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日上正中,几棵树的枝丫叉到了一块儿,投在廊下的影子便好像隔了一层纱,分成了个个小块。阿宓孩子气地特意踩着影子行走,路过写满字的那面墙时停顿了下,抬首望去,这是沈府最为人称赞的书法墙,上面都是沈家先祖的真迹。
    阿宓听说,当初那位陛下见了这墙,还想搬到皇宫去,说是要好好欣赏沈卿的字。
    只从这儿就知道当初沈家多受天子宠爱,谁能想到后来会慢慢衰落成那个模样。
    阿宓从好几人口中听过,说老夫人对大人要求很高,为了光复门楣振兴沈家云云,所以大人一直很辛苦。
    她歪着脑袋瞧,清润的眸中也不知想了什么,足足站了有一刻才再度迈开步伐。
    沈慎等了许久,拿着书没心思看,提笔写字也不如以往顺畅,明明最热的时辰他都能面不改色,此时尚有凉风倒是阵阵躁意。
    难道……出了意外?
    正耐不住要起身时,沈慎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食盒飘在空中慢慢朝自己挪了过来,食盒下面还长了脚,穿着长裙一点点地走。
    眼中闪过笑意,沈慎坐在原地状似专心致志地看书。
    大人还在忙吗?阿宓疑惑想道,费好大力气把食盒放下,一溜儿跑到窗边,踮起脚小小声道:“大人,大人。”
    “嗯?”沈慎脸色平淡地抬首,望见一个漂亮小脑袋探在窗户边张望,满眼期待还不自知,“大人在忙吗?”
    “不忙。”
    “那该用膳了。”阿宓放下心,把食盒提了进去,一一放到案上。
    她也不说这些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就仰着头在那儿眼巴巴地看,似乎在等评价。
    一桌的点心着实赏心悦目,还做成了各种漂亮的花样。阿宓初学厨,还不会什么菜肴,便有了这一桌小玩意儿。
    沈慎其实不爱吃甜,此时却一连尝了好几块或粉或白的糕点,甜腻的味道在口中炸开,飞速窜上了五感,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清甜起来。
    “好吃吗?”阿宓迫不及待地问,“大人喜欢吗?”
    对此沈慎的回答是往她口中塞了块糖糕,阿宓起初皱眉,后来甜滋滋的味道散开,便点头,“今天厨房手艺很好啊。”
    自我夸奖后,小姑娘没忘记旁人,“大人觉得呢?”
    “……不错。”沈慎实在不是会夸奖人的性子,好在阿宓容易满足,得了这个答案也非常高兴,然后才道,“这些都是阿宓一个人做的。”
    “……嗯,不错。”
    又是这句话,阿宓也不恼,直接帮他把面摆好,眉眼弯弯道:“该吃长寿面了,大人记得不可以咬断,要一口吃掉。”
    她一脸认真,便是沈慎从不在意生辰这种东西,也不由被她所感染。
    他当真在小姑娘的目光下一口吃下了整碗面,连汤汁也没剩,被阿宓踮起脚摸了摸头夸赞,“接下来一整年大人都会平安无忧,身体康健。明年阿宓也给大人做,再明年又做,这样就一辈子都能无事啦。”
    明明不过是讨巧的吉祥话儿,沈慎胸腔却涌出一股热流,来势汹汹,冲刷得他四肢百骸都好似融进了温水,差点连冷静的神色都无法保持。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在向他承诺下一年,下一年的再下一年,那是接下来的每个岁月,整整一生。
    阿宓还很小,她才十三,人生的酸甜苦辣滋味都未尝遍,却在向他这个年长她近一轮的成年男子作出承诺,任是谁,也不该信以为真的。
    沈慎却忽然将人抱起,让阿宓坐在他怀中,头埋在那细瘦稚嫩的肩上,半晌,发出了低沉的一声,“嗯。”
    他当真了。
    第32章 洛嫣
    “都督这几日心情好像不错?”校场被|操练之余, 青衣卫也不忘背着他们都督悄悄嘀咕。
    明明在刚流放周太傅一家时整日脸色黑沉沉的, 怎么这么快就好了,莫非有什么喜事?
