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郭举人说够了够了,“我本来也要回乡,帮卫兄跑腿只不过顺便,还蹭了你家许多喜气,已经赚了。”
    姜蜜刚才在屋里,看砚台拿手指比划着写字,听公公喊她才慢慢走出来,她在檐下立住,就看见院里站了几个熟人:“冯掌柜,郭举人,还有这位……这位是?”
    “他也是府学出身,跟我一道应会试来,叫荣江。许久不见弟妹一切都好?”
    姜蜜颔首,说好:“爹娘同客人进屋来吧,外头实在冷,咱们屋里说话。”
    吴氏摆手,说她炖着汤,转身回灶上去了。卫父将人带进厅中,刚坐下,砚台就迈过门槛跟进来,他是因为娘被阿爷叫走没人陪着玩,跟出来找娘的。姜蜜摸摸他头让砚台奔他阿爷去,自己准备进灶屋泡几碗茶。
    刚才站得远没注意,这会儿郭举人看出来了,问卫父家里是不是又传了喜事?
    “是啊,八九月间把出来的,翻过年你们考试那阵子老三又要当爹。”
    “卫兄是大福气人!当上京官不说,家中如此和美,着实令人艳羡。”
    来做客的几人将卫成夸了一圈,夸得差不多姜蜜就端着茶盘进来了:“爹喝茶,三位客人喝茶。”
    “多谢弟妹。”
    姜蜜挪了个坐墩过来,坐下,说:“不就是泡了个茶,谢什么?对了你们几时到的京城?寻到落脚处了吗?”
    “劳弟妹挂念,我俩赁了个院子,已安置下来,又请了婆子帮忙做饭洗衣。”
    “那就好,老家那边有托你捎信的吗?”
    姜蜜当初是跟着男人应会试走的,走了就没回去过,和老家断联系很久了,所以见到郭举人便问了一句。其实她心里知道,郭举人这个时间上京,又没主动提到捎信的事,估摸是没有。她还是抱着一丁点希望问了问。
    结果就跟预想的一样,果然没有。
    “出发之前我就顾着收拾行囊,真忘了这茬,当时该去问问。想想看上届是过完年才走的,他们说不准以为我这次也要年后动身,没着急跟我提这个事。”
    心里肯定有点失落,面上看不出,姜蜜还是和颜悦色的:“你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你上京本就是应考来,又不是特地给我们送信来。也是出来时间长了,心里多少有些惦记,才莽撞一问。”
    “弟妹的心情我懂,我太懂了。别说你们出来许多年,就上一届我赴京应考,前后才几个月,后来回到家我爹娘都红了眼眶,让我差点不好意思说自己落榜。这回提前动身就是想沾沾卫兄的光,他是中了二榜进士的,又在翰林院两年多,听他传授些经验没准这届能有点盼头。”
    人家捧她相公,姜蜜听着就很舒坦,又劝他们喝茶,跟着听郭举人说了说宿州这两年的趣事,就听见有叩门声。
    卫父立刻就要站起来,姜蜜抢先说:“爹您坐着,我去吧。”
    她小心跨过门槛,从檐下走出去,穿过院子到大门口,抽了门闩将房门拉开,一看果然是卫成回来了。他手上拿了个纸包,看见门内站着姜蜜就递过来。
    姜蜜顺手接了,接的时候同他指尖相触,感觉冰冷。
    “你就这么一路拿回来的?冻坏了吧?快进来,我给你泡碗热茶暖和一下。”
    卫成跟着跨进院子,看媳妇儿重新把门闩上,说:“我回来路上闻着香味儿,一看是卖栗子糕的,就问卖家这个怀着孩子能吃不?他说能,我就买了几块。”
    姜蜜推他一下:“别说了,快进屋看看,咱家来客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卫成正想问谁啊?就看见跟出来的郭举人他们。
    “是郭兄?还有荣兄?”
