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珍逝世,王氏病倒了,郭煜读不进书,原本调皮捣蛋的男孩,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白天沉默寡言,呆坐出神,夜晚躲在祖母怀里哭。
公务和家务,姜玉姝无法兼顾,廖小蝶便自告奋勇,主动帮忙料理杂务。
这天,廖小蝶带领两个婆子外出。
“老夫人说,煜儿忽然想吃糖葫芦。”廖小蝶迈出铺门,苦恼道:“糖葫芦倒不难做,难在于,这时节没有山楂啊!”
两个婆子各挎着一篮果子,亦感苦恼,“他有胃口,老夫人高兴得什么似的,没有山楂,也得想办法做出‘糖葫芦’来,哄孩子。”
廖小蝶为了讨好王氏祖孙,干劲十足,“只能用酸梨和柰试一试。”
“我们实在没辙,求您拿个主意。”婆子恭恭敬敬。
廖小蝶愉快抿嘴笑,“怕什么?尽力而为即可,老夫人不会怪罪的。”
走着走着,斜对面有一间热闹铺子。
两个婆子依计行事,挽起袖子,嚷道:“看,那个铺子,说不定有别的果子!”
“干脆多买几样,回去慢慢挑。”
廖小蝶欣然赞同,“有道理。”
“铺子里拥挤,您稍等会儿,我们很快就回来。”
廖小蝶自然不喜欢拥挤,“去。”
“哎!”两个婆子转身,快步迈进铺子,混进人群,佯作挑选状。
炎炎夏日,骄阳如火。
廖小蝶站在树荫下等候,掏出帕子,刚擦了一下汗,身后突然有人说:
“龚夫人,久违了。”
“啊!”廖小蝶吓一大跳,慌忙转身——
钱老六捂着肋骨,一瘸一拐地靠近,阴恻恻,劈头质问:“当初,你口口声声说,事成之后不会有人追究,结果,老子和小陈被追查了!东躲西藏,几次险些被抓!”
“说,你是不是把我们供出去了?”
廖小蝶一见钱老六,犹如见了鬼,双目圆睁,心狂跳,恐惧之下,呵斥道:“你、你是谁?快走开,我不认识你!”
钱老六讥诮冷笑,“啧,装什么傻?当时,你女扮男装,虽然嗓音粗哑得像男人,但身形和举止,明显是女人,老子拿钱办事,懒得戳穿罢了,你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啊?”
“疯子,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廖小蝶竭力镇定,“滚开,再胡搅蛮缠,我喊人了!”
钱老六气定神闲,“喊,喊呐,你喊呗。老子曾经好奇,偷偷跟踪过你,今天才敢冒险堵人。如果你不答应条件,老子立刻把事情捅到郭府去!”
廖小蝶脸色突变,冷汗涔涔,指尖哆嗦,脱口问:“你想怎么样?”
第190章 反咬一口
边塞集市, 商贩热情叫卖,行人来来往往。
树荫下, 钱老六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强硬说:“五百两!三日之内, 再给五百两, 就彻底两清了, 老子一拿到银子, 立刻离开西苍, 去天涯海角躲避风头。”
烈日当空, 酷暑难耐, 廖小蝶却遍体生寒。她直勾勾盯着对方, 猝不及防之下,惊恐交加,不知所措, 仓促思索对策, 一声不吭。
“怎么?”
“不肯给?”
钱老六瞬间拉下脸,先指指自己肋骨,然后指指右腿,咬牙切齿,愤恨道:“老子混江湖二十多年,很少受伤,却倒霉接了你的活儿,肋骨断了, 腿也瘸了,险些丧命!如果你不肯补偿,就是逼老子和小陈翻脸。”
“一旦翻脸……哼,到时,休怪我们心狠手辣,谁也别想过安稳日子了!”语毕,他气冲冲转身,一瘸一拐,走进旁边小巷。
“你——”
廖小蝶生怕受牵连,脱口而出:“慢着!”旋即,她惊惶噤声,警惕环顾四周,原地犹豫片刻,咬咬牙,追了上去。
少顷·小巷深处
廖小蝶身量娇小,稍提高裙摆,疾走带跑,“站住!”
