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果是必不可少的,这次啁啁又带了两条无毒的蛇。见阿宓丝毫不惧地捏着小蛇七寸,留侯按捺下惊讶神色,“阿宓会料理?”
小姑娘脸蛋皱巴巴的,苦恼摇头,“不会……”
怎么剥皮怎么取胆,她一概没弄懂。
“我来吧。”留侯自告奋勇接过。
他实在不像会做粗活的人,常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看起来斯文清贵,书生的儒雅气也丝毫不见粗鲁。所以在看到留侯动作快速伶俐地处理了这条蛇,又取出火石将它烤得喷香,阿宓羡慕敬佩的神情已经溢于言表,毫无掩饰。
留侯十分享受女儿这种目光,偏偏口中还风轻云淡道:“都是小意思,我身边任何一个属下都能做。”
阿宓眨眨眼,略歪了脑袋,好像在问“是吗?”
可爱的神态让留侯诡异地顿默了下,随后才轻轻揉了把那小脑袋,意味深长,“以后阿宓就知道,庭望会做的,都是我教的。”
第56章 旧人
下山路途留侯有意展现和教导阿宓一些东西, 他若认真起来, 很少有人能不对他生出好感。毕竟当初是跟随在先帝身边的, 说起话儿的抑扬顿挫,无论内容或语调都恰到好处,阿宓听着听着就不禁入迷。
这一专注, 山下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先遇见的果然是留侯心腹手下。
那些人一愣, 大概是没想到留侯居然会和个小姑娘一起出现, 看模样还是被她所救?他们几步上前扶住人,心中疑惑留侯怎么不往行宫反向山下走, 要知道这会儿这里才应该比较危险。
“侯爷。”有人想接过留侯, 都被他不着痕迹地用眼神示意开。
“现今如何?”他依旧由阿宓搀着,问话的语气倒还如常, 看不出一只小腿受了伤。
属下道:“行宫自是不能住了,陛下让侍卫护着各位大人们下了山, 如今正着人在山脚附近大力搜查那些刺客。眼下, 还有陛下和沈都督他们带着人在行宫那儿查人。”
留侯颔首, “你们也去帮忙,把我送到客栈那儿就好。”
凉山山脚附近就有一座城,名凉安, 城不大,但该有的也都有。行宫的世家权贵们一到, 已经下手把城内所有的客栈都给包了下来, 饶是如此地方也不够, 不过其中自然少不了留侯的位置。
沉吟了下,留侯续道:“让清清楚楚过来,再着人领阿宓姑娘去洗漱更衣。”
偏过头又是一种语气,暗藏了格外的温和与耐心,“阿宓先去梳洗再用些饭菜,等有了庭望消息,我马上派人告诉你。”
阿宓应声,看了眼他的伤口,“侯爷也好好休息。”
她已经开始关心他了。留侯按捺住奔涌的心绪,尽量平淡点头,“好,我会记得。”
简单的对话让属下奇怪地瞟了两人一眼,侯爷什么时候对人这么言听计从了?而且这对话……怎么听着有点儿怪呢?
具体怪在哪儿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反正侯爷的事总不会容人探究,知道得越少越好。
…………
凉安居于凉山东南角下,它虽也带了个凉字,但并没有山腰处的行宫那么舒适,热意只比京城要稍微好上一点点。
啁啁走了几步就停住了,不知是喧闹的人群还是空中几乎化为实质的热流让它不耐,用鹰喙拱了阿宓两下后就一声长鸣,腾飞上天。
阿宓抬首望了望,知道它会在附近守着,倒不紧张,只有些羡慕,如果她也会飞就好了。
“阿宓姑娘。”领路人跟着留侯称呼她,“您喜欢楼上还是楼下,单独的楼阁怕是没了,剩下的都留给了陛下侯爷……”
“没事。”阿宓面对陌生人有分拘谨,“随意哪一间都好。”
虽是这么说,这人也小心给她挑了间上房,交待其余人伺候,便回身办其他事了。
阿宓在原地呆站了会儿,恍然记起该梳洗更衣。也无需她吩咐,不出一刻房内已添了桶热水并一碗姜汤,摆了好些她喜欢的小点心。
大人他们在哪儿呢?阿宓支起窗柩,垂望街道百姓川流不息。这条街上的叫卖声明显少许多,盖因周围几间客栈都被重兵把守,护着入住的达官贵人。
抬头望了望,阿宓试图寻找啁啁的身影,然而空中轻淡无云,只余微风,它大概是去哪玩儿了。
“叩叩”有人敲门,阿宓应声去看,婢女低眸用双手呈来衣物,并道:“姑娘可需奴婢伺候沐浴?”
