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大神就是大神,淡定气场没的说。在郑舒用一知半解的生物学“谷什么氨酸”, 和自己也不太了解的厨房常识, 磕磕巴巴地跟洛九江解释了什么叫做味精后, 洛九江不但脸上不带任何尴尬之意,而且甚至眉头都没皱。
他微笑道:“难怪, 我心里也好奇许久了,怎么这种零食号称‘味之精华’,然而包装看起来还比其他零食更薄更朴素些。”
他一面这样说着, 一面将罪恶的手又一次伸向茶几。郑舒低下头定睛一看:哦, 这回是鸡精。
郑舒:“……”
幸好洛九江并不是要吃, 他只是按照一脉相承的思路把这两样东西对比了一下,好奇道:“那么这个也是……”
郑舒点头如捣蒜:“厨房里的, 做菜的, 做菜的。”
“喔。”洛九江若有所思地把手上的这个小袋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 似笑非笑地评价道:“黄色袋子, 鸡之精华,还用来做菜……嗯, 你们真有意思。”
郑舒:“……”
他花了半秒钟时间理解了一下这个有点污的笑话, 觉得自己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他在心里疯狂呐喊道:我们地球人不是这样的人!
还有为什么他这两天就是跟黄色过不去了!
幸好洛九江也只是跟他开开玩笑, 两三局调侃之后又重新专心看向电影屏幕。终于摆脱了没完没了的此“黄”非彼“黄”问题, 郑舒长处一口气, 在心里发誓,自己以后拍电影,滤镜绝对不用柠檬黄。
此后总算是没有闹出别的事来, 郑舒担心的那种手撕电影院,脚踢盘龙柱之类的画面都没有出现,真是让他长松一口气。
电影看完,郑舒又按照自己之前的许诺,带着洛九江去吃了一顿炸鸡汉堡。洛九江对这种洋快餐可谓接受良好,甚至还挺喜欢油炸的不健康食品。除此之外,他这种在另一个世界也应该是众星捧月的大人,居然还非常欣赏那个自己去排队点餐的操作。
“看起来相当自主方便啊,省人力,也合心意。”洛九江带着赞许之意评价道。
他确实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一个非常喜欢亲力亲为的人。
由于心里摩拳擦掌地打算让洛九江见见黑人白人长长见识,郑舒把重头戏都安排在了晚上。他提前就联系了自己开会所的兄弟,同时约了一票好友,又预定了好几个身姿曼妙的脱衣舞娘。
他同情洛九江此时饱受离婚之苦,心想总得带人出来找点乐子。而且除此之外——
这位天外来客接受度也太大了吧,要他穿个短袖露胳膊露腿他也面不改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居然说剪就剪,倘若不找点什么东西震他一下,他们现代社会岂不是很没面子?!
总得给大神留点深刻的印象才行啊。
由此可见洛九江确实脾气相当不错,至少郑舒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才跟他相处一天多点的时间里,就敢预备“惊喜”,和他开大玩笑了。
俨然忘记了洛九江,以及洛九江那口子,随便哪个拿出来都是毁灭世界级别的大杀器。
当然,晚上的节目虽然安排了,但下午的时光还是要找点事情补上。
郑舒左右一想:电子产品买完了,新衣服买完了,电影看完了,特产食品也吃完了……
他平时倒是也有点骑马飙车打高尔夫的爱好,然而在这位体能超神、修为超神的大仙面前,骑马开车显然都没有他那套幻影移形来得快,刺激就更算不上。至于高尔夫……算了吧,自己是自取其辱,看他百发百中去呢,还是一个不慎,只见这大神随便一记挥球,隔空炸了白宫?
就是不炸白宫,不幸波及什么三星堆啊、泰姬陵啊也不好啊!闹不好的话,本国政府还得考虑这个国际纠纷问题怎么引渡隔壁世界的人来解决?
