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心事重,无论是何缘故,总之家人要想方设法地开解她。”老大夫起身,拎起药箱,继续嘱咐:“这个方子,主治风寒发热,兼有镇静安神之效。七日后再诊脉,如果病愈了,我再开安胎与调养身体的方子。”
“好,有劳了。”郭弘哲付了诊金,拿过药方准备请何氏的人抓药,顺道送大夫出门。
下一瞬,潘嬷嬷匆匆返回卧房。
老人迈进门槛之前,脚步一停,扬起笑脸。
姜玉姝心神不宁,一听见脚步声便慢慢坐起,迫不及待地问:“嬷嬷,大夫说什么了?我的病要不要紧?孩子有没有事?”
“没事,不要紧!”
潘嬷嬷挽起帘帐,宽慰道:“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了?夫人不过是着凉而已,喝了药,很快会好的。”
姜玉姝目不转睛,追问:“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好得很!”潘嬷嬷坐在榻沿,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肚子,安慰道:“孩子若不好,怎么能天天动弹?”
姜玉姝略放下心,“这倒是。孩子每天都动弹,总是固定时辰才动,一板一眼的。”
“对啊。”潘嬷嬷遵从大夫叮嘱,乐呵呵,“真是个乖孩子,等生下来,一定不难照顾。”
姜玉姝心思悄转,冷不防问:“大夫是不是说我的病难治啊?”
“嗳哟,根本没有的事儿,哪里就病到如此地步了!”潘嬷嬷连连摇头,极力否认,“放心,三公子已经托潘夫人的人上街抓药去了,待会儿煎药服下,一准儿药到病除!”
“真的?”
“千真万确!”
姜玉姝不得不起疑,遂全神贯注,旁敲侧击半天,最终,潘嬷嬷一个不慎,说漏了嘴:
“天呐,什么绝症?快别胡说了!明明只是忧思深重、娘儿俩虚弱些罢了。”
姜玉姝恍然,凝重说:“原来大夫是诊出孩子虚弱?而非有什么疾病?”
“娘儿俩都没大碍,夫人不要胡思乱想。大夫叮嘱,切忌劳心费神。”潘嬷嬷说漏了嘴,懊恼不迭。
月份大了,平躺时,腹部压得人难受,腰酸胸闷。因此,姜玉姝大多侧躺,松口气,无奈说:“既然没什么大碍,嬷嬷何必隐瞒?其实我心里明白,东奔西走半年,不光自己累,孩子也累。”
“多休息,身体自然就结实了。”
姜玉姝“嗯“了一声,默默凝视帘帐,眼神发直,整个人有些恍惚。
休养月余,她肚子大了些、脚更肿了些,脸却瘦了,白皙脖颈细长。
她出神片刻,忽然扭头,叮嘱道:“对了,我想起件事!庄主簿、哦,现在应该改叫庄大人了,等他来访,嬷嬷直接把桌上那份文稿给他。”
“是。”
潘嬷嬷双手拢袖,忍不住说:“唉,庄大人可真是的,明知你正在休养,却隔三岔五地拿公务来添麻烦。”
姜玉姝笑了笑,轻声说:“其实,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整天闷在后衙,无聊得紧,倒多亏他常来‘添麻烦’,商议全县的屯田事宜,解解闷。”
潘嬷嬷欲言又止,想了想,提议问:“大冬天,夫人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哪儿也去不了啊。要不、请潘夫人陪你聊聊天?或者,让三公子陪你下下棋?”
“不,不用了。”姜玉姝摇摇头,浅笑答:“马上小年了,县令夫人忙着呢,别去打扰。并且,阿哲是个有志气的,手不释卷,发奋用功,也不宜打扰他。”
潘嬷嬷无可反驳,只能点头。
夜间,熏笼靠桌,书房里暖意融融。
裴文沣握着玉雕镇纸,心不在焉地摩挲把玩,严肃问:“你们打探清楚了没有?”
蔡春和吴亮侍立桌前,齐点头,禀道:“打听清楚了。表姑娘确实病了,探大夫的口风,说是‘忧思郁结于心’。”
“如今边军正与北犰交战,郭公子安危未知,表姑娘想必十分担心。”
“况且,孩子快出生了,落地便是流犯,她不可能不作长远考虑。唉,这煎熬局面,换成哪个女人都得犯愁。”
“啪~“声巨响!
裴文沣昂首,重重一顿玉镇纸,幽深凤目闪过流光,缓缓说:“我永远不会任由她吃苦受委屈。”
“公子,您、您究竟怎么想的?”俩小厮苦着脸,恳切提醒:
“即使郭公子不幸阵亡了,表姑娘仍是‘郭姜氏’,求您千万三思而后行。”
裴文沣起身,背着手踱至窗前,望向矮墙之后——姜玉姝的卧房,就在隔壁院子里。良久,他一声长叹,喃喃说:“只要姝妹妹愿意,到时把孩子留给郭家,我会设法,照顾她一辈子。”
“海誓山盟,我无法忘怀,相信她也铭记于心……但愿上苍垂怜,让我们终成眷属。”
“姝妹妹才多大年纪?太可怜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守寡。”
与此同时。赫钦卫
自从升为指挥使亲兵,郭弘磊便搬进了小营房,人少且干净。
决战前夕,几个同伴躺在被窝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较往常沉默许多。
炕桌上点着一根蜡烛,郭弘磊正伏案写信,连写几封,神色肃穆。
门忽然被推开,寒风涌入,险些扑灭烛火。
郭弘磊眼疾手快,及时搁笔,张开手掌护住了烛火,抬头望去——
九皇子冻得白脸发青,愉快说:“哈哈,你小子果然还没歇息!”
