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书生听他乱吹,自己虽是一点儿“大师”的事迹都不知道,却还是强行符合:“是啊,是啊,真真世事无常………”
    鬼无情颔首看他,道:“实不相瞒,我与我的兄弟,就是那儿来的人。”
    他顿了顿,带出一些南方口音,道:“您是为了什么,想要买首饰呢,可是要听听这些簪子的故事,挑选一二?”
    “………不用了,”书生道:“我是想与我夫人,买只好看些的簪子。你这儿若有寓意好些的簪子,便卖了我罢。”
    鬼无情瞥他一眼,微微一顿,在里面挑出一支形状清雅,携刻莲花的簪子来,收了钱,将簪子给了他。又道:“我与兄弟只与这儿呆一晚,你夫人若是不高兴,你直将自己的心思说与她听。”
    那书生红着脸呐呐应了,只高高兴兴掏了钱,捧着簪子走了。
    他走之后,便似是打开了市场,只有人蜂蛹地挤上来,鬼无情也便略略说一说那位大师——“茯苓姑娘”的事迹,又按着他们所求,取了不同的簪子,末尾尚且不忘叮嘱几句。
    过了小半响,他们这儿的簪子便已经卖得干干净净。赢子临恍恍惚惚,怀疑人生地看着鬼无情收拾小布包,小声道:“无情,他们毕竟还是百姓——这般,是不是不太好?”
    鬼无情提着鼓鼓囊囊,颇为沉重的钱袋,道:“如何不好?”
    赢子临凑近他,几乎是趴在他耳边道:“那些东西本不值得几个钱,我们这么骗他们………”
    “可我卖的,又不是首饰。”
    鬼无情瞥他一眼,道:“他们想要的,也不是首饰。”
    赢子临“啊”了一声,懵在了原地。
    这次鬼无情可没与他解释。这些百姓真真想要的,是那份寓意,是一片安心,珠钗首饰不过是附带产品。他问这些人们为何来买首饰,便是问他们心中烦恼、所忧,并对这一点心绪给出解决之法。
    这才是他卖的东西。
    便比如那第一个来买簪子的书生,怕不是想要买簪子给自己的夫人——而只是想要讨她欢心罢了。
    他有买些昂贵簪子的功夫,还不如多多说些情话,叫夫人知晓自己心迹,更叫人来的喜悦些。
    鬼无情看得冷静清透,只毫无负担地将钱收了,道:“我们去逛逛。”
    赢子临尚且还在纠结之中,他只呐呐应了,跟着鬼无情吃了糖葫芦、小点心,还买到了混着水果的甜蜜沙冰。鬼无情克制力极强,他只是略略尝了尝那股冰爽滋味,便将沙冰递给了赢子临,自己面无表情地把糖葫芦嚼了。
    赢子临被他塞了一怀抱的小吃,见着他舔食了一些的沙冰,面上顿时红了,一时也顾不得纠结其他了,只晕晕乎乎地就着鬼无情尝过的部分舔了舔,隐隐觉得自己,似也是尝到了好兄弟唇舌的滋味。
    ——可,可真甜。
    鬼无情绕了一圈,便选好一片区域,他带着急急吃完小点心、糖葫芦,只专心捧着沙冰慢慢品尝的赢子临,到了里边些的地方,挨个询问,道:“您可认识这儿有一位卖菜的摆摊人?可知道他家居何处?”
    一位好心的馄饨大娘不知道他到底问的是哪一位,道:“您是来寻人的吗?这儿卖菜的人有十多位呢,菜摊子更是各处都是。”
    鬼无情道:“便想要寻位住在城中的人,他该是我们的远亲,兄弟过来投奔,只记得他支了个菜摊子维持营生,还听说他的菜可鲜可美,便是那花楼里面,也时时有人出来专买他的菜吃。 ”
    大娘“啊呀”一声,道:“你这么说,可还真真对上人了——”
    她寻见个八卦对象,一时一边忙活,一边道:“他那菜的确好吃,那边——”
    她指了指位置,道:“那边花楼里的人,有几个常常来买他的菜吃,身上被熏得好大一股子脂粉气………我们都说,那是——”
    大娘看看四周,招招手叫他们凑近了,方才小声道:“说,那是他的姘头们!”
    鬼无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他脑海里久违地爆出一连串属于系统的狂暴笑声。
    鬼无情只见系统的笑声略过了,面上假做不可思议的模样,道:“这,怎么会有这般传言?”
    大娘道:“他卖菜的一个汉子,如今也在这儿住了好几年啦,看着岁数也得三十岁了,家里没有婆娘,平日里连花楼都不去,平日里别人来寻他买菜,他也都臭着个脸,就那几个………”
    她努努嘴,眼神暗示:“那几个一来,他虽说不多说什么话,但脸色也要好看许多哩。那些个人一走,他过一会儿,便也偷偷地走了,还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鬼无情颔首应了,心道:也不知道这些人,知道自己与兄弟被传成了姘头,会是如何想法?
