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欢惊诧不已,脸色已经十分不郁了。想了想,还是耐着性子道,“沈初寒,你别开玩笑了。你一国之相,在外待了这么久。若再不回去,你头顶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沈初寒笑,微微凑近些道,“为了阿绾,这乌纱帽,不要也是可以的。”
宋清欢一急,“沈初寒,你何时这般任性了?!”
沈初寒笑意愈深,却不正面回答她的话,只道,“为你,我自是做什么都可以。还是说,阿绾其实在担心我?”
宋清欢脸色一沉,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凝视,耳根止不住红了红。
心中恨恨地腹诽,沈初寒这人,怎的越来越流氓了?!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性子。
眸光一瞥,恰好看到一旁同样作农民打扮的慕白,低垂着头,双手背剪在身后,也不看这边,只一本正经地望向江畔的风景,仿佛完全没听到她和沈初寒在说什么。
宋清欢冷哼一声,看向他清清泠泠开了口,“慕白,你主子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了吗?”
慕白彼时正觉尴尬。
公子素来清冷,自己在他身边伺候这么就,从未见过他这般情意绵绵之时。他武功好,方才那些话,他又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眼珠子都要惊掉了。可又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只得装作看风景模样。
可偏生,沈初寒没有注意到他,却被宋清欢猝不及防点了名。
慕白一愣,忙转头看向她,讨好地笑笑,嘴里只打着哈哈,“帝姬,主子的事,哪里容我们做属下的置喙?您说是不是?”
分明是不想掺和到他二人之中。
宋清欢瞪他一眼,彻底没了辙。主仆二人都是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她如何是好?眼下船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短时间内不会有第二个码头,显然这这时不能叫船夫停船。
而且,瞧沈初寒这打扮,分明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否则,这船上又没有旁人,为何还堆了那些货物,明显就是占据空间,不想再让其他人上来。说不定,连船夫也是他的人。
她立在原地,眉头皱成一团,心中又气又恼。
船只依旧晃晃悠悠地朝前驶去,所到之处漾开一圈圈的波纹,青碧的江水澄澈,倒映出两岸小巧朴素的砖瓦房,若没有面前突然出现的沈初寒,或许,这会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脑中正想着解决方法,忽然听得身后传来流月小心翼翼的声音。
“殿下……”
宋清欢神情一僵,这才蓦然想起,流月和沉星,还有那两个羽林军都在后面。这船舱就这么大,方才她和沈初寒的对话,他们铁定全听进去了。
这下可糟了……
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僵硬地缓缓转头朝后望去。
那两个羽林军尚好,背对着她而立,站在船头守着,虽看不清脸上神情,但似乎并没什么大的反应。不远处的流月和沉星却是一脸诧异,疑惑而惊讶的眼光不住在沈初寒和宋清欢面上游移,心中泛着嘀咕。
沈相不是已经回了凉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方才他与殿下说话时,那暧昧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心下越发狐疑,只得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自然也是一脸尴尬。
不说旁的,就方才沈初寒那一声声缠绵悱恻的“阿绾”,就足以让人引起怀疑了,更何况他言语间还诸多暧昧,这让她如何同沉星流月解释?
唇一张,想要说些什么,可话临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会子,她好像说什么都打消不了流月沉星的疑虑。更何况,连她自己都尚不清楚沈初寒方才那话是真是假,又如何同两人皆是。
清了清嗓子,略显心虚地看向流月和沉星,“你们先去船舱外面,我和沈相有话要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搞清楚沈初寒的目的再说,难不成……他还当真要跟着自己去宸国了?
流月和沉星疑惑地应了,又看一眼似笑非笑的沈初寒,这才磨磨蹭蹭的出了船舱。
沈初寒也看向慕白,“你也出去。”
慕白一听,紧绷的神情一松,一溜烟就掀帘跑了出去。
沈初寒从方才那堆货物中抽出两张竹制的坐榻,放在船舱中间,看向宋清欢笑眯眯道,“阿绾,先坐吧。”
宋清欢抿抿唇,无奈地坐了下来。
沈初寒也踱步挪了过来,坐在了她身旁。
“沈初寒,你究竟要做什么?”见沈初寒只灼热地盯着自己,并不出声,宋清欢无奈,只得先开了口。
沈初寒笑,又变戏法地变出了两杯茶水,递一杯到宋清欢跟前,“我方才说了呀,我要同阿绾一起去宸国。”
“你不回国了?”宋清欢并不接那茶,将坐榻朝后挪了挪,转了方向与沈初寒相对而坐。
“不管什么事,都没有阿绾重要。”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宋清欢叹气,“沈初寒,你当真不必这样。这一世,你并非为我而生。”
“是!”不想,她话音刚落,沈初寒便斩钉截铁吐出一字,眼中有微弱的异色一闪而过。宋清欢彼时有些心绪不定,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这抹流光。
宋清欢叹气。
面对这样执拗的沈初寒,她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承认,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心底深处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喜悦。可沈初寒不是普通人,就算他的能力再强,如今也只是凉国的丞相,行事怎可如此恣意妄为,这将凉帝置于何处?
“那我问你。”她软了口气,“你这么久不回国,凉帝那边怎么交代?”