    “我一路都在想卫兄在京城二三载别把我们忘了……”
    “旧时同窗如何能忘?进屋说话吧,干站着怪冷。”卫成往厅里去,姜蜜去给他泡茶,端进去时几个男人已经聊开了。郭举人说他们来认认门,打个招呼,等卫成放旬假有空再聚,看样子竟准备走。姜蜜赶紧把人留下,说灶上已经在加菜了,客人上门哪能不招待一二?
    “这、我们来得突然,还留下用饭多麻烦老婶儿。”
    “难得家里这么热闹,娘高兴呢,我刚看她已经张罗开了,再有一会儿饭菜就能上桌。”
    郭举人扭头去看荣江,又和带路的冯掌柜对了个眼神,才坐回去。姜蜜把话说到也准备进灶屋去帮帮忙,反正他们读书人聊那些,不读书的听着也无聊。出去之前她想起来冲砚台招手,喊他过来。这会儿砚台正在犹豫要不要催爹开课,听他娘喊,就小跑过去。
    “娘喊我?”
    “你爹有事,这会儿没空教读书,砚台你是在屋里玩着还是跟娘过来?”
    像这样的二选一,结果还用说?
    一大一小相继跨过门槛往灶屋去了,吴氏看他们来还问说又来拿啥?“怕娘忙不过来,我来帮忙。”
    “你大着肚子帮什么忙?”
    “这才几个月,灶上又没什么力气活,我怎么就不能做了?”
    吴氏又说她,自己来就来咋的还把砚台带来这边?
    姜蜜走近点,在婆婆耳边小声解释:“往日到这个点儿相公就该教他读书认字了,我看砚台等了半天,可家里不是来了客?他这么小又不会看人脸色,我怕他闹,索性带出来。”
    吴氏想想:“那倒也是。”
    第81章
    吴氏给安了小凳子让砚台坐下,又给他拿了吃的,这才回过头来忙活。又听姜蜜说郭举人这回没带信来,吴氏看她一眼:“我一见他们就知道,还没打招呼那会儿就知道。”
    “娘有神通不成?”
    “不是什么神通,其实道理简单得很。老大老二都是猪脑子,哪怕想起要给我们送信也不会提前这么久去联络人家。”
    “我是看郭举人他擅长经营这些,前次赴京就结交了好些个朋友,人情往来挑不出错。就上一届,他会试没取上,当时直接就可以走,结果在京城多待那么长时间,等馆选结果出来给我们捎了封信……我想着他这性子,没准会主动上后山村问去。”
    吴氏摆手:“三媳妇你人年轻,只想到其一,没想到其二。”
    姜蜜虚心求教,问婆婆其二是啥?
    “其二是咱分过家,上次他拿着三郎的家书和那二百两银票到后山村,正好看了出闹剧,看不过眼还说了话的。以他的为人,如果大郎二郎跟三郎兄弟和睦感情很深,哪怕从澧县到我们村要赶一两天路,他也会走一趟去问问。没去问简单得很,怕本来没事问出祸事。站在郭举人的立场会想万一这封信里写的内容让三郎看了不痛快,他大老远带封信来,收信的还不见得会感谢他,你说何必?”
    姜蜜顺着吴氏说的琢磨一通,还真是!
    “我也是傻了,没想到这儿,还多嘴问他。”
    “问就问了,没什么要紧你别放心上。要我说,他兄弟二人真有心总能想到法子,哪用得着我们替他考虑要怎么做?没家信来,也就是没心。”吴氏琢磨过了,要是家里遇上要紧事,他们哪怕联络上京的商队也会把信捎来,没信来就没要紧事,那头觉得不值当为点鸡毛蒜皮费那心思。这么想,家里应该挺太平的。
    吴氏还说她:“我当娘的都想开了,他不惦记我就不惦记吧,你还想着他们干啥?”
