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宋木带人赶来,急道:“大哥,大嫂他……”
声音戛然而止,只见火把的光芒映亮石饮羽的脸庞,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他情急之下,现出了恶魔的本相。
石饮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失控,咬牙道:“搜山。”
说完,转身,循着微弱的血腥气,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陆行舟没走多远,就觉得不行了,体内那股不讲理的力量,是真打算趁他病、要他命,一感应到他本身力量的削弱,立即活泛起来,甚至想要反噬自己。
他强撑着又走了一会儿,找到一处避风的山洞,来不及过多勘探,便冲进山洞,刚一进去,便感到体内那股力量猛地一冲,他腿一软,跌跪在地。
“想反噬我?你真不自量力!”陆行舟咬牙道,勉强盘腿而坐,划破指尖,沾着血迹在自己胸口画了一个固灵符。
画符的过程中,那力量仿佛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越加狂躁起来,撞得陆行舟眼中一片血红,他咬破舌尖,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稍稍清醒,强撑着将符纹画完。
最后一笔画成,符咒稳固灵魂,胸口顿时舒畅了很多。
陆行舟双目微闭,立刻运功,细细地化解起那股力量。
那妖界老医生说得没错,他体内确实有两股力量在激烈冲撞,一股是他自己的降魔之力,另一股,是他千年前吞噬的修蛇的蛇妖之力。
当年修蛇在一个小村作乱,无数降魔师殒身蛇口,他拼死酣战,斩蛇妖、抽蛇骨,平息了那场蛇祸。
修蛇道行极深又恶贯满盈,一身妖力强悍非凡,如果任其消散到周围中,释放出的能量能催动周遭无数草木生灵直接化形,如果封印在什么地方,万一日后封印松动,被有机缘的人无意中给放出来,修蛇将卷土重来,又是一场灾祸。
再说,那强悍的力量对降魔师来说,真的太过诱人了。
更何况是陆行舟这种不要命的,他直接将蛇妖之力封入自己体内,千年以来,慢慢化解,确实受用很多。
只是每过一段时间要加固封印,免得被他反噬。
近些年来,随着第六天城势力越来越大,社会矛盾激化,他东奔西走、疲于奔命,感觉封印渐渐松动了,身体甚至出现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变化。
——冬去春来、莺飞草长,他发现自己好像和蛇一样,有了发情的迹象。
简直荒谬!!!
但一个个躁动的晚上也实在是太难熬了。
思来想去,陆行舟不得不向特侦组告假,那老菜帮子还非得要个请假理由,什么理由?老子发情了,要去找个地方处理一下!
妈的,这种理由根本说不出口啊。
把十年后的年假都预支了,总算请下两个月的假,陆行舟赶紧去找个天宝地灵的洞天福地,准备好好加固一下封印。
人界到处在挖山填海开发房地产,不是个好选择,还是妖界僻静……
僻静个屁!
第53章
在山洞中不知过了多久, 陆行舟感觉体内的气息渐渐稳定下来, 他长吁出一口气,又休息了一会儿, 站起来, 往山洞外走去。
仓皇躲进来的时候, 他在洞口设了一个简单的结界。
说来也有趣,设立结界本是自己随手教给石饮羽的一个小技能, 自己掌握得七七八八, 而石饮羽却运用得十分娴熟。
他想到之前出城时遇到的那个结界,能将整个城池都包围进去, 还细致入微, 自己前一秒破开结界, 他后一秒就赶到了,实力真是不可小觑。
撤去结界,陆行舟走出山洞,脚步突然停住。
只见外面依然是夜晚, 却没有之前的好月色, 夜雾迷迷蒙蒙的, 显得月色凄迷,石饮羽正坐在洞口,哼着小曲儿,拿着匕首削一块木头。
远处的山林中传来野兽嚎叫的声音。
“你怎么样?”石饮羽头也没抬地问,态度自然得仿佛是自己雇他在这儿守门一般。
陆行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木然道:“我没事, 你在外面待了多久?”
“两天?三天?不记得了。”
陆行舟指了指洞口横七竖八的妖兽尸体:“都是你杀的?”
“你释放的妖力太诱人了,吸引了周围的妖兽前仆后继地过来,”石饮羽绝口不提自己和这些妖兽搏斗的辛苦,只兴致勃勃地问,“我们给带回第六天城,研究一下怎么吃,好不好?”
“怕毒不死你。”陆行舟见他一直低着头忙活手里的东西,好奇,“你在做什么?”
石饮羽得意地向他晃了晃手里的木头:“看,我给你刻个小像,可爱吧。”
语气太惬意了,如果没有看到那些妖兽尸体,和石饮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陆行舟简直要以为这厮真的全程坐在门外削木头玩。
他往那个所谓“小像”上看了一眼,顿时恨不得自挖双眼。
——你凭什么说那个妖怪是我?
“没想到我在雕刻上还有天赋。”石饮羽自顾自地赞美着,拿着那个“妖怪”又削了几刀,嘴里还念念有词:“削木头,削木头,削小木头……”
陆行舟看着他下刀的那股利落劲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你这是在拿我的小像撒气吧?
等等,他在念叨什么?
这撒气的对象,可能另有其人?
他懒洋洋地倚在洞口的山石上,出声问:“宋木呢?”
