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也是夜晚,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掀动了行人衣角, 天边的弯月被云层遮盖去了一半,没有星星, 行道树的枝桠长出了新芽,沈砚行靠在树干上, 环着手臂仰头看着天幕。
她远远的看着,觉得树后面有一双黑色的翅膀在不停扇动,他隐藏在黑暗里,如同共生般怪异又和谐, 他转身看见她, 笑着伸出手来, 就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请求。
邀请她与他共赴黑夜之城, 请求她将他带离黑暗, 他的眉眼像是诱惑她的饵, 她一步步走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
叶佳妤看着床头上光线温柔的小夜灯, 觉得自己的感觉好像出了错, 沈砚行怎么会给她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 又想起那天晚上在沙滩上第一次见到的那双眼睛, 后来他们的每一次接触,不论距离远近,她都觉得很自然,从未有过反感。
和当初被高健强行拉着往前走不同,这次,是她心甘情愿的跟随着沈砚行。
他像是磁石,吸引着她不断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是……我上次分手才没多久,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放下了,这样是不是对他不太公平?”叶佳妤悄悄找到二哥叶锐清,询问他的意见。
叶锐清摘下耳机,转身正色打量着妹妹,“那你还会想起前男友么?”
刚听到叶佳妤跟他说好像喜欢上沈砚行时,他有些惊讶,因为没想到她选择的是沈砚行,而不是其他人,但想想又觉得很正常,因为那个人是沈砚行。
并不是其他人不好,而是人和人之间是很奇怪的,不然哪里来什么白首如初,倾盖如故。
叶佳妤摇摇头,“刚开始还会想,后来就不想了,每天都有工作要忙,又有了新朋友。”
“那如果现在他再来找你,你还会跟他复合么?”叶锐清笑笑又问。
叶佳妤毫不犹豫的摇摇头,她和高健从开始时就几乎是他单方面在做决定,而她只会半推半就,直到分手仍然如此,他说了开始,她配合,他说结束,她依旧配合,继续纠缠,不过是两败俱伤。
她觉得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干脆利落的结束,不要撕破脸皮,给彼此就几分脸面和好印象,或许会更划得来。
叶锐清见她摇头,就笑了起来,“没有再想起他,也不会和他回头,你现在还觉得没有放下么?”
叶佳妤一愣,他继续道:“阿渝,如果沈砚行爱你,他就不会在意你的过去有谁,他只会在意你现在心里有谁,并且想独占你的一辈子,男人,其实也是很贪心的。”
“……是么?”叶佳妤将信将疑,呢喃着问道。
叶锐清笑笑,问她:“我能告诉爷爷么?他一定高兴坏了。”
叶佳妤连忙摇摇头,“不行不行,万一不是呢,那我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不是说……你们女孩子的感觉都很准的么?”叶锐清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怎么你这么不自信?”
叶佳妤愣了愣抿抿唇,“万一是我……自作多情呢?”
“那你就想办法搞定他啊,都说烈女怕缠郎,反过来是一样的。”叶锐清给她出主意,自觉深谙男人的劣根性,“但你又不能一味贴着他,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珍惜,你得吊着他又时常给他点甜头,懂?”
叶佳妤老实的摇摇头,“不懂。”
她和父兄都不是一样的性子,她爱一个人总是用尽力气,恨不得将自己所有心意都晾在日光底下让对方看见,即便被伤害也毫不犹豫。
叶锐清对自家妹子这种性格很无可奈何,要是别人,他得骂声傻帽儿,可这人要是换了他妹子,他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一面祈祷她傻人该有有傻福,又一面想办法做些准备。
以前那姓高的是离得远他不好动手脚,可这回是在家门口,自家的地盘上,总不能让阿渝又被欺负了去。
叶佳妤不知道她二哥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几道弯,此时像是得到了支持,心里头的不安被抚平,变得镇定了许多。
可到底有些羞怯,不像不明白自己心意时那样能坦然面对沈砚行,她还是借着要拍视频太忙躲了两天。
沈砚行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这两天里丝毫没有打扰她,连一个信息都没有给她发。
直到第三日下午,叶佳妤从办公室早退溜走去了延和居,一进门就见他正坐在茶席后方,一面冲着茶,一面问道:“来了?”
