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也出去走走。”说话间,楚天齐也跟了上去。
候喜发没再阻拦,但步履明显迟滞了一下,说了声“好”。
也真是赶巧,楚、候二人刚出村委会大院,就见前面走来一人。迎面来人头发花白,驼背弯腰。
楚天齐用手一指:“候主任,哪不是牛会计吗?”
“哦,是呀,老牛回来咋也不打招呼。”说着,候喜发加快了脚步,冲着对方招手,“老牛,这么长时间不见了。”
老者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呀,是主任。前儿个咱俩还搭话了,这才两天嘛!”
“呀,怎么会?你不是去你女娃家了吗?咱俩咋还搭上话了?”候喜发脚步更快。
“啊,啊。”含糊回应后,老者一拍脑门,“呀,你看额这死记性,额回来就没见主任,咋还能搭话呢?额把梦里的事当真了。”
虽然楚天齐走在后面,但他知道,候喜发肯定冲着对方眨巴眼了。
候喜发停下来,待楚天齐走到近前,才说:“老牛,楚教授想找你看……”
不等候喜发说完,楚天齐已向老者伸出了手:“你是牛会计吧?”
老者“嗯”了一声,很不习惯的抓住了面前右手。
楚天齐道:“牛会计,我要看看农业补贴款发放登记表,候主任说是你拿着,是在你手里吗?”
“登记表表……”牛二楞迟疑着,又吐出了两个字,“还行。”
“咋就还行?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候喜发语气很生硬。
“在,不在,在不在额这呢?”牛二楞反手挠头,眼睛瞟向候喜发,“额这记性真是烂的稀黄。”
“要是不在牛会计这儿,就在候主任那,那天贺书记说他早不管村里这些事了。”楚天齐插了一句。
候喜发点指老者:“呀,老牛,你这记性都让狼掏了,不会把柜子钥匙弄丢了吧?”
“丢了?呀,可不咋的?真丢了?”说话间,牛二楞在身上衣兜里摸着,“丢了可咋整,柜柜也开不开了。”
“别着急,慢慢找,实在找不到钥匙的话,也没什么,我有办法开锁,就是稍微麻烦点。”楚天齐适时说了话。
候喜发不耐的摆了摆手:“磨蹭个*,赶紧回家找去,务必找出来。”
“好,好,回家找。”牛二楞连连点头,转身走去。
“走,快点,额跟你找去。”候喜发催促着,迈动了脚步。
“候主任,咱俩也去吗?”楚天齐也跟了上去。
候喜发边走边说:“额去就行了,你稍等一下,他家烂的很,没有下脚的地儿。”
“烂的很,稀黄的很。”牛二楞随声附和着。
“没事,你能去我就能去。”楚天齐并未停下脚步,“仨人找还能快点。”
候喜发停下来:“那额也不去了,就陪楚教授等着,他那家实在烂的很。老牛快去快回。”
牛二楞回过头来:“好,额快去快回。”说完,小跑着奔向前边小院。
进院不久,牛二楞便举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钥匙就在柜上那匣匣里,额咋就忘了呢?”
“呀,老龟孙,你这脑瓜瓜让驴踢咧。”候喜发语气很夸张,“就你这脑瓜瓜,能看好孙子?”
“踢咧,就是踢咧。”牛二楞赶忙回应。
楚天齐不由的笑了,既为刚才的“还行”二字,也为看到的蹩脚双簧好笑,还为那晚听到的祖孙对话而可乐,尤其老者背的口号言犹在耳。
……
三人回到村委会,牛二楞在西屋档案柜里取出了《补贴发放领取表》,放到桌上。
楚天齐直接拿到面前,翻开内页,看了起来。
《补贴表》上,有户名、补贴面积、补贴基数、补贴款、签名、备注等项目,项目下方都是对应的手写明细,签字栏都签着名字,名字与户名对应,还按了手印。
看了两遍后,楚天齐道:“补贴就是按登记表发放的?直接发到了户主手上?”
候喜发连连点头:“对,对咧,全是发到了每家每户,这是钱钱,可不能马虎。”
“签字也是户主本人?”楚天齐追问。
“本人,绝对本人,人们领钱钱可积极了。”说到这里,候喜发又补充道,“个别人家户主不在,就由婆姨代签的。”
“没错,主任说的一点没错,千真万确。”牛二楞在旁强调着。
楚天齐微微点头,拿着登记表轻轻翻动起来。他能感受到,有四道眼神在头顶飞来飞去。
忽然,楚天齐抬起头来,说:“对了,候主任,村里怎么有好多农田都变成了荒地?”
