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视野中的东西是真实的,吴校长撇撇嘴。
“不过现在看来,无风不起浪啊。”
“无风?”
这次换了黄住持皱起眉头,他弯下腰看着吴校长。
“陆大头没跟你说么?”
“他跟你说了?”
吴校长的脸上尽是惊讶。
见老友点头之后,吴校长越发的懊恼起来。将椅子猛地向后一拖,吴校长怒火中烧,朝着老友带回来的箱子冲了过去,狠狠的在上头踢了一脚。
手指隔空点着箱子,吴校长心中五味杂陈,双唇轻微的颤抖着,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去他的吊唁会!”
亏我还那么照顾他闺女,陆大头竟然连这种天大的事都藏着掖着。
然而当话音出口,吴校长整个人又颓丧起来。因着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他没去送陆大头的原因。
黄住持紧抿着双唇,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只是在心中感慨岁月蹉跎。
吴校长把箱子的盖子放了下来,就近坐下,双手放在膝头。
“算了,我明白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起来更大的原因在自己身上,人家陆大头可没少给这间学校办事。
想到这里,吴校长抬头望向靠在桌边的老友。
“你说王教授能不能帮我给那边的陆大头捎个信儿?”
捎什么信还没出口,吴校长便又一次闭上了嘴,在心中暗骂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
“你不必羞愧。”
黄住持明白老友的心思,新式青年即便是吴校长这样老一辈的新式青年,都对玄学羞于启齿。
“大总统还养着术士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呢。”
多少司令和督军们把父辈的坟挖开,换了风水宝地。
也不仅仅是在这片大陆,西洋列国也好,东洋也罢,他们还专门给巫师建了番号。
“侍奉佛祖多年,我是没见过佛祖。”
黄住持低下头,热度从他的腹部上移,此刻脸颊也染上了绯红。
试图寻找被吴校长藏起来的烈酒,可惜吴校长藏东西的手艺也不错,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吸吸鼻子仍然可以闻嗅到酒气,黄住持不由得感慨这东西叫人上瘾。
双手撑在桌上,黄住持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吴校长的身上。
“但要是死后真的有地狱和阎罗,我俩在那边见到陆大头的时候,那狗东西可没法子再管咱们叫瓜怂了。”
建康政府成立,黄住持去做了住持,吴校长去做了校长,陆大头这个老粗可理解不了文人内心的挣扎。
在陆司令看来,不过是一对胆小如鼠的瓜怂罢了。
老友的话让吴校长心情稍稍愉悦了一些,他拍了拍坐在身下的箱子。
“说起来也真是嘲讽,到最后竟然是咱们两个在这儿聚首。”
就像老黄说的,即便与运城一同沦陷,若真的有阎罗殿,他见了陆大头的时候也能挺起腰杆。
身下的箱子是木头做的,坐上来片刻功夫就已经和吴校长的体温一致,没了方才的清凉。
手掌仍旧落在木箱之上,吴校长摇摇头。
“说真的,比起军火来说,我更愿意相信陆大头在山上埋的是黄金。”
记忆中的陆大头,虽不好色,但绝对是个贪财的。
用黄金盘炕头,日日夜夜的睡在上头。或是在山洞里藏宝,在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去山洞里抚摸他的黄金,太像陆大头能做出来的事了。
“你说我们还能撑多久……”
黄住持打断了吴校长关于陆司令的回忆,语气沉重的开口询问。
二人是聊了一阵子闲话,可这种关头下的故人相聚,到最后还是要落在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上。
强行驱散了脑海中关于陆司令的回忆,吴校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运城的情形即便有了这批军火,恐怕仍旧不容乐观。
当他抬起头看向老友时,黄住持的表情已经证明他深刻的明白了不容乐观几个字。
若是乐观的话,他也不会带着和尚们下山了。就连佛门清净地都没法子清净,运城自然更是一片汪洋火海。
“当然,你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吴校长故作轻松,手指在木箱上头扣了扣,木屑刺到了指甲缝中,吃痛之下只能收回说。
“不过也有些好消息。”
手掌移开了木箱,吴校长用脚在上头踢了踢。
“有了这批军火,守军们起码能稍稍轻松一些。”
“除了这些之外,苟团长死了以后他手底下的兵虽然是帮着东洋人做事。”
吴校长挑了挑眉头,继续道。
“但那些人也不是真心的,时不时的会偷偷放几个咱们的人,送个情报叫人提前撤离什么的。”