不不不。郑舒晃晃脑袋,把这个没谱的想法摇出自己的脑海。最终,他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大神自己:“那个,洛哥,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啊。”
“练刀、对弈、饮酒、弹琴,和千岭一起。”洛九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郑舒自动自觉地把第一项和最后一项排除在外,他皱起眉头冥思了一会儿,一拍大腿道:“行了,我知道了!我带你去我朋友开的吧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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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这个词,本身就是个舶来品。什么陶吧、酒吧、水吧、网吧,实际上都是某种聚集地的代指。
郑舒那个朋友自称是个怀才不遇的艺术家,实际就是个脑子混沌的二世祖。他平时吃着家里分给他的那份信托基金,闲来无事开个小吧,其中包罗万象,乱七八糟,也不指着这个东西挣钱,也就是朋友隔三差五过去捧场,再有三五熟客时常光临,陪他度过空虚无聊的时光。
实际上,那个兼容了酒吧、网吧、陶吧、乐吧、唱吧、台球吧和保龄球吧等等等等的地方,大名就叫做“随便吧”
洛九江站在那块果然和名字一样随便构造的牌匾之下,只觉得一时间连灵魂都沾染上了此地主人那股混吃等死的咸鱼气。
郑舒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摆设,他信誓旦旦地跟洛九江保证:“这里能下棋——虽然我只见过国际象棋,但找找应该有围棋。能喝酒,酒柜足足占了一大面墙呢,能弹琴,不但有古琴扬琴,而且还有手风琴电子琴什么的。”
没错,郑舒的这位朋友向来号称自己古今并通,中西合璧,在这么一个“随便吧”的地方,背景音乐居然都是靠人现场弹的。一年四季从古琴古筝琵琶短笛,到钢琴提琴吉他架子鼓,一向都是混着配。
对他的这套审美观点,往常谁看了不是叫一个“呸”。
但是如今在洛九江这个天外来客的面前,那就又不一样了。
要知道郑舒他们觉得这套搭配实在是画风太合不来,是因为在他们的思维里中西文化完全是难以融合的两种个体。然而对于洛九江这个异界之人来说,这里的一切,又有哪些不是崭新的?
这些西方乐器,不过也是变故的一种罢了,只能算是历史兼容的自然进程,哪里谈得上画风合与不合?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洛九江才一进到“随意吧”里,就被钢琴吉他和架子鼓吸引去了大半的注意力。
郑舒在吧里是有相识的,没过一会儿就被人带跑了。他临被拉走前看了洛九江一眼,只见这位大神正蹲在钢琴旁边,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钢琴音色,殊不知弹钢琴的小哥哥已经满头黑线。
郑舒:“……”也行吧。反正人都这么大了,丢不了。
结果他前脚刚刚进屋,后脚洛九江那里就遇上找茬的人了。
天知道,陈丹峰在二楼看到郑舒的骚包跑车往随意吧开过来的时候,心情几乎是大喜过望的。
他之前被洛九江抡了十圈,脑子都差点成了浆糊。虽然洛九江自己下手有个轻重,心知不会让凡人出事,但他自己已经怕的不行,匆匆忙忙去医院查了一遍ct才放下心。
拿到体检报告确认无误后,他本想来随意吧这里喝顿闷酒,谁知道冤家路窄,天堂有路郑舒不走,地狱无门这两个偏偏来投。
陈丹峰当即拍板,请了一个他和郑舒都认识的中间人周旋,把郑舒往楼上请来一趟,自己则跟一个兄弟耳语了两句,那兄弟就恍然大悟,冲着楼下的洛九江就去了。
这人下楼之后左右环顾了两圈,心想老陈说的那个武生在哪儿呢?是不是没见过场面,金主一走就怕事儿跑了?
最后犄角旮旯绕过一遍,才发现人是蹲在钢琴后面,一心一意地在那研究呢。
此人:“……”
这是谁家的土包子啊!
当然,他心里虽然不屑地切了一声,面上依旧撑出了一副笑脸。他跟侍应生交代了几句,过一会儿身边便由人推来了一小车的白酒。
直到这时,他才过去和洛九江打了一声招呼。
洛九江已经从钢琴转移到吉他阵地,甚至遥遥侧耳听了一会儿架子鼓了。见到人来他也好脾气地转过脸来,把心神从这几样乐器中拉回来,和人好好地打了招呼。
“老弟是第一次来吧?”那人熟稔地套着话。
洛九江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先有人叫他壮士,之后再被称呼成老弟,基本上从前一直没有人叫过的称呼都凑齐了。
“不错。”
“那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新人都有入场的规矩的。”那人朝身边一推车的酒杯比划了一下,“你至少得喝这么多?”
“哦?”洛九江眼中升起几分兴味,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走过去端起杯子,这一杯至少也有二两有余。洛九江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就听身边人大喝了一声“好!”
“老弟真是有气魄的人。”那人连连点头,“接着喝,这还有呢。”
一楼闲散的门厅里渐渐有客人和朋友因为动静吸引走出来,二楼楼梯上见有热闹看,也零零散散走下几个人。
洛九江把酒杯放回去,失笑道:“你们当真都是要喝酒才行?不是我不能喝,只是这样似乎太欺负人了。”
现世的酒太淡了。
对于他这种有修为在身的人来说,喝这种酒同喝水也没有什么区别。至于他们修真界的酒,如果不特意选用几个适合凡人的种类,只怕这些人闻闻酒香,便已经醉倒一大片了。
但这人显然把洛九江的“太欺负人了”理解成示弱的意思。他嘿嘿笑道:“有好酒在,那怎么能不喝呢?何况我看老弟你也是个有量的人……那除非……”
他眼珠子转了一转,目光扫过那一串的钢琴古筝琵琶吉他,搓着手提议道:“你有什么本事,给大家亮两下,要是能获得满堂彩,也算你过关了啊。”
这倒不是什么让洛九江降格为卖乐艺人的贬低意思——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乐医巫艺百工之人的旧思想,他们富家子弟一年专门出来组团玩摇滚的都有多少个呢。
只是他看洛九江是个钢琴都没见过的土包子,又一想这人是个武生,想必什么都不会,于是打算让洛九江出出丑,也算是完成了陈丹峰交给他的人物。
洛九江性格也豁达,虽然这人说话时显然打着什么主意,但他和凡人哪有什么计较的,更何况他还想亲手敲敲那个架子鼓。
——尽管是用琴箫开蒙,但洛九江对于唢呐锣鼓和哨子这一类的乐器,一向就很感兴趣。
听到这个提议,他爽快地应了声好。
那人得寸进尺,一听洛九江答应的这么痛快,赶快加码道:“我一看老弟你就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样,你至少也亮个三四样乐器,咱们来这吧里玩的人都是熟人,懂艺术的,你只要玩得好我们往后什么场子都给你捧了!”
