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放下筷子,“跟你母亲做出来的味道不同。”
胡端娘很失望,满脸自责,泫然欲哭,“唉,我就是没用,连包子都做不好,湛哥哥,对不起。”
“没事,你不用自责,你做的也不错。”李湛安慰道。
胡端娘趁机投进他的怀抱里,喃喃道:“湛哥哥,你真好!”
李湛对着胡端娘总有一种没法下手的感觉,两人几乎算是同一个母亲了,若是推开她,未免又对不起乳娘。于是他努力找话题,“端娘,你家里还好吗?”
胡端娘道:“娘的身体仍旧是不太好,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爹爹以前还好,近两年来,总是骂人,骂娘生不出儿子,骂我是丫头片子,他纳了两房妾室,想要生儿子,我进宫后,娘的日子才好过些。”
“唉。”李湛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越发觉得对不起胡氏母女,胡氏本来有一个儿子的,跟他同龄,当年胡氏为了照顾他,自己的亲生孩儿顾不上喝母乳,以至于身体虚弱,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胡端娘仰头望着李湛,泪眼朦胧,“端娘已经没有了哥哥,湛哥哥,你会像端娘的哥哥一样保护端娘与我娘吗?”
“你放心,我与皇后都会好好照顾你的。”李湛承诺道。
“嗯,”胡端娘用信任的表情看着他,“蕴秀姐姐也是极好的,端娘很喜欢蕴秀姐姐呢!”
次日,李湛离开后不久,就有小太监带着他的赏赐来了椒风殿,胡端娘喜盈盈地收下了赏赐。
倒是皇后的贴身大宫女满珠忧心忡忡,新入宫的家人子,别人她都不在意,唯独胡端娘她很担忧。满珠在民间时与胡端娘相处过,这个女子表面上天真无邪,但内里却颇有心机,而且脾气暴躁,其实这些都不是症结所在,关键是胡端娘与陛下有十几年的情谊,她担心胡端娘会夺了皇后娘娘的宠爱。
满珠试图提醒皇后注意胡端娘,余蕴秀反而说:“端娘就是个小姑娘罢了,有些任性脾气也没什么,我们家的少儿,那脾气才是大。陛下跟我说,端娘这几年在家里受苦了,既然已经进了宫,让我好好看顾她,我就当多了个妹妹罢。”
“可是,陛下从小看着胡婕妤长大,若是移情胡婕妤,我是担心您哪。”满珠忍不住说。
余蕴秀缓缓地说:“陛下年富力强,妃嫔只能越来越多,担心这个无济于事,我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九年夫妻,她相信自己只要保持本心,李湛决计不会弃她于不顾。
宝珠把满珠拉到屋外,道:“满珠姐,你也管的太多了,娘娘根本不愿意说这个事情,你一再提起,反而叫娘娘伤心。”
满珠道:“我是关心娘娘。”
宝珠嘲讽道:“得了吧,帝后之间的事情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操心。陛下这些年来对娘娘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娘娘不日就要生产了,你在她面前说这些话,是故意在刺激娘娘吗?”
“你——”满珠指着宝珠,说不出话来。
宝珠终于抓住满珠的把柄,一把拍掉她的手,得意地笑道:“你最好对我客气点,不然我禀告了陛下,就连娘娘都保不住你。”
满珠气极,“我不是这个意思。”
宝珠道:“你也太小家子气了。连大长秋都劝诫皇后娘娘不可嫉妒,你却明晃晃地在娘娘面前说这些话。”
椒房殿里的人看着两人争吵,都不敢上前劝架。
……
之后几日,李湛先后招了公孙柔嘉、林宝瑟,众人心想,下一个应该是卫婉了。这日,李湛正在批阅玩奏,张让拿着嫔妃的侍寝名牌过来,轻声道:“陛下,现在已经戊时末了。”
李湛看了一眼漏斗,放下笔,道:“原来已这么晚了。”
张让把名牌呈上前去,李湛摆摆手,“拿走吧,朕今日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诺。”张让把名牌交给小太监拿下去,站在李湛的身后给他捏肩。
李湛突然道:“今日是十六吧,民间有句俗话,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去御花园看看月亮吧。”
张让给他披上貂皮披风,带上几名侍卫去了御花园,李湛抬头看着天上,明月当空,犹如银盘,熠熠生辉,几点星子闪烁,他在心里掐算了下,道:“皇后近期要生产了。”
张让弓着身子,道:“回陛下,太医说就是这几日了。”
李湛本想去看看皇后,但是这个时间点不早了,皇后正怀着身孕,应该早就休息了,再去打扰她未免不好。朝堂上的事情让他颇有些烦躁,太宗年间,实施盐铁官营,对外征伐不断,以至于国库频频开始出现亏损,人口减少,民不聊生。先帝少年继位,体弱多病,太宗朝遗留的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如今朝堂上出现盐铁之争,一方主张仍旧延续太宗朝的做法,继续实施盐铁官营、酒榷均输的政策,另一方则主张无为而已,与民休息,两方争得沸沸扬扬,至今还没有一个结果。
李湛叹了口气,漫无目的走着,隐隐约约听到吹笛子的声音,寻着声音走,听得越发分明,笛声幽远缠绵,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显得孤寂凄怆。
张让知道李湛为政事烦忧,见他伫立,静听笛声,忙道:“陛下,不如把吹笛子的人宣过来?”
