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应和少帝如出一辙,他们都以为阿宓是看着显小,还曾经道没想到庭望竟是这种癖好,如今想来,他们还小看了沈慎。
“那,阿宓姑娘如今多大了?”留侯看着阿宓,显然是要她自己作答。
他给阿宓的印象一直很好,也就不存在惧怕,轻声道:“十三,还有三个月就是生辰了。”
过了生辰,也就是十四了。
留侯品着酒液,听到这回答不由含笑,“还真是小,与阿宓姑娘一比,我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了。”
他又道:“三月后的生辰,我可要给阿宓姑娘准备一份大礼。”
阿宓也不懂谦虚,目光亮晶晶道:“谢谢。”
看她坦诚的态度,还有清甜软糯的声音,留侯有些了解他这心腹为何会对这小姑娘一再破例。他也觉得阿宓不错,不是因为相貌而带来的喜爱之心,反而有点像面对毛茸茸的可爱动物那般,总想摸一把、逗一逗。
留侯因自己这奇怪的比喻扬眉,回身就敛了唇角笑意,他的人正拦住了一位带着婢女想往葡萄架这边走的姑娘,“是哪府的?”
随从去问了番,回来道:“侯爷,是乔府大夫人带来的。”
“嗯。”一听这个留侯就没了兴致,认为约莫是大夫人哪边的亲戚,“送回去,让乔府看紧自己的人,别让女眷乱闯。”
留侯看起来只是有些不耐烦并无怒意,这又是在显王府,那随从就很客气地去请人离开,这位乔府的姑娘还老大不高兴,“这是显王府的宴会,凭什么你家大人独占葡萄架,我还说喜欢这儿呢,能不能请你家大人离开啊?”
竟有人敢对留侯这么说话。听到的人倒嘶一口气,想看看这是谁,居然这么胆大包天,不想要命了?
再一看,哦,刚见过的人认出来了,说是乔府新来的表姑娘,第一次来京城,应该是不认识留侯。
又想乔府对这表姑娘也不怎么尽心嘛,都不派个明白人跟着,这不,转眼就撞上这尊最大的煞神了,煞神旁边还有个沈都督,小命怕是要去半条。
事实上,纵然乔府大半人都不待见这突然冒出来的表姑娘,也没有他人想的那么不尽心。这一出还是表姑娘自己想的,她被洛城送到乔府前就得过叮嘱,道乔府和显王世子交好,世子又喜爱你这样的小姑娘,要好好表现才是,说不定就入了世子的眼。
她倒想入世子的眼,可到了乔府这么多日,连显王世子的影子都别瞧见,可怎么得人青睐?
好不容易到显王府参宴,她便想趁机去看看显王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心中有个底。一番琢磨下觉得葡萄架下的一道高大身影气势不凡,说不定就是她要寻的人,才有此一闹。
她闹是闹了,被她期待的背影主人也转过来望了眼,照面之下她就大失所望。听说世子是极为俊秀文雅之人,这人看上去就是个冷面凶神,肯定不是。
表姑娘拍拍袖就要走人,却没机会走了,留侯意味不明笑了声,道:“她说得对,此处是显王府,总不好独占美景,把人请来。”
人就被“请”了过来。
随身的小婢女一瞧,冷汗都冒出来了,赶紧趁机溜回去准备找大夫人和公子求救。
表姑娘性格也挺虎,明眼人都知道留侯惹不起,她还不客气道:“方才我想来,你们占着,如今我不想看了,非要把我请来是什么意思?”
洛城是从一间杂技院寻到她的,起初是意外杂技院居然也有相貌很不错的姑娘,再一看,这不和他那位早死的妻子生得有三四分像吗?
灵机一动,洛城就想到了此计。
唯一让他可惜的是这位原名阿蛮现名洛嫣的姑娘教养不行,生为女儿家却十分粗鲁,丝毫不懂礼义廉耻。洛城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让她举止看起来有点像样,不忘用今后的荣华富贵打动她,允诺只要她乖乖听话,日后就是当官夫人的命。
不怪洛城的承诺如此简单粗暴,实在是说深了洛嫣听不懂啊,官夫人在她的认知中已经是顶好的了,当即就兴高采烈地允了。
到乔府后,世家气派就先震撼了她一番,再被随从环绕美食金银享受不尽的日子腐蚀了数日,洛嫣已经无比习惯并开始期盼起洛城描绘的世子妃的日子了。
放在寻常姑娘身上,还真难有她这种胆子,敢在宴会上乱闯,就为寻显王世子。
留侯也是很久没听到这么不客气的话了,视线就往那边飘了下,这一飘,他就怔了下。
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他不动声色,“你是哪府的姑娘?叫什么?”