犹豫了半天,吴校长想不到可以用来形容这些伪军的字眼。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自己还会偷偷杀几个东洋人,回去的时候假装自己也受伤了。”
“曲线抗倭。”
黄住持双唇轻启,抛出了四个字。
吴校长听后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老友选择的这四个字就很贴切了。
“封西云也正带着援军在回来的路上。”
从木箱上站起来,吴校长挺直脊背,一如二十年前般心怀希望。
“虽然不容乐观,但也不是全无希望。”
只要撑到援军到来,只要能够撑到援军到来。
心中怀有希望是好的,但希望这种东西金贵又脆弱,像是个玻璃瓶子琉璃盏,摆在架子上的陶瓷,轻轻一碰就会摔在地上,咔嚓碎裂。
且不仅是碎裂而已,碎裂之后的残片还很是尖锐,捡拾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划伤自己。
在吴校长说完还能撑一阵子的话后,事实证明一阵子就只是三天而已。
埋在冀北大学外围街巷里的土炸弹接连不断的炸开,浓烟滚滚在学校里就能看见。
爆炸后溅起的灰尘没有及时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在全城蔓延开来。
即便爆炸的位置距离他们还有一段,可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带着火药味的粉尘落在头发上,将黑发染成灰黄色。
亦或是钻进鼻子里,和春日的花粉一样让人不停的打喷嚏。
一桩一件都在提醒着所有人,东洋人来了,来的速度要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更快。
四面八方都有浓烟升起,耳边不停响起的爆炸声密集到他们无法判断其来源和方向,轰隆隆的响个不停。
即便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二更】
陆沅君拄着拐杖,这个时候众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 从如果能称之为病床的床上起来之后, 她自己挣扎着朝向冀北大学最高的地方挪移了过去。
腿脚不便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石头也好,坑洼不平的路,还有最让她闹心的, 通往高楼处的台阶。
“为什么非要选腿呢?”
陆沅君爬楼的过程中出了一身的汗,焦躁和烦闷让她暂时忘记了外头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将焦点集中在了给自己留下伤口的东洋人身上。
如果让她选的话, 情愿对方选自己的胳膊。
平日里几分钟就能爬上去的楼,而今陆沅君走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上去了, 陆沅君看见了吴校长和几位守军, 正拿着望远镜站在窗口向外张望。
“究竟怎么回事?”
陆沅君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吓了拿着望远镜的吴校长一跳。
他转过身来, 将望远镜递给了别人, 看到陆沅君狼狈的模样在心里头叫了声祖宗。
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孩子, 管学生就够让人操心的了,试想有这样一个闺女试试。
“你怎么来了?”
看了看陆沅君手中的拐杖, 吴校长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换一个问题。
比起你怎么来了而言, 他更应该问陆沅君是怎么上来的。
“没有人看着她么?”
吴校长在陆沅君开口之前, 拽了拽离自己最近的士兵。
士兵看到陆沅君先是立正敬礼, 紧接着转向吴校长, 外头都乱成这样了, 恐怕确实没有人看着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陆沅君。
毕竟她拄着拐杖, 能跑到哪儿去呢。
“别管我怎么来的,谁给我说说外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沅君拄着拐杖向着窗口处走来,步伐是比常人要慢一些,却也比吴校长预料的要快。
士兵让开了自己的位置,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陆沅君,在她的耳边解释起来。
“援军快来了,东洋人大概想要孤注一掷吧。”
运城电话不通,但电报仍然能继续工作。
从守军得到的消息来看,少帅和援军只要再有个三五日,就肯定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