“农田变荒地?”候喜发显得很疑惑。
“是呀,村委会后边土圪梁上就有好多。”楚天齐盯着对方,“别处是不是还有呢?”
候喜发神色急剧变化,然后长长的“哦”了一声:“你说那些地呀,那都荒好几年了,地不好,产量太低,没人种。”
“荒好几年了?不是刚荒的?”楚天齐继续盯着对方。
“不是刚荒的,确实荒好几年了。”候喜发语气很肯定,然后又补充道,“这些地没报补贴,绝对没报。”
楚天齐眉头微皱:“是吗?你确定。”
“是,我确定。”候喜发说的很干脆。
牛二楞马上补充:“主任说的一点没错,千真万确。”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见死不救非我风格
抬手看看腕表,已经是晚上九点,楚天齐站起身来,离开屋子,出了村委会大院。他要去找候喜发,他觉得有些事不能再这么含糊,有必要捅破那层纸了。
今天上午的时候,牛二楞先离开了村委会,候喜发是在十点多离开的。在村委会的两个多小时里,候喜发一口咬定,补贴发放的没有一点纰漏,那些荒地也荒了多年,还保证荒地绝对没有申报补贴。
午、晚餐吃饭的时候,楚天齐没有提上午的话题,候喜发也一字未提,但当时空气里却有着一丝尴尬的气氛。
在今天一天当中,一直到现在,候喜发除了早上来的那次外,也没有再踏进村委会大院。虽然三天前已经达成共识,吃饭时楚天齐自己去,不必候喜发亲自来找,但在刚刚过去的两天里,候喜发每天还要到村委会一、两次,而今天却是个特例。
楚天齐意识到,要等候喜发主动找自己谈一些事情,看来是不可能了,所以才要亲自上门去。
在经过牛二楞家门口的时候,楚天齐不由得又露出了微笑。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楚天齐回头望去,只见几个人影正奔这个方向而来。他很是疑惑,待那几人来在近前,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两、三个声音说出了同一内容:“主任家有人耍刀子。”
楚天齐心中一惊,快步向候喜发家跑去,把那几人甩到了身后。
在离着候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到了大吼大叫的声音,但由于比较杂乱,听不清是什么内容。楚天齐再次脚下加紧,向那个人影绰绰的院子飞奔而去。
来在候家门口,大批的人堵在外面,一时无法直接进去。楚天齐个子高,探头向院子里望去。
院里亮着一个带灯罩的大功率灯泡,灯光照亮了大半个院子,两个人站在当院,正挥舞手臂,不停的骂着。而候家正房屋门紧闭,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什么动静,不知屋里是否有人。
见到候喜发夫妇二人不在院里,叫骂者手中并未有刀具,楚天齐松了一口气,再次把目光投到叫骂者的身上。正这时,叫骂者停止了叫骂,左边之人转头看了看门口人群,而右边之人恰好低头去捡刚刚掉落的帽子。
看到左边之人脸庞和右边之人头顶,楚天齐就是一楞:是那两人?再仔细一分辨声音,没错,就是班车上见过的那二人:卷毛和光头。只不过两人都换掉了花色上衣,穿上了同一款绿色半袖t恤,而且卷发头上多了两根小辫,光头刚才还带了帽子。
那天在车上的时候,并没把这二人和长梁村联系起来,而且那二人下车时说是耍两天,可这已经是十天了,所以楚天齐并未做联想,第一眼也未看出二人。
见到原来是这二人,楚天齐想起了那天二人与另一人对话的内容,暗自“哦”了一声,点点头,有些明白了。
此时,院子里的情形有了些许变化,“卷毛”和“光头”耳语几句后,没有继续叫骂,光头依然站在原地,而“卷毛”则径直走向了正房屋门处。
来在门口,“卷毛”抬脚在塑钢门上踢了几下,但发出几声“咣咣”响动后,屋门并没有被踢开。然后“卷毛”又抓着门锁把,使劲向怀里拽了几下,屋门还照常紧闭。
见到奈何不了屋门,“卷毛”又开骂了:“候喜发,你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说道说道。你以为不出来,就拿你没办法?额告诉你,额有的是招,只不过乡里乡亲的,给你留点儿脸面,你别给脸不要脸。”
“老卷,你这说话也太文明了,恶人就得恶法磨,看我的。”“光头”走上前来,打断了“卷毛”的话。
“卷毛”答了声“好”,退到了台阶下。