“不用。”阿宓带上门前还细声道了句,“谢谢。”
衣裳都是轻软舒适的料子,分上襦和下裙,阿宓仔细瞧了瞧,觉得相比那些精致飘逸的衣裙,这套好像格外可爱些,边角处悬着类似羽毛的东西,闪着些许光泽。
不过都好看,她并不挑,只在瞥见里面藏着的月事带时微微脸红,准备得太周全了。
一番收拾,阿宓浑身清清爽爽,连隐隐的酸痛也好了许多。姜汤下肚暖融融的直沁脾胃,让她自头发丝儿到脚尖都处在一种懒洋洋惬意的状态,差点又躺上榻睡个回笼觉。
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定了定心,阿宓让候在房外的婢女带自己去寻留侯。
来往人多口杂,尤其是在去往留侯独立小楼的路上,阿宓引来不少探究的视线。
留侯一直没歇息,在任清清服侍自己洗漱的同时听属下汇报。
阿宓不在身边的他恢复以往温和疏离的模样,唇边噙笑却让人捉摸不透,至少此刻汇报的人永远也猜不出主子这一刻的心情是好是坏。
清清递上蜜茶,他俯首轻啜了口,再接过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手,“我从不追究过程如何,你们用何种手段都好,我这儿只要结果和人,知道吗?”
“属下懂得,可是侯爷……”
留侯抬手,轻轻道:“没有可是。”
属下汗水滴落,感觉头顶覆上重石。侯爷不为这次被刺杀降罪他们,并非是体恤下属,而是还需要他们去办事。假如连人都查不清抓不到,接下来恐怕连这种浮于表面的笑也得不到,
掀帘而入的人解救了他,凑在留侯身边耳语,“侯爷,阿宓姑娘求见。”
“哦?”即使留侯有意收敛,也止不住瞬间翘起细小弧度的唇和眉眼中透出的轻快。
他扫了眼仍半跪的人,“先去吧,十日内给我结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十日,已经很长了。属下喜出望外,退出时还忍不住悄悄递给阿宓感激的目光,虽不知这姑娘是谁,总之在侯爷那儿分量不轻就是。
清清正半俯身为留侯细细擦药,在有人推门而入后就被一股力道按住肩膀。她看见留侯儒雅的眉眼,仿若雨后青山般清隽柔和,让心存敬畏的她也不禁为之一怔。
“去为阿宓倒茶。”留侯的话唤回她思绪,细微的脚步声响起,熟悉的名字让清清心头一抖,经历的阴影也随之而来。
她默不作声地去净手倒茶,也忘了思考为何留侯对阿宓的称呼变得如此亲昵,默默侯在旁边。
“有什么事吗?”传入耳中的男声尤其平和,仿佛含了无限耐心。
阿宓坐在他对面,先望了圈周围,轻声软语,“我想问问大人和翠姨,侯爷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这……”留侯顿默,“大约还在行宫吧,阿宓也知我与他们失散,受伤昏在山中,如今刚回,也不知太多情况……”
其实刚才已经通过属下的口了解得一清二楚,并且还轻淡驳回了属下立马派人去通知行宫的提议。
阿宓有些失望地抿唇,手揪了揪膝上的裙子,“这样吗……”
意识到她的低落,留侯不动声色,“阿宓想知道,我立刻遣人去查,有了消息马上告诉你,可好?”
阿宓先点点脑袋,又摇摇头,“侯爷受伤了,不能操劳太多,还是先休息吧。”
“不碍事。”对她笑了笑,留侯将点心递去,“方才的姜汤喝了吗?在山间歇了一夜,虽是夏日,也不要染了风寒。这儿的枣泥糕最是别致,别处的枣子还未熟,这儿已经可以制成各式点心了。”
他几时这样对人好过,就算上次愿意给阿宓分享点心,也不过是推过去随君品尝的态度,此时却如此卖力地推荐,便是清清在想旁的事也忍不住抬头悄望了几次。
侯爷对她这么好……难道是看上了她?清清自认确实没有阿宓长得好,可单凭一张脸有什么用,到底不过是个干巴巴的小姑娘,没什么意思。
再者,清清多少了解男子,她看得出留侯对阿宓的视线中,并没有栖息独属于男子那种狎昵放肆的光,反倒是……一种更为珍视、爱重的眼神。
珍视?清清心中一个激灵,直觉自己想错了。像留侯这种人物,怎么会有珍视的东西?
