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人传奇,又名书生青云路……这是什么?”
姜蜜一边吐槽一边翻开读了几页,开篇从书生头一回院考不中讲起,大概翻一翻,这卷讲的基本都是矛盾之始,书生的家庭背景,作为全家唯一能读书的聪明孩子,他从村学到镇学都顺顺利利,直到考秀才那一年,全家欢欢喜喜送他出门结果遭遇迎头痛击……这故事姜蜜太熟悉了,她翻了开头就去翻结尾,结尾是书生中了秀才,家里摆席村人道喜兄嫂如丧考妣。
姜蜜不敢相信看向卫成:“这是林举人送来?谁写的?写这个做什么?这不是你的经历吗?这给人看了还当是咱们安排写来抹黑兄嫂,这不是害人?”
卫成揉了揉太阳穴,说:“信上讲,这个最先在松阳县流行,现在已经传遍宿州,跟着要向全省扩散。他说这个写得其实不如其他一些好,胜在真实,大家都好奇我是怎么有今天,有闲钱的都去买了一本,书肆那边买断货了,赚疯了都。”
姜蜜:“……谁写的?”
“我猜是毛蛋。”卫成让她仔细看封皮,落款是后山居士,最简单解读是住后山上的人,稍微联系一下现实情况,不就是后山村人?
后山村里就那么些人,除去他这个在京中做官的,目前学问最高是村学夫子,夫子不可能写这个。剩下还有这文化程度的不多了,虎娃人老实,又没再读书了跟着二哥种地来着,不可能是他,就只剩下毛蛋。
“早听说毛蛋在镇上学塾待着,蜜娘你不知道,学塾同窗爱看点才子佳人的故事,经常各买一本互相传着看。我早说过毛蛋聪明,他估摸是从那上头找到发财路,拿我做原型写书挣钱。”
姜蜜不信:“这怎么可能是毛蛋写的?毛蛋能把他爹娘写成这样?”
“我猜的,实在想不到其他人选。再说你想想,要不是他谁能把大哥大嫂写得这么活灵活现?”
“他图什么?”
“图挣钱,这一本少说一两银,要是书肆对外说是三品通政使卫成个人传记,二两也卖得。他只要和书肆谈个分成,两边二一添作五,一本赚一两,照林兄这个说法,毛蛋恐怕已经有千两银子的家底了。他还知道要挣钱得写长一些,不能一本讲完,得吊着书肆老板,让人老实给他送钱去。卷一才写到中秀才,这故事他随便能写个五六年,你算算这笔账。”
姜蜜:……
算下来毛蛋突然成了家里的成功人士,比当着三品官的他叔叔还能耐些,能想到凭这个发财他也真绝了。
可姜蜜还是不懂,想凭这个发财也不该那么刻画双亲。
“他拿我做噱头,就不能往假了写,再说你看看这个卫书生是主角,难不成要他告诉别人主角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他兄嫂太可怜了?要拿这个挣钱就得拎得清,拎不清哪能卖遍宿州?他要真把我写成了丑角,书肆也不敢同他合作,那不是抹黑朝廷命官?”
“现在这样,他没抹黑,他捧着我,我又是他亲叔叔,这事既然不碍着我我还能去断他财路?我何必?写书到底是正当赚钱,一不偷二不抢的。”
“我敢说他弄出这个之前把方方面面全想到了,这大侄子也不是个简单人,他肯定想到书卖出去自家爹娘会知道,到那时候只要把银票塞去,顶多挨顿骂,他爹娘由他去别人还管得了?”
姜蜜这么一琢磨,还真是。
大嫂早先为了占便宜也是无所谓脸面的,毛蛋被发现的时候只要把钱塞过去,就什么事都不会有,没准他娘为了让他写得更棒卖得更好还能坐下来仔细把那些年的事情同他唠唠……
想到这里,姜蜜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我真想不到,想不到毛蛋还有这能耐,咱小看他了。这个相公你就真不管?由他写去?”