“咣咣咣”,在屋门上连踢多脚,发泄一通后,“光头”开骂:“你奶奶的,候喜发,有种就出来,装什么缩头乌龟?老子告诉你,老子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你老实给老子出来,把事给办了,以前恩怨一笔勾销,要是不办的话,你可别后悔。候喜发,到底出来不出来?给老子个痛快话。候喜发,你奶奶的。”骂到这里,“光头”再次在门上踹了几脚。
见屋门依然没开,“光头”退到了台阶下,然后又飞奔上前,一脚踹去。
“咣”、“哎哟”,屋门依然没坏,而“光头”却蹲在地上,“哎哟”个不停。
“老光,咋了吗?”“卷毛”来到近前。
“光头”疼的龇牙咧嘴,抱着脚连跳了几下,骂道:“他奶奶的,屋里也不知道堵了什么玩意,差点把老子脚趾头闹断。”
“卷毛”有些着急:“老光,不碍事吧?要不先去……”
“先去个屁,今儿必须闹出所以然来,要不然候喜发这龟孙更狂了。”说到这里,“光头”扭回头,冲着众人道,“各位父老,咱们可是实打实的乡亲,也是被候喜发压迫的村民。你们刚才也见了,候喜发钻在屋里就是不出来,门上也做了手脚,他这是早有准备呀。额和‘卷毛’生在村里,长在村里,近几年才出去,虽然额俩有点调皮,可额们讲理。今儿本来想着跟候喜发心平气和谈谈,结果他提前得到信儿,钻在屋里当起了缩头乌龟,还在门上使阴招。他这么不仁,也就怪不得额们无义了,请父老乡亲做个见证,额们也是被逼无奈的。”说到这里,“光头”跳着脚,向墙根跑去。
“光头”来在墙边,直接从墙根搬了块石头,一瘸一拐的来在正房屋门前,再次喊道:“候喜发,你到底出不出来?老子可喊了,喊到‘三’再不出来,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一……二……你出不出来,到底给不给老子地,给不给老子补贴?”停了一下,见屋里没响应,“光头”又接着喊,“候喜发,这可是你逼的,你要不出来,额……额就……三。”
“三”字刚一出口,“光头”蹦到正房窗前,举起手中石块,向玻璃上砸去。
“砰”、“哗啦”声响过,屋门旁的玻璃应声而碎。
在玻璃破碎的一刹那,“光头”背对着屋子方向,蹿到了台阶下。然后大骂道:“候喜发,你出不出来,再不出来老子就……”
“光头,你他*妈的干甚?私毁民宅是犯法的,你就不怕做牢?”屋子里传出了候喜发声音。
“候喜发,终于放屁了?老子告诉你,老子真怕做牢。不过你肯定会比老子早进去,还得多蹲几年,你可是贪污犯,一想到这些,老子倒不怕了。就是做牢的话,老子也是为民除害。”说到这里,“光头”回身,向众人拱了拱手。
屋子里静了一下,才又传出候喜发声音:“光头,额劝你还是先回去,等酒劲过了,咱俩再谈,额……”
“光头”手指屋子:“放你*娘个臭狗屁,今儿个要是不给老子答复,老子还就不回去了。你给老子出来。”
“凭什么听你醉鬼的?额还就不出去了,你还敢再砸?有种你就砸呀。”候喜发吼道。
“好啊,你不出来,那老子……”说到这里,“光头”大笑起来,“院里石头不多,老子去你厕所取点好东西,给你锅里加点料。”说完,“光头”四顾一下,抓起一个破瓢,向西南角墙根走去。
静了一会儿,候喜发又说了话:“光头,你个混蛋,额出去。”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搬动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屋门一开,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村主任候喜发。
此时,“光头”已经从墙角返了回来。几步蹿到候喜发面前,一把抓住了对方衣领:“候喜发,来个痛快话,到底给不给解决?”
候喜发还比较沉着:“光头,我说过,改天再谈。现在你把我家砸成这样,还怎么谈?”
“少费话。”说到这里,“光头”转头喊道,“老卷,你他妈傻子呀?过来,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好,好的。”答过之后,“卷毛”冲了过来,在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下,右手顶在候喜发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