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崔世君笑道:“说来也是怪哉,这父子二人性子南辕北辙,竟是完全不一样。”
    崔世柔越发好奇,她道:“坊间传说宁国侯面容俊朗,文采斐然,是当之无愧的探花郎,这也是真的?”
    崔世君用手戳着她的额头,说道:“光打听一些没用的小道消息,叫盛容听到了,仔细他回去收拾你。”
    崔世柔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低头不语。
    这时,崔福家的已端着饭菜进屋,崔世君止住话,她接过崔福家手里的饭菜放在炕桌上,这一夜,她姐妹二人陪着崔老姑姑用饭,又闲聊了半夜,直到老姑姑乏了,二人携手回屋。
    第20章
    从崔老姑姑的屋里出来,入眼就是天边一轮高悬的明月,春夜带着一丝凉意,崔世君穿着轻薄的春衫,忍不住微微打了一个寒颤,身旁的崔世柔扭头看了她一眼,挽住她的手臂,姐妹两人挨在一起,回到后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阿杏在前面打着灯笼,她正要先送崔世柔回房,就见崔世君说道:“今晚二姑娘睡我房里。”
    崔世柔有些意外,她挑着眉头,说道:“我何时说要跟你一起睡了?”
    崔世君抿嘴一笑,说道:“我想和你说说贴已话,你就当陪我。”
    崔世柔斜眼瞪着崔世君,月光下,崔世君笑眯眯的回望着她,惹得崔世柔没了脾气,她到底没再反对,默默的跟着她一起往前走。
    阿杏提着灯笼送她们姐妹二人进屋,便到厨下去打洗漱水,崔世柔换了鞋子,她伸了一个懒腰,躺在美人榻上,榻上搭着一条绒毯,是产自俄罗斯国的上等货,她摸着绒毯,嘴里说道:“小时候,我最不服气的就是你,都是崔家的女儿,我和世雅挤在前面的那间厢房,每月的月例就那几个钱,想要买件好看的簪环,还得攒上一年半载,你呢,单独住一间院子,常常有新衣裳和新首饰,家里甚至专门买了个小丫头来伺候你。”
    崔世君耳中听着妹妹的抱怨,她不言不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崔世柔望着姐姐,她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有些瘦弱,那年她穿着红衣出嫁,回头张望时,悄悄掀起盖头的一角,看到她大姐站在门口送她,那时她似乎还没这么瘦。
    劳累了一日,崔世君坐在梳妆台前,她摘下头上的簪环,仔细的收回首饰匣里,随口说道:“所以你就时时和我掐尖儿要强?”
    想起姊妹之间的那些往事,崔世柔也笑自己任性,她又道:“后来我嫁人了,心想再也不用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争风吃醋,可是真等我到别人家去了,又开始想念起你的各种好处。”
    她的声音里感着一丝伤感,崔世君转头望着崔世柔,起身走到她身旁,轻声问道:“你和盛容吵架了?”
    话音刚落,崔世柔眼里忽然开始落泪,她伸手抱住崔世君的腰身,哽咽着说道:“大姐,我要与陈盛容和离。”
    她哭得伤心,眼泪簌簌往下落,崔世君不禁十分错愕,她二妹的这个相公,是她自己相中的,这几年,崔世柔虽说始终没能生个一男半女,陈盛容待她还是一如既往,这才几日不见,竟要闹到和离的地步?
    在人前,崔世柔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许是忍了很久,当她跟崔世君说出要和离的话,眼泪再也止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端着水盆进屋的阿杏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她楞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望着自家姑娘。
    崔世君朝着她摆了摆手,阿杏放下水盆,轻手轻脚的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崔世柔的哭声,崔世君坐在她身旁,直过了半日,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崔世君出声问道:“你还没告诉爹和姨娘吧?”
    崔世柔摇头,当日家里不答应她嫁给陈盛容,她哭着闹着要嫁,现今要和离了,她哪里还有脸跟她爹说呢,再者老姑姑身子不好,叫她知道了,岂不是平白让她忧心。
    崔世君拧了一块手帕给崔世柔擦脸,她神色镇静,问道:“仍旧是因为孩子?你想和离,盛容是怎么说呢?”
