应,你要是娶了我闺女,就得叫我爹了。”
张督军想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封西云黑着脸叫自己爹的样子。
轰隆隆——
东洋军队的炮弹落在了封西云指挥部的附近,地窖里簌簌落下的尘土盖满了封西云的脑袋。
“你到底想说什么?”
相信听筒那边的张督军也听到了爆炸的动静,封西云没了和他纠缠下去,讨论娶他的妹子还是娶他的闺女这个话题。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的妹妹和闺女都没法子许给你……”
张督军停顿了几秒后,咬紧牙关。
“你就带着援军回运城去吧。”
那块地方不能丢,城中的发妻也不能死。
沙沙的电流声让张督军的声音听起来不够清晰,可带着援军回运城这句话,封西云听的清清楚楚。
“唇亡齿寒,我陪你淌一次混水。”
张督军说完这句话之后,留了个暗号,具体浑水怎么淌不能在电话里说,得用加密后的电报。
到他挂断了电话,封西云握着听筒,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才半天的功夫,张督军怎么突然就答应了?别说什么唇亡齿寒的话,这四个字他在张督军的耳边念叨了好几个月,那人也没有松口。
今天突然就想通了,怕是不可能。
电话那头的张督军放下了听筒,低下头瞧见自己的手腕上还沾着一点遗漏的血迹没有擦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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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督军带着自己的队伍突然加入战局,给了封西云喘息的机会。肩上的担子稍稍放轻,他就立马调了三个团的人往运城方向折返。
然而路途遥远,东洋人没了中将之后,很快又找了替代的人来,并没有丧失建制。
封西云的援军没到,运城的城门已经被东洋人的炸弹给轰开了。
城中狼烟四起,到处是枪声与叫人惊骇的嘶吼声。
运城的守军从城门退下以后,按照命令化整为零,藏在运城各处的宅院里,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出其不意的偷袭任何靠近的敌军。
城里几处大宅院都被军队征用,百姓们集中被安置在了里头,外头有脱下了军装的军人守着。
东洋人本以为攻破了城门之后,就能顺利的拿下运城,把陆沅君抓起来,拷打一番问出埋在后山的黄金位置所在后,就杀了她给中将报仇。
然而进了运城,事与愿违,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运城的守军脱下军装换上了百姓们的不衣裳,冷不丁不一定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放一记冷枪。
而运城的百姓呢,见了东洋人以后也是投降的少,轮着锄头菜刀冲上来的多。
攻城的时候,东洋这边的队伍已然死伤了不少,剩下的人里苟团长的部下居多。
因为张督军突然下水,运城这边很难再有瀛洲士兵增援。为了让自己占据主要地位,攻破了运城的城门之后,派进城中的大部分都是苟团长的部下。
东洋人是拼死厮杀,苟团长的遗部就不同了,吃的是东洋士兵两个人的饭量,干的是半个人的活。
如果小队里没有东洋人盯着,指不定就放下枪找个墙根儿蹲着休息了。
而要是盯着东洋人少,还有自己放冷枪的。东洋军队里抓住了运城的守军,苟团长的部下趁人不注意,就会悄悄的割断绳子把人放走。
种种情况加在一起,对于东洋人来说,攻破城门后的战斗要来的更加艰辛。
加上新起的建康政府,运城已经是绵延三朝数百年的古城,新城旧城,还有租界加在一起,地方大的很。
瀛洲军队的人数没有办法覆盖在每一条街巷,代替中将上来的人,把矛头对准了陆家宅院。
一队以东洋人为主的小股军人朝着陆家宅院摸了过去,距离陆家宅子还有三条街的时候,他们就受到了从小巷突然窜出来的猛烈攻击。
运城各个地方都有可能冒出人来放枪,但近几天的时间,东洋人也摸出了一定的规律。
一旦他们阻拦他们前行的人多了,前头就一定是个安置运城百姓的避难所。
且就他们攻下的几个来看,反抗的枪声越密集,避难所里藏着的人也就越多。
此刻望着前方的枪林弹雨,是不是还有手雷扔过来,受命来拿陆家宅院的小队长心心里头有了结论。
要么前头是个极大的避难所,要么就藏着什么重要的人。
外围枪声响个不停,除夕夜里放鞭炮也不过如此了。
陆家宅子里的确藏着不少百姓,五进五出的院子容纳了百来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