    周大立即道:“岂止是不错, 瞧瞧都督那时不时出神要笑不笑的模样, 简直是春~心荡漾!“
    扑哧——几人笑容没来得及绽放,忽然齐齐一个激灵, 寒毛都竖了起来。偏头一望,果然是他们都督静悄悄站在了旁边。
    ……都督也和秦书那小子一样,开始玩儿阴的了。
    黑沉的眼盯着几人,沈慎缓缓道:“春|心荡漾,嗯?”
    “不不不属下口误, 口误。”周大试图亡羊补牢,“都督根本就没有春|心, 怎么可能……”
    他声音慢慢低下, 在自家都督越来越沉的目光中收声, 忍不住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妄图逃过一劫。
    最终几人都没逃过被揍得半死不活的下场,一起唉哟叹气, 纳闷想道:按理说就都督最近喜欢走神的状态,武力应该会弱些才对, 怎么反倒更厉害了呢?
    秦书周二俱是摇了摇头, 有周大在, 这校场氛围还真沉闷不了。
    照例练了两个时辰, 沈慎满身大汗, 先一步去沐浴,出来时鬓发沾湿黏在两侧,结实有力的胸膛臂膀透过薄衣显露出来,连许多男子都忍不住暗暗瞄去。
    这回周大等人走了才敢开口,“我比都督更健壮,身材更高大,怎么无论男女,喜欢看的都是都督呢?”
    “约莫……是看脸?”
    “…………”
    秦书落后沈慎一步离开,追上道:“都督,押送周太傅的人那儿传信来了。”
    “何人?”
    “好像是周姑娘。”秦书从怀中掏出信笺,望见落款的刹那沈慎微皱的眉头就松开了。
    那字尾往上勾的习惯他太熟悉了,是周太傅的字迹。
    这是自沈慎弃文从武后,周太傅第一次愿意与他交流。
    沈慎曾给周芸留了一封信,内容并不多,只言这次流放对周府未必不是好事,到达西北后他会遣人暗中将他们送往南地,不必担忧。
    周太傅的性子并不适合如今的朝堂,少帝年轻气盛,还没有能容忍大臣总是指手画脚的肚量,这次他没有要周太傅的命已经是网开一面。
    许是周芸在周太傅面前道了沈慎许多好话,才让他能提笔写几句。
    【蝼蚁尚且偷生,沈都督不必担忧老夫会自我了断,老夫这条命,还要留看海清河晏、盛世回春。人无刚骨,安身不牢,权势纵可滔天,而时势异变,届时悔之晚矣。老夫送沈都督最后一句: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望勉之。】
    沈慎凝望那八字许久,再慢慢将纸折好放进怀中。
    不降其志,他连当初的志向都早已忘了,何谈不降?如今只愿早日达成祖母所愿而已。
    秦书何其了解他,察觉沈慎气息冷了些便道:“大暑已至,按往年惯例,显王府就快发文会宴的请柬,都督不如带洛姑娘去看看。”
    虽叫文会宴,听着像书生等人比拼文采的宴会,实际只是显王府邀请京中各府子弟来府中玩乐,又因每次前去的人中以青年才俊和世家贵女居多,也被称作“才子佳人宴”。
    变相的相亲大会,不过有趣也是事实,每年内容都不同,但绝对宾主尽欢。
    沈慎以前从没去过,可秦书特意提了阿宓,他便没有一口拒绝,只道:“到时再看。”
    …………
    如秦书所言,三日后沈府就收到了显王府的请柬,正是文会宴。这点上显王府被许多人称赞过,因为他府中召开的宴会,大部分都不介意门第和远近亲疏,便是留侯那儿也会去一份。
    “文—会—宴。”阿宓一字一顿念出,“大人要去吗?”
    “你想去吗?”