    姜蜜动动嘴皮,小声说:“是私心,我想着要是有家书送来,说不准会提提我娘家。我嫁人之前过的日子的确称不上如意,不过除了这院子里的几个人外,跟我最亲就是我爹。原先隔得近没啥感觉,也没惦记这一说,赌气的时候也会在心里想他不管我我也不管他,反正我都嫁出来了,不看他脸色过日子……这不是走得太远,出来的时间长了,从前受过再多委屈我都不想了,就想着那总归是我亲爹,见不着人有封信来跟我报个平安也好。”
    姜蜜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其实也有没做好的地方,上届殿试放榜相公中了二榜进士,后来还选进了翰林院。我当时满心想的都是寻摸院子搬家在京城安置这些事,忘记让三郎代笔单独写封信送回娘家。那会儿忙忘了,后来想起来也不顶事,还是听爹娘说出发之前去我家打过招呼,我爹他没有不高兴,我才踏实点。”
    吴氏就是当娘的人,听着觉得亲家公命不错,他什么都没做好,闺女还没彻底同他离心,还惦记他。
    “有孝心不是坏事,父母和子女之间谈不上公平。像你,你怀胎十月把砚台生下来,他小时候你天天夜里睡不好,要起来很多次;他稍微长大一点,你怕他学坏,不断教他做人的道理;他更大一些你要送他去开蒙,得准备束脩,还得做长衫这些;等他成人了,当娘的还要帮着相看媳妇儿;结了媳妇生了娃,那不还得帮忙带着?……付出这么多心血,你想过回报?谁敢保证自家孩子一定出息?当娘的是为了享他的福才把人养大?不是这么回事。”
    “亲情就是笔烂账,任你把算盘打烂也算不清。就说我吧,原先瞧不上老大老二媳妇,看她们闹腾我又觉得老大老二估摸心里也有想法,不然咋不拘着媳妇儿?难不成真有男人管不住婆娘?你看我和老头子,平时我咋咋呼呼,遇上要紧事他发了话我还能跟他对着干?我不能啊。”
    “想到这里我就明白了,我到底没把人教好,也不能说没教好,乡下地方不太看重这些,条件差的时候能把娃养活给他娶上媳妇儿就不错了,有几个天天提着耳朵给你讲大道理?没犯错就不管,错了收拾一顿,家家都是这么过的。”
    “儿子长歪了,我要是在乡下住着我跟他计较跟他置气,我都走了还折腾什么?所以说上京之前,田地包括家禽家畜我都分给他们,也不知道哪天才会回去,当娘的得为他打算最后一回。”
    “再说亲家公,他对你不上心,好歹给了口饭吃让你长大了还把你嫁到我们卫家来,现在苦尽甘来了吧?不光你,我都想多谢他,他要没把你嫁过来,咱家能过得这么红火?”
    吴氏是真能说,姜蜜都听笑了:“我也这么想,不论初衷,我爹能把我嫁给三郎,我就觉得一切的苦都没白吃,他也对得起我了。等等看吧,要是老家没消息来,我送封信回去也使得,都三年没联络了。”
    婆媳两个说话的时候,砚台低着头吃吃吃,吃得可认真了。
    他吃好舔了舔手指,就扭头四处看。等这娃快要坐不住,晚饭好了。
    吴氏端着饭菜往厅里送,姜蜜也要帮忙被拦下来:“看你端我提心吊胆,不如我多跑几趟。媳妇儿你兑点热水给砚台洗个手,带他回屋。”
    “那娘多受累。”
    “……别学三郎说话,文绉绉的我听着难受。”
    “不说了,我不说了,娘忙着,我给砚台洗手去。”姜蜜说着往砚台那边走,砚台也站起来了,他眼神跟着奶奶端的肉,让姜蜜戳了一下才抬头看过来。
    “娘?吃肉肉娘!”