    大娘看不出他已是有些神游了,只含笑道:“看你的口音,你们兄弟是南方来的罢?你们家里若有娘子,可就要小心他些了。他姘头不少,里面也有丑陋的。你们样貌,身板都不错,可小心些,别被他看上,成了他姘头啦!”
    鬼无情只连连应了,又与大娘道了谢,道:“我们兄弟此次来,是为了些羞人的家里事,娘子发些善心,可莫要与他人说,我们与您问了他的事儿。”
    大娘见他如此信任自己,一时也有些使命感骤然自心中生起。
    她虽然好奇,但见着鬼无情面上的尴尬、羞愧神色,也生出怜惜之心,不问他了,只连连答应下来。
    鬼无情又要了一碗馄饨,拉着赢子临分吃了,才离了那处,往他们问出的地址去了。
    赢子临道:“为何还要吃一碗馄饨,难道是要谢谢那大娘么?为何不直接给了她银钱,还要省些时间?”
    鬼无情道:“并非是谢她,是叫旁人看不出,我们在与她打探消息。”
    他们从那大娘那儿,寻见了叛党消息,这事儿若是叫那些叛党知道了,少不得要派人出马,报复她一番。
    他们与那大娘说了那么久的话,若之后什么都不做,只给她一些银钱,怕是傻子都能看出他们自那大娘口中得了什么消息。
    他们若是不能将叛党一扫而空,叫他们还有余孽在外边游荡,只要来到同伴这儿稍做打探,怕就要知道这一桩简直可以说是天降横财的事了。
    但若是买一碗馄饨,叫那大娘与外人抱怨,说她这儿来了两个难缠、挑嘴的贫穷客人。只叫人以为他们是在寻那大娘的麻烦,这事儿便也揭过去了。
    ——这般事儿在夜市当中颇为常见,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那大娘实在倒霉,或许偶尔会将这事儿拿出来当谈资说,但其他更多的危险,却也不会再有了。
    第二十七章 殿下心念一动便可
    鬼无情只将这些需要注意的点,都尽数说给赢子临听,叫他以后莫要犯下这般错处。
    误了事情,不过是要吃一顿鞭子罢了。但牵连了人家性命,可就是极叫人难过愧疚的大事了。
    赢子临只在旁边听着,这里的巷子很有些迷宫的味道,他跟着鬼无情,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头昏脑涨地试图辨认方向。
    鬼无情经验丰富,此刻连辨别一番都不需要,只一路往该走的地方走。不多时,他们便已经到了地方。
    鬼无情猫儿一般窜上墙头看了看,见窗上透着光,还有人影行走,便放下了心,道:“小声些,你在外边等着,我进去捉他。”
    赢子临只点点头,道:“你放心去罢。”
    鬼无情从墙头翻身下来,落到了院子里,他贴墙行走,整个人悄无声息,隐藏在了墙壁的阴影里,影子一般靠近了窗户,又青烟一般,溜到了房顶上去。
    鬼无情抽出腰间迷药,揭开瓦片,珍惜地洒了一小半进去,准备悄无声息地拿下他。
    却不料此刻,屋内忽然传来细细的人语,竟是许多人同时说话,一人声音大些,压低声音喊着道:“混小子,还不来给我们开门!”
    鬼无情动作一顿,他收起迷药,举起手臂,打了几个手势,叫跟着他来到此处的暗卫分布散开,预备捉拿叛党。
    几道影子齐齐自阴影处蹿了出来,重新寻了地方,趴伏下来。
    鬼无情见他们上道,也放了些心,只收敛气息,小心地自屋顶上看过去,便见一个面容生得很有几分英朗的汉子,正一边应声,一边将一处沉沉的地板揭开。
    那儿顿时便传出一阵咳嗽声,一个中年人双手一撑,便从地道里爬了上来,他后面还挤挤攘攘跟着许多人,不大一会儿功夫,整个屋子便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那石板还放在一边,没有被安回去,鬼无情细细打量几眼,便又专心听他们说话了。
    那英朗汉子道:“您怎么自己过来了,如今正是风声紧的时候,可不能闹出什么动静。”
    “我为什么过来,你自己心里该门儿清才是。”
    领头的中年男人也生得几分硬气,他道:“柳街那儿,有几个弟兄按捺不住,暴露了身份,被人捉去了,这事儿你该知道?”
    英朗汉子道:“知道,知道。但其他人不还是没有事,我们在城里住了这么些年,到处的情况都摸清楚了,熬过这一会儿,还不是容易事儿?”