“回头想法子求证一下,要真是他,他爹娘都不介意被写成这样,我介意什么?你看我这形象,刻画得不是挺饱满的?……说真的,本来都没指望他能成器,想着别动歪心思莫去作奸犯科就成,现在他把心思放这上头不是挺好?一来是凭本事正经赚钱,二来他有钱了咱少些麻烦,大哥大嫂不会把心思动到京城,只会催促毛蛋多写多挣。”
卫成还有一句话没说全,毛蛋发了这个财,以后二哥他们也不会盯着京城了,只会盯着大房那边。
这书既是毛蛋写的,对卫成就什么妨碍也没有,还能有人怀疑卫成收买了他侄子抹黑人亲爹亲娘?这有可能说得通吗?
一定要说对卫成有什么伤害,也就是看着羞耻一些罢了。
卫成还是准备去封信过问一下,求证到底是不是毛蛋,假如是他,接着写可以,得答应挣了钱不许做歹事,要是做了捅破天也别来求情。求证之前,他觉得还得把事情同二老说说。卫成还在琢磨该如何启齿,书就被砚台发现了。
起因是姜蜜闲着没事翻翻看,砚台去给他娘请安,跟着瞄了几眼,差点腿软没站住。
后来他拿着这本书到了爷奶面前,让爷奶排排坐好,给他们从头读起。姜蜜抱着福妞坐在旁边,宣宝也在,全家听着深感羞耻,宣宝那眼神都是呆滞的。
砚台读得好啊,听着就跟茶馆里说书的一样精彩,然而卫父并不想夸他,只想问这啥玩意儿???
砚台看像姜蜜,说:“不知道啊,我从娘那头拿的。”
姜蜜脑子里还回荡着关于自己那段描写,她忍着尴尬把男人的分析说给公婆,说书名叫《卫大人传奇》,书是后山居士写的,卫成觉得后山居士大概是毛蛋,是其他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吴氏记忆中的毛蛋还停留在他坐地上哭闹要吃的,咋的人就这么大能耐了?
“老大两口子看了不打死他?”
“相公说他这个书很受欢迎,在全宿州卖疯了,这个卖一本书肆给他分成的。”
吴氏:……
“再说大嫂不识字,大哥虽然学过两年,后来忙着种庄稼许多年没碰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卫父:……
“相公说他能正当发财没去作奸犯科已经是喜事一件,只要不抹黑他,他没精力去管,就看爹娘您二位。”
两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纷纷头大。
“他倒是不比砚台笨多少,只是投胎的时候走错了地方,都给那两口子教成啥样了。”吴氏真不知道该夸他聪明还是骂他坑爹,“他只要不妨碍老三,我也懒得管,由他爹收拾他去。”
说着又一想,他要真靠这个发了财,以大郎媳妇的做派,怕是甘当坏人。反正他们也没剩多少名声,给如实还原在书上让天下人看都没啥心疼的。左右天下人又不能当面去骂她,她有钱就能搬进城去过舒坦日子,该吐血的是二媳妇李氏啊。
第160章
林举人送书信上京这个时间,后山村那边也听说外头有人在写卫成的故事挣钱。村人无事都不会进镇,更别说去书肆买书,最初听说的时候,都没人把它当一回事。结果那书越卖越好,自然有人会去分析写书的是谁,只要知道卫成老家的村子叫后山村,就很容易想到书是出自他同乡之手。
之后只要遇见后山村人,知道这事的就会打听,也会告诉他们书里写了什么。
知道得越多,大家伙儿越懵。
外面人只知道一个大概,他们却清楚,里面写的大小事件几乎都能同卫三郎的个人经历对应起来。他应院考之前卫家兄弟还算和睦,三兄弟岁数相差不大,毛蛋和砚台差那么多是因为老大成亲早,老三为应试多熬了几年,二十才娶上媳妇儿……在他倒霉体质暴露出来之前,家里上至父母下至兄嫂都指望着他,盼他一切顺利,出息之后带着全家享福。
出问题就是考秀才那几年,他倒霉,给人看着很没有指望,加上前头两房的儿子一天天长大,兄嫂就见不得公婆没个止境的支持卫成读书。
闹分家不像外面说是因为过不下去了,是怕兄弟继续倒霉,老人还支持他,投入换不来回报,谁肯干呢?