如果真要有,那也该是权势、富贵一类,怎么会是眼前这个除了脸和运气外一无是处的讨厌鬼。
认真注意了下,清清觉得肯定是自己太敏感、思虑太多了,侯爷待她特殊,大概只是因她有个好主子又生得漂亮的缘故。
但不管是哪种原因,毫无疑问,清清在阿宓这儿感受到了某种威胁,是以接下来在阿宓面前的小动作特别多。譬如给留侯捏肩,趁阿宓望来时故作亲昵地喂茶,声音也变得尤其温柔细腻。
可惜这些“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在这种境况下,阿宓哪有心思去注意留侯的婢女。思绪都是漂浮的,恐怕就算清清当着她的面和留侯亲热她也一时反应不了。
留侯并非木头,清清这样努力表现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阿宓离开后,他唇角仍挂着笑,“清清今日是怎么了?”
细纱拂动,明光下他温雅的仪容格外动人心弦,叫人全然想不起他的可怕之处。
清清停下动作,声音娇柔中带着丝丝委屈,“侯爷……是不是喜欢阿宓姑娘?”
面前的人似乎因她的问话怔了一怔,随即笑意更大,“阿宓乖巧可人,我自然喜爱。”
答得并无半分暧昧,清清大着胆子将脸贴在他膝上,跪在地面身姿半挺,用一种乞怜的姿态道:“清清和楚楚会好好服侍侯爷的,侯爷……不要再看其他人好不好?”
他人道留侯府中多美婢,清清进府时觉得确实多,可好像大都是寻常服侍之用。且在她和楚楚到了侯府后,就迅速跻身向上,侯爷都不大叫其他人了。
虽然其中吃了不少苦楚,但这在清清看来,无疑是她们在侯爷心中地位特殊的证明。
侯爷……确实可怕,可有时温柔起来,也叫人完全招架不住,恨不得时刻被他用温柔的目光注视。至少在此刻,清清就完全忘了留侯不能人道一事,用一种迷恋的视线抬眸看去。
“我记得……”留侯随意捋过清清长发,“前阵子,清清还在暗地劝阿宓,想让她来我身边服侍。”
“那是清清不懂事。”清清忙辩解,“如今清清懂了,再不会去做这样的事,侯爷不要记在心上。”
留侯含笑不语,半晌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眼眸微敛。
这便是被欲|望驱使的人,已经完全跪倒在了权势富贵之下。也许清清自己都不了解,她此时看的,到底是他这个留侯本人,还是他背后代表的滔天富贵。
他此生已看过许多这样的人,再不会因此称奇,心中亦掀不起任何波澜。
“清清不必不安。”留侯一手将她扶起,清清便好似失了力气的柔蔓,缠上他手臂,他恍若不觉,“只要你乖乖的,我自不会丢弃你。”
连清清都轻易感受到了自己对阿宓特殊,留侯由她伺候时缓慢想着。他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假如方才在此地的是陛下或庭望,恐怕已经由此察觉到了什么。
他该,更谨慎些。
…………
阿宓在客栈待了半日,期间留侯的人并没有带给她想要的消息,只送了几次点心膳食诸如此类的东西。她若想要出去,也无人阻止,但怎么都会有一人跟在身后,并道:“侯爷让奴才保护姑娘。”
好意或禁锢,阿宓还是能勉强分出,也并非真想出去闲逛,更多还是倚在窗边无意识地看着周遭人群,或去下面大堂坐着。
她引起了一人注意。
在发现有人径直缓慢走来并坐在自己身旁时,阿宓已经无法轻松离开了。
“好漂亮的小丫头。”来人如此说着,伸出一指轻轻抬起阿宓下颌,用欣赏的目光打量,顺道摩挲了两下那柔嫩的肌肤。
若是个男子,便难免下流。可出手的人偏生是个容貌也很是明艳的女子,似是二八年华,通身气势非凡。
也因出手之人的特殊,站在阿宓身后的人一时怔住,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阿宓正觉得这声音熟悉,抬眸就望见了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容颜,那是几乎成为梦魇的一张脸,更让她心生怯意,睫毛不住轻颤。
她小脸忽得变白,像是正在经受风雨摧折的娇贵花儿,见者怜惜。
蒋行云轻轻松开了手,笑道:“怎么如此怕我的模样?是我一时唐突,不过我可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