他还当洛九江是个普通武生,需要他们这帮二世祖给他做脸呢。
洛九江失笑,也不回答这个问题,脚跟点地为轴,转身之间已经往后旋出一射之地,在满堂小小的惊呼声里,相当潇洒地抄手从一个小哥手里抽出那杆竹笛。
那小哥也是知机,迅速向后撤了两步,给洛九江让出了位置。
洛九江横笛在手,唇角笑意未褪,便闭着眼睛悠悠吹了一段。
竹笛声清新圆润,被他吹来也是悠扬动人。在场有行家听了连连点头,纨绔子弟也只觉得这音乐听着让人舒服。只是他才吹奏了两三小节,那只竹笛就被洛九江向后一掷,他背后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把竹笛丢回身后小哥刚刚伸出的手掌里。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溜冰一般身体一偏,翩然如燕斜飞一样,不知怎地凭空滑出去三五步的距离,人已经站到了一张空出来的七弦古琴前。
这琴面前没布琴凳,索性洛九江也懒得坐下。他小腿一钩,动作极轻极稳地在琴背上一托,那张古琴就打着旋往上飞起,被他拦空抄手截住,膝盖一垫之间,俨然弹过一遍轮指。
这轮指的余音尚未散去,洛九江膝上便又加了一股巧劲儿,古琴就又在半空中滴溜溜地翻了个身。洛九江一共弹过六个小节三遍轮指,这琴也就在半空中如翻腾一般地连续转体七圈。
等第七圈的收尾一过,洛九江也不留恋,手掌放平随意顺着琴背一抹,腰身笔直也不打弯,这张琴便平平落回两个窄窄的琴架上,甚至没发出下落时的碰撞声响,只有七根琴弦微微一震,余音未绝。
洛九江弹完琴后抽身就走,绝不恋战,可谓潇洒得很。那琴弦兀自微微震颤的一瞬间里,他已经用力一踏,飞身如探戈一般跳上摆放了电吉他和架子鼓的高台。
他冲着架子鼓手有礼地比了一个手势,那原本看呆了的鼓手就迅速给他空出位来,还主动把自己刚刚惊得跌到地上的鼓棒双手递过去。
洛九江接过鼓棒,那小小的棍子熟稔地贴着他的手腕转了一圈。这架子鼓上下分了几层,皮鼓金属鼓乃至锣都齐全。洛九江刚刚已经听了一会儿这种乐器的音色,此时抄起鼓棒在手,不假思索地就敲出一曲令人热血沸腾的打击乐。
那抱着电吉他的歌手兴奋得满脸潮红,慌忙拨弦跟上。
人群原本先是被洛九江神乎其技的几手镇住,随即又被音乐挑起激情来。一时之间一楼二楼都看向同一个方向,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唱一个!唱一个!”
好家伙,气氛堪比一个小型演唱会了。
洛九江也不忸怩,他敲奏的瞬间大概思考了一下这种音乐配什么词才好,随即毫不犹豫开嗓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
众人:“……”
人群之前是怎样的沸腾,如今就是怎样的沉寂了。
只有郑舒,遥遥听到楼下动静,又亲眼看到陈丹峰的得意面容,心知大事不好,不顾熟人的挽留,连滚带爬地直往下跑。才跑到楼梯口,他就听到洛九江那特有的古人唱法,在架子鼓铿锵有力的敲击声中激情演唱:“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郑舒:“……”
郑舒的灵魂死寂一般的平静下去了。
连电吉他手都目瞪口呆,手指颤抖不能拨弦,一时之间世界里只剩下洛九江“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奔放歌声,而剩余的众人,全部受到了来自心灵的洗涤和震撼。
那熟人紧跟在郑舒身后跑出来,一见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他颤颤巍巍地问郑舒道:“你这回带出来的是、是个什么人啊……”
郑舒喃喃道:“好问题、好问题……”
看神情,他都快痴呆了。
大堂中仍回荡着洛九江激昂的歌声,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