叶佳妤一愣,张口啊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他含笑点头说了句:“缓了两天,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她一怔,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心里一紧,连忙转头去看别的地方。
“行了,别找了,莫桦和穆牧去超市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沈砚行笑笑,冲她招招手,“阿渝,来喝茶。”
叶佳妤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自己的乳名,同家人喊得亲切不同,他的那声阿渝里,不仅有亲近,更有让她心头发麻的暧昧横生。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在原地站着不敢动,沈砚行一时失笑,心知自己吓着她了,便换了个叫法,“佳妤,来喝茶,站着不累么?”
“……啊?”叶佳妤猛的回过神来,忙哦了两声,只是突然觉得喉咙像是有些发干,急需一杯茶汤来润润。
她和往常一样坐在沈砚行旁边的座位上,沉默着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青瓷茶杯的杯底有朵绽放的海棠花,她认出是沈砚行收藏的一套十二花神杯中的一个。
沈砚行抿了口茶,见她渐渐放松下来,笑着叹了口气,“你同意我叫你小名,可是我一叫你又害怕,那我是叫还是不叫呢,阿渝?”
叶佳妤握着杯子的手一抖,半杯茶水晃了晃,有一滴溅了出来落在她手背上,她低下头赤红着脸,嗫嚅道:“我、我就是……不习惯……”
“不是讨厌我害怕我?”沈砚行笑笑,紧追着问。
叶佳妤忙摇摇头,“不、不是,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含含糊糊,若是沈砚行略微分神,怕是根本听不清,可是现下他笑着打蛇随棍上,“既然这样,那我喊你阿渝你得答应我,嗯?”
叶佳妤抬眼匆匆瞥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到了茶席上那只小和尚茶宠,不敢再去看他,匆匆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沈砚行笑笑,转而同她提起那天她送的点心,“味道很好,莫桦听说是你做的,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愿不愿意教教她。”
“周末罢,我的视频拍得差不多了,周末应当可以休息的。”只要不抓住她的小名不放,叶佳妤很快就神色如常起来。
沈砚行点点头,又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似乎有什么事,低下头就开始看他的手机,一时竟没来得及理会她。
叶佳妤也不觉得无聊,起身在屋里开始转悠,她对沈砚行的藏品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被拜访在橱柜里金石玉器,隔着透明玻璃,像是打了高光,有种眩人眼目的光华。
延和居年后换了些摆设,原本随意摆放了金石器的几个大柜子全都加了一层钢化玻璃,分成了大小不等的格子,增加了控制湿度的设置,方便摆放不同种类大小的器物。
有的古画和书法作品被挂在了柜子里,可以透过玻璃仔细观摩其中的技法和布局,莫桦说这是她老板从博物馆越来的陈列套路。
叶佳妤想想还真是如此,这样不仅直观有序,还有利于保存和减少器物之间的磕碰。
这一看就看到了莫桦和穆牧从超市回来了,莫桦见了她很高兴,“佳妤来了,你两天没来,我们都想你了。”
“我们?”叶佳妤下意识看了眼沈砚行,“我们是指谁?”
“我和旺财啊。”莫桦耸耸肩,“难道你还指望穆牧会想你么,他现在可是连伤心失恋都不够时间呢。”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老板嘛……我觉得你比我清楚,是罢?”
说完莫桦冲她眨了眨眼,偷偷笑笑,转身进了厨房,留下叶佳妤一个人在原地,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砚行觉得有些头疼,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姑娘这么容易就怕羞,动不动就脸红,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可目下暂时还不需要考虑以后的事,沈砚行想起了另一件要做的事来,招了她又坐回来,问她:“阿渝,你有喜欢什么花么?”
叶佳妤愣了愣,不太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好在心里暗暗猜测是不是他要给自己送花,于是小声的点点头应道:“嗯,我觉得荷花好看。”
沈砚行闻言点点头,又换了个事来说,“对了,那天我妈说有套餐具要给你,我拿了回来,你稍等,我给你拿。”
说着他就起了身,未几从仓库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盒子来,打开一看,是一套二十四头的餐具,盘碟勺碗各六件,皆是甜白釉绘四季花草的图案。
叶佳妤的手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收,只好望着沈砚行发怔,直到听见他道:“收着罢,她给你,你就高高兴兴的收下,这样下回有好东西她还会想着你,知道么?”
