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他无言的抵抗似乎让对方很恼怒,到了第三天下午,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穿着皮衣皮裙,还戴着口罩,是个女人。
    他被几个彪形大汉按倒在床上,连挣扎都没法挣扎一下,紧接着就被注射进了一管针剂。
    他们放开他,然后又陆续离开房间,在铁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带着口罩的女人突然出声了,“真是可惜,上次我见你和叶小姐十分要好,就是不知道,这次叶小姐会不会来救你。”
    沈砚行狠狠愣了愣,“你……”
    “吴沁怡,景德镇窑影青印莲花纹盏。”女人提醒了两个词。
    沈砚行立刻就想了起来,“傅……”
    “傅虹影。”女人慢悠悠的自报了家门,又道,“沁怡很喜欢你,那天回去的路上还哭了一场,就是不知道你和叶小姐之间值不值得她的眼泪了。”
    顿了顿,似乎见他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她又点点头道:“只是一点lsd,能让你更兴奋,说不定能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来,沈砚行,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另外有人把铁门的锁又关上了。
    沈砚行想说什么,但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的物品开始变得扭曲,平整的地板变得高低不平,一切都在变得扭曲,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慢慢的,周围像是一幅画似的被涂上浓烈的色彩,强烈的色彩碰撞种,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阳光下,那个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正坐在马路边上,他喝着酒,边喝边骂人,他肆无忌惮,放荡不羁,连衣服都是最新潮的,他放声大笑,招呼同伴去飙车。
    他开心快乐到无限张扬,眼神是明亮的,没有任何阴霾,那是他做梦时曾想过的自己。
    沈砚行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伸出手去,不知在半空中摸索着什么,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无比的兴奋起来。
    突然,有个人把一件东西递给他,声音和缓平静,“你看看这个东西,看完之后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他接过来,手有些颤抖,只看了看就哈哈笑了两声,“这是个假货!”
    那人似乎惊讶了一下,追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却摇摇头,嗐了一声,“就是假的!”
    说完之后他觉得有些累,似乎在空中飞行了起来,他的肩膀往下一沉,忽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对方不知道他这是睡过去了,还是故意的,想了想,转身出去了。
    虹影等在外面的楼道口,见他出来,低声问道:“阿闵,里面怎么样了?”
    “lsd注射多了会引起精神崩溃或者永久损害,他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再着急也不该用这种方法的。”叫阿闵的男人摇摇头,似乎叹了口气。
    虹影抿抿唇,“我会跟义父说的,你……”
    她看着男人的目光变了变,似乎有些温柔起来,阿闵却没理会她,“刚才接到零的电话,叶锐渊已经在查我们了,旺角是他重点关注的地方,让我们把沈砚行带到春秧街去。”
    “……好,我马上就去办。”虹影目光暗了暗,然后点头去办事了。
    阿闵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玉握,回头看了一眼被两个彪形大汉把守起来的屋子,铁门上的锁发出黑亮的光。
    沈砚行不在家,叶佳妤把断了的镯子送到首饰店去修补,用的也是金缮,可是她看了看,觉得还没有沈砚行的功夫好,一时又有些后悔。
    莫桦劝她,“那就等老板回来了,让他再修一下好了。”
    “好几天了,电话还是打不通,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叶佳妤趴在桌子上,神色有些蔫蔫的。
    她想沈砚行了,做梦都在想,可是又听莫桦和穆牧说从前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的情况都有,只好按捺着心里的思念。
    工作室的书快要印好了,正在做预售活动,叶佳妤每天都要去印厂给预售本签名,还要和邬慕桐一起去盯赠品的制作进度,忙起来后连叶家都没有回。
    她渐渐习惯了延和居的安静,每天想着他入睡,要是实在睡不着,就给他发一段语音。
    她和旺财一起,在这个夏日越来越炎热的空气里,静静地等着这个家的男主人从别地归来。
    第96章
    春秧街,香港北角一带著名的菜市街, 大约只有一百多米长, 肉鱼糕点,水果蔬菜, 应有尽有,摊主说什么话的都有。
    “恁娘咔好!”