    “待会儿有你吃的,跟娘过来洗手手。”
    哦……
    洗手手就洗手手。
    等母子两个洗好回屋,几个男人都坐齐整了,卫父说图个热闹不分桌,让围一圈,全过来坐。看卫成右手边空着,姜蜜就挨着坐过去,砚台让奶奶抱着。
    姜蜜没开口,听男人们说,注意力主要放在砚台身上,等他吃饱坐不住了也跟着搁了碗。姜蜜要带砚台下桌,卫成偏过头问她吃饱了吗?让多吃点。姜蜜就靠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灶间还有吃的,待会儿饿了我自己对付一下,得把你儿子带下桌去,不然过会儿你就该头疼。”
    砚台吃东西安分,吃好了就爱跟人说话。
    他吧,不怯场,喜欢博人关注,是存在感强的娃……留他在这儿倒不至于把碗筷打翻,总能让你聊不下去,稀里糊涂的话题就到他身上了。
    这都称不上毛病,就是他天性,姜蜜没拘着,怕拘得太过教出个呆子,想着看他吃好带下桌就完事。
    ……
    京城哪怕繁华,冬天的夜里也还是冷清,至少八大胡同之外的地方是这样。是以郭举人他们没待很久,吃好就起身告辞,走之前问了一下卫成哪天放假,准备到时候再来拜访,带好酒来喝上两杯。
    卫父跟卫成一道把人送到门口,就站在门口看他们走出胡同才转身进来。卫父闩的门,卫成打了声招呼,看姜蜜去了。
    姜蜜在屋里陪砚台说话,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高兴,卫成进来了。
    “砚台精神头好不好?今儿还学不学字?”
    天早就黑了,这会儿都点上灯,姜蜜还想说今天就算了吧,砚台不答应,他要学。还用哀怨的小眼神瞅了瞅他爹:“你真慢!都等你半天了!”
    “你还真要考状元啊。”
    砚台:“快点,学完我睡觉。”
    卫成都服了,这是怎样的执着?要是读书人都这么用功何至于考不上秀才举人?臭小子虽然常跟他拌嘴,这好学劲儿真没得挑剔。卫成赶紧坐过来教,顺着昨天的部分继续教下去。
    直到他记住,洗干净上床睡了,卫成才去灶屋打热水来给姜蜜洗脸洗脚。
    自怀上这胎,卫成就不让她端盘子,早晚都是自己去打水的,他端着热水进屋来,拧了帕子递给姜蜜,姜蜜边擦脸边问他:“待会儿还进书房吗?”
    “今儿不了吧,我们早点睡。”
    “相公你跟郭举人他们聊那么久,听他这次把握大吗?能不能中?”
    她洗好脸,卫成把水倒进脚盆里,让伸进来泡一泡。自己跟着坐到旁边:“他怎么敢断言?只是说第二回 应试把握比上次稍稍大点。”
    姜蜜动了动脚丫,说:“不知道这届来应考的有多少是你熟人?宿州那边都听说你进翰林院了吧?搞不好还有别人过来。”
    “来多少熟人我说不好,不过听郭兄讲,林兄又落榜了。”
    “不是说林大哥学问不错,怎么两届不中?他以后还能留在府学吗?”
    卫成叹口气:“听说他在号舍里闹肚子,方便完被盖了屎戳子,被盖过屎戳子的文章除非好上天,否则取不上的。林兄连续两届不中,还能不能留在府学真说不好。”
    姜蜜抓着男人的手,说:“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考那么长时间还要人憋着不许大解,到底是谁立的规矩?”
    “朝廷没这么规定,估摸是前人传下来的,审文章的看见屎戳子都嫌晦气,但凡文章差不多都会先取没盖屎戳子的。”姜蜜听着为林秀才可惜了一通,不过毕竟是别人家事,可惜完就过去了,她把双脚泡暖和,擦干先上床去。卫成把她洗脚水倒掉,自己也擦洗一番,吹了灯才跟着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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