“……啊、哦……哦哦。”叶佳妤愣了又愣,除了点头,好似她也没什么更合适的话可说了。
沈砚行对她的行为很满意,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又迅速收了回来,然后转身喊旺财,“走,我们去浇花喽。”
他的语气愉悦,叶佳妤虽然不太明白他高兴的点在哪里,但却敏锐的感觉到与自己有关。
她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的确不是在自作多情,这种感觉其实很不赖,让她忍不住也像他一样笑了起来。
然后跟了上去,她看着前面闲庭信步的男人,和他脚边欢快的大狗,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饱涨和柔软。
第42章
叶佳妤的心情既兴奋又激动, 她像是念书时得到了一个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得到的奖品,想显摆显摆,却又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小心乐极生悲。
她不好意思跟祖父和父亲讲这种事,却乐于并且迫不及待的想和母亲分享自己的心情。
叶庭生和女友从澳洲度假回来, 听闻女儿去她母亲处住一晚, 心里有些小失落。
他已经从父亲及两个外甥那里得知女儿新交了几个朋友,并且其中一位很不错的年轻人很有希望成为他未来的女婿, 他想问问女儿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可是却连人都没见着。
母亲和父亲到底是不同的,也是无法互相取代的,叶庭生有时会反省自己,当年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如果没有离婚, 阿渝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好。
然而一切假设都是徒劳,他抬手抹了把脸,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妈妈!”叶佳妤一进门就嚷嚷了起来,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了。
周蕙从厨房出来, 手上端着汤盆,笑着嗔了句:“你都多大了, 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
叶佳妤笑嘻嘻的,“我高兴嘛,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她洗了手坐下, 望着母亲的眼里有千言万语, 又欲言又止。
周蕙叹了口气, 遂了她的心愿,“怎么了,有什么开心的事发生么?”
见母亲总算问了,叶佳妤面上一喜,随即涨红了脸,“妈妈……我同你讲……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周蕙盛饭的手顿了顿,然后才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是谁呀,怎么认识的?”
“沈老板……嗯、是沈砚行,冯薪的朋友。”叶佳妤脸上的红云愈发深厚,“也是你以前的学生哇。”
沈砚行这三个字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吐出,仿佛有种让她难以启齿的亲密,让她不由自主的觉得羞涩,连忙咬了咬嘴唇。
周蕙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她端饭碗的手停在了半空,“原来是他么?”
叶佳妤点点头,周蕙看着女儿闪烁着兴奋的目光,和她再努力也压抑不下去的羞涩,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笑笑,问叶佳妤:“阿渝,你真的喜欢他么?”
叶佳妤一愣,有些茫茫然的看着母亲,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嘴唇动了动才轻声反问道:“妈,你是不是怕我忘不了高健,所以找了个替代品?”
周蕙没有说话,只关切的望着坐在椅子上仰脸看她的女儿,然后听见她点点头道:“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欢他,这世上没有谁能被谁替代,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沈砚行,不是其他人的影子。”
说完她又皱了皱鼻子,“我才不会做那种找替身的事,多没品。”
“是啊,要是实在忘不掉,孤独终老也不是不行,何必去祸害别人。”周蕙笑笑,心里的担忧去了许多。
尽管曾经教过沈砚行的课,但年月已经过了许久,周蕙早就不记得他的容貌了,更别提了解他的为人性情。
她只好询问女儿到底喜欢他什么,叶佳妤半仰着头想了许久,终于老实道:“他的眼睛特别好看,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他不会骗我。”
周蕙失笑,“他又不是真的奸商,还不至于骗你来砸自己招牌。”
文玩一行,口碑和声誉有时比钱财要值钱得多了。
叶佳妤终于同母亲说起她与沈砚行相识的始末,当听说沈砚行还围观了自己女儿上一段恋情的结束,她的面色变得有些怪异,“阿渝,你确定他也喜欢你么?”
“……应该是的罢,我能感觉到的。”叶佳妤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肯定。
沈砚行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不像是对普通的女性朋友,莫桦与他认识更久,可是他对莫桦还不如对她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