洛嫣完全不怵,也没有闺名不可乱说的意识,“乔府洛嫣,怎么了?”
这么大喇喇的,明明是副好相貌,却生生被她眉眼间的粗俗给磨去了五分。
“你在乔府,却是姓洛?”
洛嫣用一种你很笨的目光看来,“我娘是乔府人,我爹又不是,当然不姓乔了。”
洛。这个姓对留侯来说真不陌生,有那么几年他都把这个姓按在唇齿间,恨不得生啖其肉。
父姓洛,母姓乔,这个年纪,还有那相似的外貌……留侯不得不想到了那个可能。
只是……他微微笑着摩挲指间扳指,如果这粗俗无礼的洛嫣当真是她与洛城的女儿的话,干脆直接当场掐死如何?
第33章 点心
洛嫣艺高人大胆, 她出身杂技院, 会点儿外家功夫,如今再多一层世家贵女的光环笼罩, 更觉无人匹敌, 因此出口格外随意。
换个人在这儿,都已经被留侯弄死三四次了, 偏偏她感觉不到那种看死人的目光。
不过,如果不是太不会察言观色,以她的容貌也不至于一直待在后台直到被洛城发掘。
乔大夫人匆匆赶来,见洛嫣果然站在留侯和沈慎面前,脸色顿时微微泛白, 到底稳住了心神,训斥道:“洛嫣, 还不过来!让你找个地儿也能迷路, 别惊扰了侯爷和沈都督。”
洛嫣瘪了嘴, 好歹知道这位外祖母的话不能不听,便慢吞吞挪过去了,被拉住时还跺了跺脚。
乔大夫人捏紧了她的手, 低声失望道:“怜怜,你太不听话了!”
怜怜?阿宓小耳朵抖了抖下意识抬头, 望见一个华发半生的老夫人, 面容慈和, 对洛嫣有几分关切。
她此时都没意识到这并不是巧合, 而是有人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因她从未见过乔大夫人, 也未特别注意洛嫣的姓氏,毕竟她心中已经将认亲的事放下了,对其也就少了一根敏锐的弦。
沈慎却眼神一沉,察觉到了什么。
乔大夫人低声训了洛嫣好一会儿,心中满满是无奈和恨铁不成钢,终究还是不忍见这个失而复得的外孙女得罪留侯。
“怜怜”这个小名,还是当初得知女儿生了个小闺女后乔大夫人去信亲自所取,她觉得女儿已经命途多舛,有家却不能回,连带这个外孙女也显得格外可怜。乔大夫人不奢望能与她们重聚,只期冀这个生下来便柔弱的外孙女能得人怜惜。
此生能见到外孙女已令她十分意外,虽然洛嫣教养举止不尽人意,但思及她生母早逝,又注定不得养父善待,乔大夫人便也格外容忍。
哪知道这一容忍,就让她惹了个大煞神。
洛嫣垂着脑袋被她斥得难受,最后不情不愿跟着乔大夫人走到留侯面前,“侯爷,她年纪尚小不知事,方才多有冲撞,还望侯爷大人有大量,莫要介怀。”
“十三也不小了。”留侯弹了弹袖间飘落的藤叶,“况且,本侯竟不知何时是以年纪大小来论是非了?”
他笑了笑,十分温文有礼的模样,“说来夫人也比本侯年长些岁数,夫人的意思是,若本侯不当心冒犯了您,您也能一笑而过了?”
寻常人听到“她还是个孩子”之类的话也不好计较了,但留侯不是寻常人,她是个孩子,那我也是啊,不就是比年纪么,难道谁还没有个相对于显小的人?
以他混不吝的性格,如果乔大夫人应了这句话,接下来留侯对她做什么都有可能。
乔大夫人一把年纪了,可丢不起这个脸。
脸色红红青青白白变幻,乔大夫人叹了口气,“那,侯爷想乔府如何向您赔罪?”
乔大夫人眼角瞥见小丫鬟还没回来,只能希望她机灵些,早点把世子请来。
“本侯对人不对事,怎么会牵扯上乔府呢。”留侯唇角微微一翘,“这样如何?方才洛姑娘用哪条手哪只足冲撞了本侯,就留下哪边。”
洛嫣脸上血色瞬间褪下,尖声脱口而出,“你这人怎么如此恶毒!”