钱老六听命行事,停下脚步,停在僻静处——三步外便是拐角,拐角后,有一扇斑驳破旧的门,门内,站着一群人:姜玉姝、郭弘磊、龚益鹏、王氏……足足十来个。
“龚夫人,区区五百两而已,识相的,爽快些。”
钱老六怕极了郭弘磊,全力以赴地演戏。他满腹怨气,懊悔表示:“因为接了你的活儿,老子和小陈不敢待在西北混了,被迫背井离乡,难道你不应该补偿补偿吗?这五百两,其实是盘缠,我们现在身无分文,莫说马,连骡子也买不起,没法离开。”
僻静巷内,廖小蝶焦头烂额,沉默半晌,忍无可忍,天生粗哑的嗓音质问:“奇怪,你们怎会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当初,我按时结清了酬金,加上王寡妇被骗的体己,至少有三千两——”
“啧,三千两够什么使的?”
钱老六抬高下巴,理直气壮,掰着手指头数,“老子和小陈一人一半,他忒不走运,财产几乎全输在赌坊里了。老子么,则是养着五六个相好,女人爱攀比,哭哭啼啼变着法儿要钱,今天脂粉头油,明儿衣裳首饰,没完没了,稍微拒绝,就不给老子亲近——”
廖小蝶听得皱眉,厌恶打断:“行了!”重大把柄被拿捏,无论对方有无证据,真相一旦传进郭家人耳朵里,她无法收场。
人言可畏。有些事,只要沾上一星半点儿嫌疑,绝难洗清。
钱老六笑嘻嘻,“我知道,龚夫人很不待见江湖骗子,干脆痛快打赏五百两呗,咱们彻底两清,永不再见。”
“上一个五百两已经让我掏空积蓄,你突然讨赏,我上哪儿弄钱去?”廖小蝶气急败坏。
钱老六抱着手臂,“少哭穷!你虽然穷,但你婆家富裕,而且,郭家十分阔绰,五百两而已,夫人挪挪凑凑就有了。”
廖小蝶横眉立目,瞪视怒骂:“你言而无信,卑鄙无耻!原本早就两清了,结果呢?现在又来要五百两!哼,竟然威胁我,除非杀人灭口不留痕迹,否则,我若是出事,你们休想逃脱!”
“行呐,老子行走江湖,受过穷也尝过富,吃喝/嫖/赌,样样都享受了。”钱老六状似恼怒,冷笑说:“既然你不肯补偿,那没什么可谈的了,咱们走着瞧。”说完,他再度转身,意欲离开。
“你——站住!”
廖小蝶到底心虚,慌忙追赶,无奈妥协:“三天不够,十天,约个地方,十天之后见面,到时必须立个字据,你们收了钱,立马离开西北,永远别回来了。”
钱老六在拐角处,停下脚步,扭头问:“哦?哪里见面?”
“到时再看!”
“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假如你们再次敲诈,就是逼着我翻脸,与其被无赖威胁勒索,不如我主动向郭家坦白,谁也别想活命了!”廖小蝶发觉被无赖缠上了,焦躁干瞪眼。
艳阳似火,钱老六抬袖擦擦汗,余光偷瞥旁边的门,随口说:“对,最后一次,我们、我们行走江湖,讲信用的,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厚着脸皮求夫人赏些盘缠。”
“讲信用?呵。”廖小蝶讽刺一笑,逐渐镇定,不放心地问:“陈细金呢?他没被抓?究竟是被什么人追杀了?哼,你们干了无数缺德勾当,兴许是旧仇家追究,却混赖我!”
钱老六使劲摆手,苦笑道:“夫人不必觉得委屈,我和小陈简直被你害惨了,早知今日,当初莫说五百两,哪怕五千两、五万两,我们也不敢接活。”
廖小蝶嗤笑,“后悔?晚了!瞧你,胆小如鼠,居然有脸吹嘘自己‘行走江湖二十年’?陈细金呢?他躲在什么地方?”
“小陈啊?”钱老六慢吞吞往前挪,抬手一指,“唉,看,他在那儿。”
廖小蝶顺势望去,“哪儿?”