☆、第 21 章(捉虫)
“不必了。”
笛声幽远缠绵,远远地听着就好了,何必一定要见吹笛子的人。
笛声停歇,天地之间又恢复宁静,凉风吹来,树荫婆娑,李湛的头脑吹的清醒了些,他又走了几步,张让轻声提醒他,“陛下,再往前面走就是昭阳殿了。”
李湛看着月亮,道:“也有四五天没有去看冯昭仪了,朕去看看她吧。”
张让立刻遣了个小太监去昭阳殿传话,等李湛到昭阳殿门口时,冯昭仪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她松松的挽着发髻,穿一身白狐狸皮的大氅,欲要行礼,李湛上前扶住她,“不必多礼,天太冷,别冻着了,快进屋子去。”
回头又训斥张让不会办事,“以后要把话仔细传清楚,这样冷的天,昭仪不必在门口迎接。”
“诺。”张让低头道。
李湛见冯昭仪里面穿着寝衣,就知道她已经睡下来,听到自己要来,才又起身的。
他让冯昭仪去床上躺着,冯昭仪笑道:“妾不冷,昭阳殿里装了火龙,很暖和。”
茜草端了杏仁茶过来,李湛喝完之后,看着冯昭仪躺到床上,替她掖好了被子,道:“朕还有政务要忙,你好好休息,改日过来看你。”
冯昭仪想要起身送驾,李湛按住她,“不必起身,外面太冷了。”
李湛离开了昭阳殿后,兰草莫名其妙的,“陛下这就走了,不留宿吗?”
“是啊,”茜草说,“陛下说还有事情要做。”
兰草为冯昭仪抱不平,“陛下怎么这样啊,昭仪睡得好好,他莫名其妙来了,然后喝了一杯杏仁茶就走了,还烦得昭仪起来了。”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君王夜探妃子,放在谁身上都是求之不得的恩宠,偏偏昭阳殿的侍女们并不太放在心上。兰草与茜草都是从大将军府跟着冯昭仪进宫的,在她们眼里,陛下是远远不及大将军威严。
冯昭仪睡眠浅,这会儿躺着也睡不着了,起身靠着绣枕坐着,这些日子她心里其实一点都不爽快,皇后怀孕,陛下匆忙忙从昭阳殿离开去了椒房殿,这事儿一直都梗在心里。皇后怀孕,没法侍寝,但这几个月,陛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皇后那里,陛下虽然对自己也不错,但是与皇后根本不能比……皇后命好,已经有两个孩儿了,除了那个不受宠的梅宝林生的女儿,陛下的孩子都生在了椒房殿。冯昭仪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兰草,以后益子汤照旧端过来给我喝吧。”
兰草、茜草惊喜,“娘娘,您终于想通了,等您有小皇子,咱们昭阳殿肯定热热闹闹的。”
李湛从昭阳殿出来,张让问道:“陛下,奴婢让人把肩舆抬过来可好?”
“不用,朕走一走。”
走到听笛声处,又传来一阵歌声,“兰径香销玉辇踪,梨花不忍负春风。绿窗深锁无人见,自碾朱砂养守宫。”歌声幽怨,悲苍之极。
听着歌声,就可以猜出是一个妙龄女子了,张让有心讨好李湛,私自让人把那女子寻过来。李湛只是看了张让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女子面容清秀,身姿单薄纤细,盈盈下拜,“妾参见陛下。”
“平身吧。”
“诺。”女子起身,抬起头,一双妙目看着李湛。
李湛问道:“你叫什么,笛子吹得不错,歌唱的也很好。”
女子道:“谢陛下赏识,妾名唤程姮娥。”
李湛在心里念了一遍曲词,能唱出这样的宫怨词,这女子看来才情不错。本朝女子读书不能当官,所以一般女子大多只是认识几个字罢了,能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就是贤惠的好女子。程姮娥对于李湛来说有一种新鲜感。
李湛转身向建章宫的方向走去,程姮娥聪慧,立刻就跟了上去了。张让对身边的小太监说:“哈哈,看来宫里又要出一位主子了,姮娥、姮娥,这女子真如广寒仙子下凡。”
是日,李湛招幸了程姮娥,第二天就册封程氏为才人,赐住茝(chai)若殿。宫女程姮娥月夜登翠鸾楼吹笛唱歌得到陛下宠信的事情在掖庭传的沸沸扬扬。
张山把这事给王沅说了,王沅笑道:“哟,又多了一个妹妹,这下子宫里更热闹了。”
采青道:“卫才人该气哭了,好不容易该轮到她了,这下子凭空有出来一个程才人。”
册封嫔妃的懿旨是由皇后这边发出,孟昭姬拿着拟好的懿旨给皇后看,余蕴秀看了看,道:“可,就按照这个发吧。”
她微蹙眉头,心情不是特别好的样子,孟昭姬担忧地看着她,该劝的她都已经劝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余蕴秀似乎明白她的心思,道:“昭姬,你放心,我想得开的。这已经是陛下登基的第四个年头了,陛下子嗣稀少,只有顼儿与徽娟,再加上我肚子里这个,外人看起来,倒以为我善妒,妨碍了陛下的子嗣,这个罪过我万万背不起。如今陛下纳了程氏,这是好事,宫里的子嗣原该越来越多才好。”
孟昭姬欣慰地点头,“娘娘,甚好!”这才是大妇主母的风范,若是与那些妾妃们争风吃醋,反而会坏了皇后的清誉。
这日正好是三日一请安的日子,采青与鼠尾都想去看看新上任的才女程才人,两人谁都不肯让谁,王沅直接说:“你们猜拳,快点儿!”