    “咁多人死唔见你死!”
    “有影无?!”
    “你行路唔生眼!”
    沈砚行在地下室里,能清楚的听到这种声音, 甚至还能听到从港岛西面来的电车, 不去筲箕湾只到北角的, 左转进入春秧街, 缓缓地走着,发出和和铁轨摩擦的吱吱声, 时不时还有叮叮叮的提醒声。
    他努力的忍耐着身体的不适, 他们不给他吃饱饭, 定时给他注射lsd, 每天会有人来看他, 游说他认命, 他知道,他们想让他屈服。
    地下室里只有一个通风口, 只有铁门打开, 才会有些许光亮漏进来,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但是这样的日子, 从一开始的难熬, 渐渐地变成了最普通的日子, 他甚至期待他们给自己注射lsd的时间,因为那时,他可以在虚幻的快感中见到相见的人。
    有和父母兄长共聚天伦,有和辜俸清冯薪把酒言欢,还有和叶佳妤耳鬓厮磨,过往三十几年里的每一天,仿似历历在目。
    清醒之后会是巨大的失落,他自嘲的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但潜意识里,沈砚行又隐隐还有些期待,期待自己能够活着出去。
    因为有时候他会听到一两句争执。
    “你们这样只会让他死,他的头脑没用了,留下一对眼睛有什么用处?”
    “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让他去死!”
    他们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团结,沈砚行在黑暗里睁着眼,努力的思索着对策——他每时每刻都在想。
    他虽然练过格斗,但对方人多势众,还有枪,无论如何都没法硬闯脱身,唯一可行的,是想办法和外面取得联络。
    可是这样也太难了,他早就和外界失去一切联系了。
    地下室是一片死寂,而在简陋的居民楼里,某间看起来和民居没什么两样的屋子里,虹影和同伴们爆发了一场争执。
    破旧的沙发上一个高大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着,“他这样是想拖着我们?”
    “基斯,我们在这里留得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另一个面色阴郁的男人接过话来。
    翘着二郎腿的男人问道:“我们现在能出去么?”
    阴郁男人摇了摇头,“警方和军方都实行了管制,到处都在警戒,出不去。”
    “基斯,你当年喜欢的小兔子,现在已经长出了獠牙,他背后的势力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虹影挑着眉头,戏谑的道。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当年贪财,把那枚玉佩落在了山脚下我们早就把他们几个都带走了!”基斯阴郁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狰狞。
    虹影被他的话呛了一下,“你……”
    她刚出声就被沙发上的贰阻止了,“行了,别吵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一个喽啰道:“去打他一顿,然后给他推一针,记得别打脸,基斯,一会儿你和我去见见他。”
    牛高马大的喽啰应声而去,基斯也跟着贰走了,虹影愤愤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对角落里一直没出声的男人抱怨道:“阿闵,你也不帮我说说话。”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争这种口舌之利,别调皮了。”男人半张脸隐在昏暗的角落里,连带着隐去了眼底晦暗不明的鄙夷。
    快要五十岁的女人,做出一副小女生撒娇的模样来,实在有些让人觉得作呕。
    不止是她,连出去的那两个,都已经五十多岁了,竟然还以为自己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以为自己战斗力还像从前。
    阿闵转头看向门外,如果不是这些小喽啰和武器,他们有个屁的战斗力。
    但很快他就把内心的鄙夷收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话,“不要小看任何人,不论男女,不管老幼,须知兔子也有鸡爪,狗急也会跳墙。”
    沈砚行被两个纹着大花臂的年轻男人堵在角落里痛打了一顿,他们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他立刻抱着头蹲下去,死死的把头抵在膝盖上。
    背上的疼痛刺骨钻心,他觉得肩胛骨都快要被打碎了,他咬着牙,努力的让自己不叫出声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对方虽然打得狠,但却始终没有越过他的颈部,他的头是安全的,并且他们全程没有任何交流,似乎只是一部人形打人机器。