留侯悠悠补充,“哦~还有这张嘴,也是利得很。”
他含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祖孙,条件是提出来了,就看她们敢不敢应。
乔大夫人怎么敢应,又怎么会应,就算洛嫣不是她外孙女,只是洛府最不受宠的一个庶女也不可能如此。
说到底乔府最重的就是颜面,明明如今时局大变,她们再也不是以前的朝河乔氏,却总抱着过往的荣誉不放,殊不知多少人因此暗地看他们笑话。
定了许久心神,乔大夫人勉强道:“侯爷……还是莫要玩笑了。”
留侯但笑不语,模样仿佛在道“你觉得本侯是在玩笑吗?”
乔大夫人撑不下去了,只想带着洛嫣掩面而走。她能注意到周围不少目光都悄悄往这边转,说不定其中大半都在笑话她们,笑话整个乔府。
她向来不是能承受这种压力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狠心把女儿嫁给洛城,她明明知道洛城不是什么好郎君,他绝不会善待乔颜的。
在乔府乔大夫人可以端着大夫人的架子,她是母亲、是祖母,没人敢不尊敬她,可在留侯面前,她什么也不是。
注意到她久久不语,洛嫣也开始胆怯了。她心大不错,但也没蠢到那个地步,留侯明显地位不凡,他说要砍自己手脚……难道真要被砍吗?她的富贵日子才刚开始呢!
沈慎已经把阿宓拉到一旁坐下了,让下人上了不少点心,小姑娘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大半,开始享用起美味来。
阿宓本尊都不在意,沈慎更不大想看这场闹剧,不过因是留侯所起才一直没离开罢了。他大半心神也都在阿宓身上,眼见她又像小松鼠屯食一样左一个右一个便不自觉隐露笑意。
阿宓抬头看了看他,挑了个自认为最好吃的点心递去,悄声道:“大人,这个最软了。”
细嫩的手指递到了眼前,沈慎睇去一眼,慢慢把点心含入口中,不经意碰到了柔软的指腹,小姑娘也没在意,收回手时还习惯性地舔掉指间的点心沫。
沈慎微微一顿,把那点心细品了遍,果然很软。
他们二人的悠闲同不远处对峙的境况格格不入,好在也没人特别注意。连稍远些的都在伸长了脖子专心看留侯和乔大夫人,不无因为亲眼看到八卦而激动者,心道前些日子留侯才去乔府闹了一场,今日居然又闹到显王府来了?
热闹当真是一桩接一桩。
李琰姗姗来迟,额头还有薄汗,看着便是赶来的,紧随其后的是乔府嫡长孙乔省。
见到这二人,乔大夫人才仿佛有了主心骨,有些垂然的身躯立得直挺了些。
“祖母。”乔省低声,乔大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李琰,“世子。”
李琰略略颔首,转而对留侯道:“前厅正热闹,家父还道怎么未见留侯,不想侯爷竟带着沈都督在此独自赏景,可叫人好等。”
他只字未提乔大夫人的事,另起一话也是清楚在这种事上和留侯多做纠缠没好处,不如直接略过。
留侯喜欢闹事不错,他也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都闹,上次在乔府能正面理直气壮地针对李琰,是因为李琰行事的确不厚道,他要报复回来无可厚非。如今是在显王府赴宴,洛嫣也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留侯便没有理由揪着不放。
他心中遗憾没能真在洛嫣那儿留下纪念品,面上仍不改色,“世子言重,王爷相邀,本侯是无论如何也会去的。方才不过是未得消息,不知罢了。”
“府中下人办事不利。”李琰笑了笑,“有所怠慢,侯爷海涵。”
留侯悠悠点了头,心中思考着这是第几次李琰为乔府出头,纵使是最亲密的关系,也耐不住一直给人修破篓子。
等到李琰对乔家耐心告罄的那一天,就是乔家灭亡之日。
他内心冷笑了声,偏头望向沈慎,“庭望可要去?”
不待沈慎答,又自己先道:“罢了,你带着这个小丫头也不方便,就待在这儿吧。”
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不过是他不想让沈慎去。
也是因这话,李琰才注意到了阿宓,阿宓却全然没发现他的模样,就坐在那儿托着小脑袋专心致志地看沈慎。可爱黏人的模样让李琰脚步一顿,有心想移两步同她说些话,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做出格之事,只能作罢。
一场风波这样消失在了李琰的三言两语之下,有人大失所望于无热闹可看,也有人心忖显王世子还是厉害,能简简单单压住留侯,朝中那么多人对他报予希望也不无道理。
可惜的是,世子重情,就算少帝荒唐如斯,也总劝朝臣道少帝年纪尚轻,还需辅佐,得再给他一些时日。
皇室血脉单薄,如果要另立新君,李琰是唯一一个最名正言顺能被扶上位的人选。本人没这个意愿,他人总不好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