这些剖析别人都不敢写,只这个后山居士敢写,他这故事读起来特别真实,就是因为一个个人物都落到实处,从开始就点明兄弟反目的根本在利。
看过之后想一想,要是卫书生他没有那三年倒霉经历,兄嫂一定不会同他明着闹。后面很多事都属于情况已经不好,看不到挽回的可能,不如有好处就拿,破罐子破摔。
……
同村有些人心里觉得卫大卫二办了蠢事,也有人想了想,在那个前提下让很多人来做,都可能把事情做成那样。人眼界只有那么高,脑子只能想到那么多。
只能看到跟前一步的人,在能看十步远的人精心里可不就是傻子?
卫家这些是是非非外面人觉得新鲜,同村早就腻了,他们只关心一件事——
书是谁写的。
哪怕再不聪明也知道能写到这份上人不简单,把村里读书认字的拉出来遛一遛,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太少了,最符合的看起来就是卫大顺。
除去卫成之外,村里其他读书人里听说他最聪明,也有十四岁,四书五经学得如何不知道,字早认全了。毛蛋在镇上读书,除去秋收假和年假之外,每旬才不过回来一次,他在外面的天数特别多,要真是他写的,村人毫不知情就能够解释了。
但是,不可能啊。
“照你的说法写书的人压根没给卫大卫二留脸,那就不可能是卫大顺?他还能去论爹娘的过错不成?”
“要不是卫大顺,我又想不到还能是谁……兴许你们误解了‘后山居士’的意思?”
“等等看吧,这个事,卫家那头怎么说也该比我们上心。”
……
卫大卫二包括他两家婆娘都气坏了,议论过很多次,就想知道浑写的是谁,本来一点儿线索也没有,直到年前一个多月,学塾放假让学生回去过年。
别人都回去了,陈氏等了两天还没见着毛蛋,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干着急不是办法,就进了镇。
陈氏去学塾那边,发现那边冷冷清清的,她心下更慌,就去寻了教毛蛋读书的夫子。夫子说放年假之前一个月他就没再来,还给指了地方,让陈氏去那头找人。
陈氏顾不得去找人,问夫子:“你说他已经一个月没来???他上一旬回家还在读书练字……怎么可能没读了,不可能啊。”
夫子听了也糊涂:“你是说卫大顺他是自己不读了,家里人不知道?都这么长时间,也没听人说?”
“周围的都还在村学识字,就他一个在镇上读书的,谁跟我说?”陈氏急坏了,问他为什么就不读了?是出了啥事?被学堂里其他人欺压了吗?
作为读书人,夫子平常不嚼舌根,看当娘的实在着急才迟疑道:“听说发财去了,一个月前他跟我说不准备再来,那时候气色看着很好,红光满面的,不像遭逢大难的样子。”
陈氏跟着回忆了一下,还真是!
毛蛋上个月回家三次,都卡着学塾旬休的时候,看着一切如常,否则家里也不会毫不生疑。陈氏才对毛蛋的安全放心一点,但还是着急,她着急想知道儿子搞什么去了,是被谁带坏了吗?都没顾得上跟夫子多说,就往人家指的地方去了。
过去之后还打听了一下,找到一处院子,房舍是青砖盖的,院子不大,还用砖墙围着。听说毛蛋人在这里,陈氏怎么都不敢相信,她原地踱了几步,过了会儿才壮着胆子过去拍门。
好一会儿之后,才听见里头有动静,院门打开,站里头的可不就是毛蛋。
他穿着靛青色的细棉布长袄,正纳闷谁会在这时候过来,往外一看:“娘?你怎么来了。”
“学堂放了你没回来,我进镇看看,夫子说你一个多月没去,你在干啥?”
毛蛋让他娘进院子,进来说。
陈氏皱着眉进去的,左右打量过,问:“跟谁借的院子?不去读书住这儿干啥?毛蛋你是干啥呀?”