    “大人去,阿宓就去。”
    沈慎道:“不怕显王府?”
    小姑娘明显迟疑了下,还是道:“跟着大人,不怕。”
    拍了拍她脑袋,沈慎语调平淡,“那明日就去。”
    阿宓呆了下,真的要去呀?
    自然是真的,文会宴的性质京城都清楚,不管去不去都扯不上朝堂派系,这也是难得可以众人一起放松的机会。
    阿宓除了跟他上朝就是闷在府中,沈慎想到她时常趴在窗边望天空的模样,不觉间便下了这个决定。
    阿宓应声应得快,也准备得很好,临上了马车才生出一点怯意,“我可不可以一直跟在大人身边?”
    “不与其他女眷一同?”
    摇头,阿宓道:“我没有认识的人。”
    其实还是对显王府有些提防,生怕又被单独留在了那儿。
    “嗯。”沈慎大概看出她思虑,也未安抚什么,但沉稳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就依在他身边,阿宓心绪也慢慢平稳下来,
    显王府人缘好,所邀之人盖半都来了,就是没赴约的也大都给了理由并附上赔罪礼。毕竟是大梁第一宗亲,显王世子又那般出色,没有几个人会轻易得罪。
    沈慎第一次来参加这种宴会,让认识他的人都吃了一惊,道这位不是武将吗,来文会宴作什么?经人提醒才想起沈慎曾经也高中榜眼,论文采恐怕不比谁差。
    即便如此,看他一脸冷淡地穿梭在一群文官间,感觉还是怪怪的。
    李琰正同乔省说话,管事来报,“世子,留侯与沈都督都来了。”
    “他们还敢来。”乔省咬牙切齿,那次的事让乔府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人没被带走,也时不时会有人恶意调侃,“连留侯都动了心,想来你那二婶定是天姿国色不同凡俗啊,守寡真是可惜了。”
    乔省对此有多羞辱,对留侯就有多恨,连带着对少帝也没了什么忠敬之心,这段时日不止一次暗示李琰要作某些打算。
    “来者皆是客。”李琰淡淡瞥他一眼,让乔省冷静了些,“只是一场宴会,娱众而已。”
    他不觉得留侯有这个胆子在显王府闹事。
    李琰起身,负手立在窗前,如青松挺拔的身姿总叫人不自觉仰望,他向来是从容沉稳的显王世子,一身气度无人能及。乔省望着他,心想: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少帝已经被留侯养废了,担不起天子之位。
    定了心,乔省道:“世子,让我去接待吧。”
    “哦?”李琰挑眉,“当真?”
    “自然。”乔省已经暂时抛下不快,“这种人哪需要世子屈尊降贵,本就是娱乐之宴,不必坏了心情。”
    李琰微微一笑,“那就如你所言,乔姑娘那儿可需照看?”
    “不用。”乔省下意识皱眉,李琰所提的乔姑娘是他新认回的表妹,就是那位远嫁的小姑母所出,如今她父亲带着女儿亲自来了,祖母也留下了人,看样子准备放在乔府教养直到出阁。
    可乔省不大喜欢这位表妹,约莫是因为不喜欢她那位一看便满眼算计的父亲洛城,厌乌及乌。
    罢了,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又是表妹,自己一个大男子实在不该斤斤计较,乔省舒出一口气,“祖母那儿自会照看她,不必麻烦世子。”
    “嗯。”
    另一厢,阿宓已经由沈慎带着走到了葡萄架下,这边人少许多,清静些。
    沈慎余光瞥了眼一直扯着自己衣角的手,现在总算放松了点。他没想到阿宓会这么紧张,当真一步也不肯离开他。
    “她可要来一杯?”留侯晃着手中杯盏,里面是显王府的人酿造的葡萄酒,酒液醇香,带着股果味儿,并不像其它酒水那么刺激。
    “不用。”沈慎代阿宓拒绝,“她尚未及笄。”
    这其实不是拒绝饮酒的好理由,留侯听了却微讶异,“当真这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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