    还没等他想清楚,他们就停了下来,紧接着他感觉到他们又给他打了一针,没过多久,已经熟悉了的幻觉又重新出现了。
    幻觉让他身上的疼痛减轻了很多,他甚至有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相是能看见眼前有一条路,他摸索着走过去,好像能走出去似的。
    而在路的尽头,是延和居与沈家的大门交错想叠,他伸出手去碰了碰,声音嘶哑的笑了两声。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被打开了,有脚步声从楼梯上渐行渐近,沈砚行猛的清醒了过来,只看见眼前的一堵墙。
    他嚯的转过身去,看见楼梯口站了两个男人,光线阴暗,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庞。
    但他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声,“小兔子,好久不见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沈砚行都记得这个声音,在无尽的黑暗里,他重新想起了二十八年前让他觉得惊惧不已到恨不得去死的往事。
    他不大记得那天的天气是怎么样的了,只记得是初夏的一个周末,他和顾荥禹带着稍小一点的辜俸清和冯薪,到不远的公园去露营。
    他甚至都不记得那天到底玩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是在一个废弃工厂里醒来,身边是同样被绑着的其他三人。
    再后来,他见到有个年轻男人抬起他的下巴,像看什么货品似的,然后评价道:“果然像一只雪白的刚出生的小兔子,我都有点舍不得给基斯吃了你。”
    那时他不懂,可是没过多久,当他被那个叫基斯的阴郁男人摁在地上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基斯喜欢他稚嫩的身体,甚至告诉他,“你比女孩子更美味。”
    和他有着同样命运的,还有顾荥禹,甚至顾荥禹比他更难过,基斯在无人的角落里一边侵犯他,一边自得的笑,“你应该庆幸你不是被诺里看上。”
    顾荥禹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诺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你不听话,另两个小东西活都不能活下去。”
    诺里以此逼迫顾荥禹就范,顾荥禹看一眼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小辜俸清和冯薪,点点头哭着说我知道了。
    后来的半年里,小小的沈砚行和顾荥禹一边保护没有被侵犯的另两个小伙伴,一边互相打气,“我们一定会可以回家的!”
    可是那种疼痛和绝望却没法在这种信念里被消除,所有人都当他和顾荥禹是基斯和诺里的禁脔,肆无忌惮的嘲笑他们,并且天天都告诉他们,“你们的父母不要你们了!”
    那个叫虹影的女人很贪财,她看上了沈砚行戴着的那枚春带彩观音吊坠,几次三番想抢走,他不肯,就借着基斯找他的时候告了状,让她被骂了几次。
    他们四个说好了要一直静待时机,直到有一天顾荥禹发烧,他们要去买药,沈砚行撒谎说顾荥禹有药物过敏,每次都要吃固定的药,但那种药他不记得名字,只记得盒子。
    可能是他长久的顺从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商量过后决定带着他一起出去。
    那是近半年来他第一次走出这家废旧工厂,然后才发现竟然是在一座山上,只是不知道原来是做什么的。
    去药店买药,他们一直跟着他,防止他和店员有过多交流,回去的时候,快到山脚了,他喊肚子疼要上大厕,基斯皱着眉,让虹影带他去一旁的树丛里。
    树丛边上有一株野梅树,入了冬后开了花,他说想去摘两支,虹影不肯,他就把那枚观音吊坠取下来递给她,换来了去摘花的机会。
    他把一直藏在辜俸清那里的蚕形小吊坠挂在了树枝上,爷爷说这事很宝贵的古董,如果运气好的话,会被人捡走,然后出现在古董摊上,说不定就会被爷爷他们知道了。
    沈砚行后来已经不记得那半年里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直到有一天,突然有很多人围起了这家废弃工厂,爷爷和爸爸妈妈还有辜叔叔一起来接他们了。
    等到后来长大了,他才知道,当年捡到蚕形吊坠的人,竟然是父亲的一个学生,没过多久,就在那座山上发掘出了大型墓葬,而当时,那个学生只是惊讶于那里竟然有成色这么好的东西,于是拿给了沈兆轩看。
    此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起来,若非如此,几个小孩还不知会不会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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