“阿绾不用担心,我既然能来找你,就必做了万全的准备。”沈初寒眸色深幽,唇角的笑意一直维持着方才那个漂亮的弧度,见宋清欢不接那茶,便随手将茶盏放在了手边。
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无论何时,他总是这般冷静,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事,能够让他色变。
不对,也许还是有的罢。
宋清欢脑中胡思乱想着,却仍坚持着方才的话题,“什么理由?”若不问个明白,她到底不安心。
“阿绾去宸国做什么?”沈初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她。
宋清欢的眉,不动声色皱了皱,“游山玩水罢了。”
“是吗?”沈初寒凝视着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雪亮的墨瞳中有幽芒浮现。
“嗯。”宋清欢有些心虚,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阿绾想是忘了,季流云是我的师兄。”
“那……那又怎样?”宋清欢愈发没了底,不敢看他。其实,她心里大抵也明白,以沈初寒的能力和对自己的关注程度,要知道自己去宸国所为何事,实在是小菜一碟。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主动说出。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素来冷静的她,一遇上沈初寒便乱了分寸。这般耍小性子的时候,也只有在沈初寒面前才有。
“阿绾,你又在撒谎了。”沈初寒笑,目光落在她身侧不自觉微动的手上。
宋清欢心中一紧,忙将手握成拳。
沈初寒却也不说话,只灼灼地看着她,浅浅笑意流光。
也不晓得被他这么看了多久,宋清欢终于扛不住了,缴械投降,“父皇的心疾又恶化了,我去宸国替他找药。”
“清元果可不是这么好得的。”沈初寒不紧不慢。
宋清欢惊诧地扬眉望去。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心中一阵挫败,抿抿唇,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那你呢?”
“我也是啊。”沈初寒状似随口一答。
宋清欢皱眉,“你也是?你也是去宸国寻清元果的?”
沈初寒一点头,不急不慢地啜一口杯中茶水。
宋清欢却是彻底不懂了。他去宸国求清元果,是为自己?还是为凉国?
似看出宋清欢心中的疑问,沈初寒将茶盏盖一合,“阿绾不是问我去宸国的理由么?我的理由就是去找清元果。至于找不找得到,那就另说了。”语气绵长,带着漫不经心的无所谓。
他这话似乎听着很绕,但宋清欢仔细一想,大概也明白了沈初寒的意思。
听闻凉帝尹湛自打娘胎里出来便带了毒,身子一直很孱弱。清元果是强筋健骨的良药,凉帝若得之,必能健体补元,延年益寿。沈初寒此次去宸国找的理由,约莫就是替尹湛去寻清元果吧。尹湛虽然身体不大好,但野心却是大得很,若能有机会治好自己病弱的身躯,他又怎会不同意。
至于他第二句话的含义,也很清楚了。
沈初寒虽然打着替尹湛寻找清元果的下落,但清元果是灵药,哪里那么容易便能找见?若找了两三个月最后空手而归,也不能怪沈初寒办事不利才是。
宋清欢瞅着他,眸色幽深,“你倒是将凉帝耍得团团转。”
沈初寒一耸肩,“前世因着他,咱俩之间多了多少阻碍,阿绾觉得,以我的性子,会轻易绕过他?”
忽然说起前世的话题,宋清欢神情一怔,垂了眼帘,沉默不语。
她和沈初寒之间,实在经历了太多。所以此时两人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谈话,一时间倒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然,他们之间,也的确隔了一世之久。
凉风夹着水汽,从船舱两头的布帘缝隙中漏进来,吹起宋清欢颊边垂下的鬓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她的脸颊,有几分酥痒。
沈初寒望着她微颤的睫羽,瓷白的脸颊,有几分心动,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在宋清欢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鬓边垂下的那缕散发绕至了脑后。
指尖触上宋清欢的脸颊,她一惊,下意识后退。
抬眸,正撞上沈初寒幽深的眸子,不由心跳微滞,长长的睫羽抖动得愈加厉害起来。
似乎很喜欢看到宋清欢这样慌乱的模样,沈初寒笑意加深,道,“阿绾渴了吧?喝口水。”
宋清欢果然觉得喉中有些干涩,脸颊也发烫起来。便也未推脱,接过沈初寒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刚喝完,正要将茶盏放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沈初寒身边右侧的那盏白瓷清华茶盏,脸色蓦地一黑。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方才沈初寒给她递茶时她未接,沈初寒便顺手放到了自己的右侧。而他方才递来的那盏茶盏,却是从左侧端起。
也就是说——
自己喝了沈初寒的茶!
眸光一沉,冷冷地看向沈初寒,脸颊因气愤而愈加涨红,“这是你的杯盏!”
沈初寒“哦”一声,剑眉一挑,慢悠悠道,“是吗?那许是我弄错了。”言谈间似乎不以为意。
宋清欢恨恨地一咬牙,斥一声,“沈初寒,你别来这种幼稚的把戏!你分明是故意弄错的。”
沈初寒一脸无辜,“阿绾又不是没有喝过我的茶,怎的今日就……?”
宋清欢忍无可忍,终于压低了嗓音呵斥出声,“沈初寒,你不必做出这幅登徒子的浪荡样儿来!你既然回来了,那我们就把话好好说清楚。”
话音一落,沈初寒忽的收起了面上的玩闹之意,凝了目色,定定地看她一瞬,点头,吐出一个重逾千斤的字,“好。”
“沈初寒,你是当真不愿放手么?”宋清欢凝视着他熟悉的眉眼,语声清寒。
“不愿!阿绾,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会放开你。”沈初寒斩钉截铁,一字一句,眸底的熊熊火焰看得宋清欢心中一颤。
她长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