“行舟,”石饮羽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却令陆行舟感觉到一丝寒意,他悠悠地笑道,“当着我的面,问另一个男人的情况,我可不依啊。”
“哦?”陆行舟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当着你的面,能问什么?”
“问问我是否有了家室?”
“恐怕还没有。”陆行舟笃定地说。
“那可未必,我如今是一部之首,统领数万恶魔,数不清的艳妇妖僮想爬上我的床,说不定不但有了家室,连小妾都有了好几房。”
陆行舟笑了一声:“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应该不至于是这个模样,你比较像憋坏了。”
石饮羽手上力道一歪,匕首划破指尖,殷红的血液从小像的脖颈处流了过去。
他没想到陆行舟会这么和自己说话,简直像调戏一般,要知道当年这人意识到自己有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是立刻将自己送去读圣贤书,还是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整整十年都没去看过自己一次的。
“真的憋坏了?”陆行舟还又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
石饮羽看着脖颈一圈血红的小像,突然觉得晦气,随手将小像捏成齑粉,拍拍手站起来,转身看向陆行舟,突然一愣。
陆行舟问:“发什么呆?我长得这样好看?”
石饮羽移开视线,心头腾起一丝疑惑,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等了一会儿,再次看向陆行舟的眼睛,一种极为怪异的悚然感从心底腾起。
只见陆行舟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眼尾上挑,眼中水波流转,瞳孔细长竖立,如同蛇眼。
……
锦绣老巷的月色和那一夜如此相似,微弱的清辉从拥挤的高楼之间洒落,落在陆行舟的眼中。
石饮羽看着他波光粼粼的眼睛和细长竖立的瞳孔,后背渐渐蹿出一层冷汗。
陆行舟没发觉自己眼睛的变化,他平静地看着石饮羽,问题问出口,又觉得太蠢了,第六天城被攻破确实给魔物们带来灭顶之灾,但以石饮羽的能耐,即使不能全须全尾逃脱,逃掉一抹魔识,日后再谋生机,想必不是太难。
确实是自己的存在害了他。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贪图享乐留在第六天城养伤,便不会在特侦组攻入山部大寨时被发现在魁首的婚房中,进而成为劝降石饮羽的筹码。
这个人舍不得自己受伤。
他甚至舍不得自己为难。
而自己做了什么?
身为降魔师,却与魔物结为一生伴侣,对降魔誓言是为背弃。
与石饮羽结婚,却又害他枷锁加身,经受九年苦役,对夫妻恩情是为辜负。
自己一事无成,却害人无数……
“行舟,别乱想,一切有我。”石饮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行舟抬眼,茫然地向他看去,见到他一只手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直直点在自己眉心,一股阴冷的力量灌注进去。
好像是一股清流,温柔而又不容拒绝地冲走心头的杂芜。
陆行舟眨了一下眼睛,蛇瞳褪去,他看向石饮羽,沉声道:“多谢。”
“说过多少遍了,跟我不要这么客气,好吗,我的大领导?”石饮羽无奈地说。
陆行舟未置可否,抬头望着凄迷的月光和月色下影影幢幢的破旧建筑,皱眉:“这里的恶念太强了。”
强大的恶念不但引诱石饮羽,还引诱自己体内的蛇妖之力,蛊惑它试图扰乱自己的心智。
“毕竟是锦绣老巷嘛。”石饮羽拉着陆行舟的手腕,试了一下他的脉搏,感觉强劲有力,稍稍放下心来,他捏着陆行舟的手,轻声道:“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很明确地回答你。”
“什么?”
“九年前,城破的时候,不管特侦组有没有拿你做人质,我都不会拼全力抵抗,”石饮羽缓缓说道,“说得玄乎一点,这是我的劫数,说得直白一点,第六天城彼时彼刻,已经到了不得不倒的时候了。”
陆行舟:“你一个魁首,居然盼着自己的组织倒?”
“主公有难不动如山嘛,你可以骂我魔界带路党,谢谢,”石饮羽点头哈腰,做了个汉奸的标准动作,谄媚道,“sir,this way。”
“哈哈哈,”陆行舟被他逗笑,“你他妈……觉悟真低啊!”
石饮羽站直身子,揽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在第六天城待过,对那个地方印象如何?”
陆行舟思索片刻,吐出八个字:“奢靡至极,荒蛮至极。”
“不错,世间魔物有两种,一种生而为魔,比如说魔主,而另一种,是人、鬼、妖经历了极端环境而生出魔心,就是常常说的入魔。这些魔放浪形骸、恣意妄为,可以说是全天下至凶至恶的一个群体,而容纳他们的第六天城,就是全天下至凶至恶的魔城。这样的地方势力小一些还没有什么,而一旦势力大起来,你觉得会怎样?”
“天下大乱。”
石饮羽点头:“妖界与第六天城接壤,想必感触最深,魔物生性好斗,一次次劫掠,闹得与第六天城毗邻的几个妖城完全无法正常生活,所以,后来进攻第六天城的时候,妖界出了大力,不是吗?”
陆行舟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天下苦秦久矣。
“所以说,”石饮羽笑道,“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什么责任,我当然很爱你,但那个时候束手就擒主要还是因为早已经想吃牢饭了。”
陆行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其实没那么爱我……”
“这是怎么得出的瞎比结论!!!!”石饮羽蓦地炸毛。
周围环境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原来两人一边低声交流,一边已经走出锦绣老巷,夜晚的街道上车流不息,一排排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