郭弘磊莞尔,起身相迎,“九殿下。”其同伴仓促离开被窝,迅速裹上袄子,纷纷施礼。
“免礼免礼,统统免礼!”九皇子一挥手,而后一招手,几名侍从即刻上前,先摆放炭炉,而后安置锅子,紧接着倒入已经烧好的羊汤、羊肉片等食物。
九皇子率先盘腿而坐,高声招呼,“愣着干什么?坐吧,天太冷了,你们陪本殿下吃个羊肉锅子,暖和暖和。”
“谢殿下!”众兵丁眉开眼笑,并非第一次陪吃,道谢后便围坐,大快朵颐。
郭弘磊却重新提笔,专心致志,遣词用句一丝不苟。
“哎,你写什么呢?”九皇子扭身问。
郭弘磊恰写完了,墨迹转眼干,他仔细折叠并塞进信封,低声答:“家书。”
然而,九皇子一瞥,却见信封上标明“遗夫人书“四个字。他一愣,脱口问:“遗书?”
郭弘磊颔首,解释答:“此乃军中惯例,大战上阵之前,许多人会写遗书,向亲人交代重要的家务事。”
“这、这未免太不吉利了吧?”九皇子听得直皱眉。
郭弘磊叹了口气,“确实不吉利。但万一不幸阵亡、家人却得不到任何交代,老弱妇孺悲恸之余,岂不更慌张?”
九皇子也叹了口气,勉励答:“天佑大乾,北犰终将灭亡!来,喝口热汤,老规矩,你们轮流说一件军中趣事。”
众人习以为常,搜肠刮肚,以满足年轻皇子的好奇心。
一锅羊肉连汤下肚,浑身暖洋洋,散席后,营房里陆续响起鼾声。
郭弘磊却睁着眼睛,久久未入眠。
翌日,腊月十六。
阴云密布,北风如刀,雪欲下而未下。
窦勇强撑病体,戎装笔挺,亲自前往江岸督战,两名皇子同行。
“务必保护好二位殿下。”老将军神色冷静,肃穆道:“决战之日,成败在此一仗了,但愿天佑大乾,助我等收复庸州!”
第106章 决战伊始
苍江南岸, 江滩宽阔, 冰天雪地里, 赫钦、新阳、泗鹿三卫的将士们齐聚, 秩序井然, 即将攻打敌兵。
励王戎装整齐, 缓缓扫视千军万马, 鼓舞士气,高呼:“天佑大乾!”
九皇子终于得偿所愿, 披上了盔甲,既兴奋激动, 又紧张不安,响应长兄, 大喊:
“天佑大乾!”
黑压压一大片将士亦响应, 齐声大吼:“天佑大乾!”
霎时,吼声震天动地, 气贯长虹。
郭弘磊牵着战马, 腰佩长刀, 目光坚毅。
励王继续高呼:“此战必胜!”
郭弘磊坚信不疑, 神色沉静, 与数万同袍一起响应,“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
“北犰终将灭亡!”
吼声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响彻苍江两岸。
新阳和泗鹿两卫奉旨相援,须听从赫钦主帅调遣。窦勇不容置喙, 严肃吩咐:“听仔细了!赫钦骁骑营打前阵,待撕开北岸敌兵的防卫口子,赫钦弩兵与步兵立刻突入。”
“新阳卫,在歼灭岸线敌兵后,负责攻下滁节县。”
“泗鹿卫,严守南岸一线,待命。”
“是!”三位副指挥使领命而去,分头行动。
转眼,赫钦卫的副指挥使一声令下,骁骑营众将士纷纷上马,掉转马头,裹了蹄铁的战马撒开四蹄,踏着厚达数尺的冰层,横穿苍江,朝北岸飞驰。
南岸,数面战鼓一字排开,数名壮汉攥紧红漆槌,同时擂响战鼓,“咚咚咚~”
在战鼓鼓舞声中,骁骑营打前阵,迅速远去。弩兵与步兵紧随其后,寻找冲锋的时机。
郭弘磊骑术精湛,率领自己的千余手下,身先士卒,策马冲向北岸,“驾!”
“咚咚咚~“牛皮战鼓越擂越快,始终整齐划一,鼓声雄浑洪亮,激励人心,直催送前锋边军至北岸。
不久,大乾边军抵达敌兵在北岸设立的防线。
骁骑营由指挥使亲管,赏罚任命,一应全凭窦勇决定,共有五名小头领。郭弘磊是其中一名头领,他下颚紧绷,拔出长刀,催马喝令:“杀!”
“杀——”
骑兵皆穿重盔甲,连脸也护住了,只露出眼睛,齐刷刷拔刀,杀声震天。
郭弘磊毫无惧色,身手敏捷,带头格挡箭雨、扫清拒马、越过沟坎,最终短兵相接!
刀光血影,兵器剧烈碰撞时锐响刺耳,大喊大叫、痛呼哀嚎、人头落地、断臂残肢……喷溅的鲜血逐渐染红白雪,原本洁白的雪地,被双方人马来回踩踏,战场脏污不堪。
郭弘磊咬牙,手起刀落,勇猛无匹,刀刃不停滴血,浑身亦被溅了敌血,杀气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