下一瞬,那扇斑驳破旧的门,缓缓开启,露出她的丈夫,以及郭家人。
双方照面一打,刹那间,廖小蝶如遭雷击,双目圆睁,脑海一片空白,腿一软,踉跄后退,直退到靠墙,双膝一弯,贴着墙壁瘫软滑倒。
她看看钱老六,又看看门内众人,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们……鹏哥,你、你怎么——”
郭弘磊面无表情,一挥手,始终暗中跟踪的护卫会意,迅速押走了钱老六。他眼神冰冷,俯视廖小蝶,紧接着扭头看龚益鹏,解释道:“我暗中追查数月,虽有证据,但既怕打草惊蛇,又怕冤枉无辜。再三考虑,特地请世兄前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然,你恐怕不会相信。”
龚益鹏呆若木鸡,用陌生人的眼神审视妻子,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小蝶,你竟是蛇蝎心肠,可怜巧珍,原来是被你害死的!”王氏脸色铁青,急怒攻心,整个人晃了晃,“我、我——”
姜玉姝等人赶忙搀扶,“老夫人息怒,千万要保重身体。”她叹了口气,轻声说:“这里不方便谈话,回家,回去再从长计议。”
郭弘磊自然毫无异议,吩咐亲信从巷内调出车马,搀王氏上车。
“唉,大家都劝,让您老在家等信息,偏偏跟着出门——”郭弘轩身为嫡幼子,敢于嘟囔。
王氏跌坐,靠着椅背捶心口,打断道:“不亲眼看看,谁敢相信小蝶如此狠毒?我这辈子,遵从家训,注重功德福报,尽力行善、为儿孙积德积福,对待小蝶,我多次帮扶,问心无愧!结果,她不仅不感恩,反倒恩将仇报?”
“我明明行善举,却获得恶报?天呐,天呐,老天爷到底为什么屡次惩罚郭家?”王氏忆起逝世的丈夫、长子、长媳,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郭弘磊把妻子也搀上车,低声嘱咐:“好生安慰安慰母亲。”
“嗯,小心盯着人,仔细她当街胡乱嚷嚷。”姜玉姝忌惮一瞥:廖小蝶泪流满面,跪在丈夫跟前,龚益鹏任其摇晃,犹如泥雕木塑,不动弹,不吭声。
“放心,她不会有机会嚷!”郭弘磊忙碌安排,一行人快速回府。
午后·郭府
小辈们侍立病榻前。
“我老了,琢磨不通,也没什么主意,你们年轻人商量着办。”王氏仰躺,灰心懊丧,雪白发髻略凌乱,脸庞遍布皱纹,浑浊眼神毫无神采,疲惫吩咐:“不用守着,忙去,我想歇会儿。”
众小辈合力劝解了一番,只得退下,临走前,姜玉姝叹道:“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切莫大意。”
“是。”两名仆妇躬身,不敢离开半步。
须臾·偏厅
上首座位空着,郭弘磊带领妻子和弟弟,并排而坐,对座是龚益鹏夫妇。
另外,地上跪着王巧珍的心腹丫鬟,萍儿和小梅。
“鹏哥!”
“鹏哥,你听一听解释,我、我知道错了,但你有所不知,我有苦衷,我是被逼的。”廖小蝶惊慌失措,深知只有丈夫才能救自己。她瘫软跪坐,仰起泪眼,反咬一口,哭着告知:
“其实,钱老六和陈细金,是被表嫂先找到的。郭家上上下下,众所皆知,表嫂看我极不顺眼,平日动辄冷嘲热讽、百般刁难,我不敢如何,只能忍着。但万万不料,她被丫鬟挑唆,暗中雇凶,意图害我。”
“胡说八道!”王巧珍的心腹侍女震惊,萍儿脱口驳斥,小梅质问:
“谁挑唆你了?看我们做什么?”
廖小蝶犹如热锅里的蚂蚁,不顾一切,故作悲愤状,抬手抚摸脸颊疤痕,反问:“我的脸,因为什么毁容的?诱藓散,谁去买的?当初,就是萍儿挑唆表嫂,偷偷下药,恶毒毁我容貌。小梅,你说,对不对?”
“我——”小梅语塞,下意识望着同伴,哑口无言。
萍儿脸色惨白,嘴硬否认:“你、你血口喷人!”
于是,众人明白了,当初廖小蝶“春藓烂脸”一事,十有八/九乃王巧珍主仆所为。
姜玉姝头疼不已,严厉道:“表姐已经去世了,死无对证,岂能听信一面之词?除非拿得出证据,否则,你们三个信口开河、互相指责,旁人应该相信谁?”
“就是!”郭弘轩怒目而视,“姓廖的,你雇凶害人,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居然还有脸喊冤?恩将仇报,披着人皮的白眼狼!”
龚益鹏低着头,从发现妻子真面目至今,一言未发。
郭弘磊沉着脸,缓缓道:“改天到了公堂之上,你们若敢信口开河,一顿板子必不可免。估计,你们的嘴比不上刑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