平常陈氏都会注意,喊他尽量喊大顺,毛蛋他不爱听小名。这会儿陈氏顾不上了,毛蛋同样顾不上纠正她,他让亲娘进屋,给她端水拿点心,说在家待着麻烦,耽误事:“本来还想瞒一段时间,既然娘知道了我就明说吧。秀才举人我都不准备考了,我找到条发财路,不准备再赶科举。反正娘你催着我好生读书不也是为了发财?天下读书人那么多,九成都是穷读,有几个富?我能让你过好日子不就得了?”
不考秀才,不考举人,不赶科举,不读书了???
陈氏腿软,问他在做什么发财买卖?什么买卖能比考功名强??
“我写书呢。”
提到写书陈氏想起来了……“后山居士真是你???”
哪怕先前再疼他,陈氏也顾不得了,抬手就要打人,毛蛋回头一阵翻箱倒柜从屋里一个隐蔽处翻出个红木盒子,拿着盒子往他娘怀里塞:“别动手,您先看看,打开看看。”
陈氏黑着个脸把盒子打开,从里取出厚厚一叠官票。哪怕再不认字,官票长什么样她还是知道的,当初挣那八十两的时候就见过,这个票子看着就很眼熟,仿佛是五十两面额的。
陈氏不敢相信,还觉得是不是看走眼了,她抬眼瞧向毛蛋。
毛蛋说:“这是上回送来的分成,五十两一张,娘数数。”
陈氏咽了咽口水,一张张官票点过去。
“五十、一百、一百五、两百……”她点到一千二百五,那双眼瞪得跟牛眼似的,“这是写书挣的钱?写那破书能挣这么多??”
毛蛋深知危机已经过去,撇嘴说:“这才到哪儿?这才是一回分成,本来一千三,我拿到钱以后想求个清净安心写书置了这个院子,用掉了五十。娘你不知道,我在镇上读书就发现那种书特别好卖,因为三叔的经历比话本小说还传奇,这两年有越来越多的人拿他当素材,擦这边写他的故事。人家都赚了,没道理我做侄儿的干看着是吧?我学了学别人的套路,也跟着写了一点,写出来并不出彩,那个卖不好不是白糟蹋本钱,笔墨纸哪样不是开销?我想着反正外面人人都说咱不好,名声已经没了,不若抓住机会发笔财,有钱至少能过好日子,没钱不是穷挨别人奚落?……”
毛蛋从起因说到他跟人家的合作,说到干这行的前景。
“我们商量每三个月分成一次,以后书卖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的人更多,拿的只会比这个多不会少。再说我才写到哪儿?我才写到三叔中秀才,后面还能写好多年,您说这买卖值不?从今儿个开始,您想吃啥穿啥都成,我多写,娘躺着收钱,我的钱都给娘管,代价就是要受些议论。”
他们家里脑子最活泛就是毛蛋,毛蛋还特别了解自家几个,他娘实在得很,一心想发财,想过好日子,让读书考科举也是为这个。
既然发财路都摆在面前了,她怎么可能拦着?
这时候,毛蛋又下了一剂猛药,他噗通往陈氏跟前一跪,哭着说:“儿也知道不该那么刻画爹娘,可您要知道,世人想看的是我三叔平步青云的故事,都想学他,我得投其所好。我实打实的写,咱才拿得到钱,我要是胡编乱造污蔑诋毁朝廷命官,蹲牢房都有可能……儿子也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中举甚至中进士的一天,想到发财路就舍不得放弃,只想让娘也风光得意过好生活,您要实在不能接受,那儿子赔些钱给那头把合作断了。穷有穷的活法,了不起也就是窝窝囊囊蹲在乡下。”
陈氏险些跳起来,她声音陡然拔高:“不行!”
毛蛋还跪着,陈氏伸手把人拽起来,说:“我跟你爹都是猪脑袋,还是你灵光。儿你说得对,你不那么写我们也是挨骂的命,谁提到咱家还能有句好话不成?这骂不能白挨,能凭这个发财就太好了。你就在镇上暂时不要回去,好好写书,娘回去跟你爹谈谈,咱以后也是有钱人了,得合计看看该怎么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