    鬼无情心道:这可不一定。你们在城中藏了这么些年,这次自然不能拔根除尽,但要砍下你们一半儿势力来,还是能做得到的。
    他屏住呼吸,听里边的人说话,那中年汉子皱着眉头,道:“你脑子清醒些,他们被那畜生的走狗捉去,怕要被好一番严刑拷打,到时候定然会说出一些事来………”
    “还是您想的太多了。”
    英朗汉子道:“此次被捉去的人,我也看了,都是最底层的,说不出多少消息来。倒是阿祁………他嘴巴硬,对殿下也忠心耿耿。殿下心念一动,他便能闭紧了嘴,想来也不会怪殿下的。”
    “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那中年男人道:“不过这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来寻你,也不是为了这事儿。”
    英朗汉子道:“那您可真不会挑时候,偏偏风声紧的时候来,这到处都是耗子臭虫的,味儿闻得我恶心死了。”
    他这话一说,鬼无情心中便是一惊,他手掌慢慢下滑,从绑腿中慢慢抽出匕首来,身体也紧绷起来。
    便正是此刻,靠近窗户的两个年轻人忽然暴起,直冲破窗纸,从腰间拔出剑来,分成两支,往院中阴影刺去!
    那儿躲着的两个暗卫闪身躲避,自身也暴露了出来,又有几人追出去,帮着两个年轻人围攻暗卫,鬼无情眉头一跳,便见那英朗汉子行到窗前,取了墙上弩箭,遥遥对准另一处暗卫的躲避之处。
    他竟是对其他暗卫的所在都了如指掌!
    鬼无情神色微紧,他毫不犹豫,用揭下的瓦片击向那英朗汉子的虎口位置,诸人都未曾想到,房顶上竟还藏着一个人,那瓦片半途便被中年男子拦下,英朗男子却还是被打断了,他道:“这只藏的真好,想来是个领头的。”
    他转身将弩箭对准房顶,毫不犹豫地射出几支箭去,那弩箭力道极大,直接冲破房顶,冲出半截箭身。所幸鬼无情出手那时,便已经几步挪动跃下房顶,如若他还在原地,此刻怕是已经被钉成了刺猬。
    鬼无情落下身形,一匕首就要抹了一人的咽喉,另几人却又转身攻来,硬生生逼住了他的攻势,此刻连首领都已经下场,其他暗卫也便不再隐藏,纷纷从各处蹿出身形,直往屋内攻去!
    一时之间,院墙内刀剑相击声响成一片,赢子临此刻终于显出几分聪明来,他不入战局,预备转身去寻人,此刻却已是有人破开房门,冷笑道:“这外边还有一只耗子!”
    皇帝给的人手本便不足,鬼无情将各处都派出人去,还有些暗卫在审讯叛党,跟他来这儿的总共也没有几个,此刻暗卫们被人团团围住,一时陷入苦战。
    便是这般,竟还有人不断从地道中涌出,鬼无情一手逼退两人,救出被围攻的属下,提声道:“撤!”
    暗卫们便纷纷罢手,预备自乱局之中脱身,鬼无情被英朗汉子与那中年人盯上,被四五人同时围攻。
    他且战且退,先将近身的属下救出,叫他们快走,自己受了两道剑伤,露出破绽来,叫那英朗男子持剑刺向他咽喉,中年男人又从背后捅向他后心,鬼无情想以轻功脱身,又被人削向头顶。
    他一时陷入绝境,却也毫不慌张,只偏过身来,叫那本该落在颈子上的一剑擦过脸颊,本该与他穿心而过的一剑没入肩膀。
    人皮面具被涌出来的血打湿了,黏黏糊糊往下滑去,鬼无情怕它遮住了自己视野,只一把将它扯了,狠狠摔到英朗汉子脸上。
    那英朗汉子闪身躲避,便露出个空档来,鬼无情直扑上去,用匕首刺向他咽喉!中年男人拔出剑来,叫鬼无情肩上出了个血窟窿,却也半点没叫鬼无情收了攻势。
    两边的人见他想要攻向英朗汉子,毫不犹豫出剑阻拦,却只被鬼无情无视了,两把剑只在他两肋划出两道口子来,却半点都阻拦不得他。
    一寸短,一寸险。鬼无情逼得太近,英朗汉子的长剑一时回不过来,他只丢了剑,连连后退几步,用手臂护住要害。
    鬼无情却及时收势,将匕首一收,矮身接了那被丢出的长剑,转身狠狠一划,便逼迫围攻他的人退了几步,在他周身清出一片空地。
    中年男子道:“怕什么,一只死狗罢了,莫叫他跑了!”
    一边说,一边重新攻去。
    鬼无情转过脸来,直面着刺向他,两人对视一眼,本该是两败俱伤的局面,那中年男子却忽地一愣,一时失声,道:“娘娘?!”
    娘娘?!
    鬼无情只以为是自己背后又攻来什么重要人物,他速度更加快了些,一剑扎向那中年男子胸口,那人却失了智一般,避也不避,直叫他一剑捅穿。
    鬼无情与诸人在那一刻都懵了一下,但此刻情况危机,鬼无情只失神一瞬,便反应过来。他只拔出剑来,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狠狠在那中年男子身上一踏,借力出了围住了他的圈子。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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