鼠尾出拳头,采青出剪刀,鼠尾笑道:“不好意思啦,采青姐,我跟着婕妤去椒房殿了,回来给你讲。”
王沅顺路走到南薰殿,跟公孙柔嘉一起去,公孙柔嘉想得开,“挺好的,百花齐放大家才都有机会,若是像从前皇后与昭仪各占半壁江山,咱们这些人才没有出路呢。”
说实话,公孙柔嘉挺看不上皇后的,认为皇后立身不正,无才无能,但是人家就是有这个运气,让人羡慕不来。
到了椒房殿,诸位嫔妃互相之间打过招呼,皇后挺着大肚子出来了,这时,昭阳殿的大宫女兰草过来禀告:“皇后娘娘,冯昭仪身体不适,特地遣我来向您请安。”
皇后关切地问了昭仪的身体,道:“满珠,你随着兰草去昭阳殿探望冯昭仪。”
“诺。”满珠跟着兰草下去。
冯昭仪生病的事情大家并不关心,今日的重头戏是程姮娥。等到程姮娥给众人行礼时,胡端娘先开口了,“程才人果然是花容月貌,才情动人,难怪陛下一眼就看上了。”
王沅憋着笑夸了一句,“真真是我见犹怜哪!”
公孙柔嘉也是赞不绝口,“程妹妹一笛一歌,真如广寒仙子下凡,超脱凡尘。程妹妹闺名唤做姮娥,也恰好与广寒仙子同名呢!”
“嘻嘻,”林宝瑟笑出声音来,忙捂着嘴巴,然后对着皇后说:“妾身失仪,请皇后娘娘勿怪。”
余蕴秀道:“无事,看着大家相处融洽,本宫甚是欣慰。”
胡端娘插了一句话,“宝瑟妹子,我倒想问你一句,你刚才笑什么呀?”
林宝瑟瞪着一双大眼睛,道:“姐姐们不怪我,我才敢说。”
胡端娘不耐烦了,“皇后娘娘都说无事了,你还不快说,不然我就捏你耳朵啦!”
“唔,那宝瑟就说了,我看程才人比我等都大不少,公孙姐姐刚才唤她妹妹,嘻嘻,感觉怪怪的。”
张婕妤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宫里按照资历与分位排序,程才人今年就算有五十岁,见了我等也要自称妹妹。”
程姮娥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夹攻下,毫无反抗能力,一双眼睛慢慢地红了,张婕妤眼尖立刻就说:“别,程才人,你不会是要哭了吧,皇后娘娘与众位姐妹都可作证,我可没有欺负你。”
程姮娥忍着气说:“婕妤您没有欺负妾,是妾的眼睛刚好进了沙子。”
胡端娘笑道:“听闻程才人你的笛子吹得好,歌也唱的好听,不知道我们姐妹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听到呢?”
她这话说的显然是把程姮娥当做歌女看了,余蕴秀解围道:“程才人是新人,面皮薄,众位姐妹就不要打趣他了。端娘,你若是想听歌,可招教坊歌女来,就不要难为程才人了。”
余蕴秀在众人眼里还是很有威仪的,胡端娘只能偃旗息鼓,“妾知道了。”
从椒房殿出来,公孙柔嘉道:“每三日就看一场戏,这宫里的日子还真热闹。”
“太闲了闹得呗,”王沅说道,“要是在穷苦人家,每天洗衣做饭、伺候夫君孩子公婆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家子人,还要下地干活、纺布织衣,就没这么多时间瞎闹了。”
红枣感叹道:“刚才程才人真可怜!胡婕妤与张婕妤说话太不留情面了。”
“哟,”王沅笑了,看了鼠尾一眼,道:“正好跟我们采青凑成一对傻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