    崔世柔低声说道:“他不愿和离。”
    她和陈盛容很小就认识,那时陈盛容去学堂,总会特意绕远路从她们家巷口经过,崔世柔芳心暗许,也常常找各种理由等在门口,只为远远看他两眼,后来陈盛容下了学,接管起自家的粮铺,每回崔家的米吃完了,崔世柔都抢着揽下差事,两人一来二去渐渐熟识,等到崔世柔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已经非陈盛容不嫁。
    当时崔世君刚刚接管崔家没多久,崔海正对这个出身商贾的女婿不大满意,陈家爹娘也看不上崔世柔这样作风大胆的儿媳,架不住陈盛容和崔世柔情投意合,崔陈两家磨不过他二人,只得答应这门婚事。
    小两口成亲后,也曾蜜里调油过了几年,谁知崔世柔嫁过门,迟迟没有身孕,陈父陈母自是不乐意,早几年就开始吵嚷着要给儿子纳妾,不过一直被陈盛容婉拒,这两年二老越发不满,立意逼着陈盛容传宗接代,陈盛容夹在二老和崔世柔中间左右为难,谁也不想开罪。
    崔世君看着妹妹,她缓缓说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说要和离是认真的?”
    崔世柔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说甚么话,她转过身背对崔世君,眼眶含泪说道:“你若是要劝我,就趁早免了吧,我是决计不会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崔世君顿住了,她二妹性情刚烈,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此时看她如此倔强,崔世君也便沉默不语,崔世柔带着哭腔,说道:“听说他们陈家连人选都找好了,是个温婉娴淑的姑娘,兴许再过个不久,就能为陈家添丁进口,到时陈家哪里还会有我的容身之地?”
    崔世君听着她的抽泣声,只觉得心头酸疼,她叹了一口气,和崔世柔背靠背,轻声说道:“我不是要劝你,只不过怕你草率做了决定,日后会后悔。”
    “我不后悔,当年说好要不离不弃,白头到老,是他先违背诺言,与其这样,还不如我先放手!”崔世柔恨声说道。
    崔世君回头,她双手按着崔世柔的肩头,想宽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个时候,崔家长姐的身份似乎也不中用了。
    这一夜,崔世君整晚未曾合眼,等到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身旁的崔世柔已经不见了,崔世君挑起床缦一看,窗外明晃晃的,她立即清醒过来,嘴里喊着阿杏的名字,一连叫了几声,阿杏披着外衣,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姑娘,我睡迷糊了。”阿杏哭丧着脸,她和崔世君一样,也起迟了。
    崔世君问道:“二姑娘呢?”
    阿杏摇着头,她昨夜睡得沉,连二姑娘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崔世君下床,她道:“还不快去打水来。”
    今日她得去一趟宁国府,再则孙寡妇那事也是悬在她心头的一桩大事,就算管不了,也得看看衙门里的何司长究竟是个甚么意思,还有她二妹与婆家的矛盾,一时之间,所有事情赶到一处,压得崔世君有些喘不过气。
    没过多久,阿杏端着水进来了,她悄悄看了崔世君一眼,说道:“二姑娘梳洗过了,这会儿正在和姨娘说话。”
    崔世君默默点头,她换好衣裳,便开始梳头洗脸,直等穿戴整齐,便往前院去了。
    一大清早,家人都早早起了,崔世君倒成最后一个,家里的众人都在等她用早饭,崔世君有些难为情,她走进正厅,说道:“你们用饭便是,等着我做甚么,看耽误了安哥儿上学。”
    崔世安回看崔世君,恭敬的说道:“大姐,学堂今日放假。”
    徐姨娘和崔世柔服侍完崔老姑姑吃完药,她二人刚进屋,就听到崔世君这话,崔世柔说道:“爹说了,这些日子你忙得很,今早既是起迟了,索性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早饭。”
    说话时,崔福家的和厨娘翠姨已把早饭端上桌,崔世君推着她爹崔海正的轮椅来到饭桌前,开口说道:“天气暖和,等老姑姑身子好了,我们也到郊外去散散心。”
    崔海正心知崔世君整日有忙不完的事,于是笑道:“只怕到时桃花也该谢了。”
    “桃花谢了,还能看梨花。”崔世君回道。
    崔世柔接过厨娘手里的早饭放到桌上,她看了她爹和大姐一眼,嘴里催促着说道:“什么桃花梨花也比不上肚子重要,快吃饭吧,我早就饿了。”
    家里几人围着桌子坐下,早饭简单,一锅小米粥和一盆肉陷包子,另有摊好的鸡蛋饼,崔世君吃了两口,她看到守在门口的崔福家的,喊她进来,说道:“等会儿你和翠姨去二姑爷家,收拾几件二姑娘常穿的衣裳回来,告诉亲家母和二姑爷,就说老姑姑病了,留二姑娘在家里伺候几日。”
    徐姨娘疑惑的看着她,老姑姑虽病着,也不缺人照顾,不过她见二姑娘并未说话,便没有插嘴,倒是一旁的崔海正不赞同,他道:“家里有你姨娘,世柔都是嫁出去的姑娘,哪里用得着她来伺候老姑姑,叫旁人听到了,只会挑咱们家的理。”
    崔世柔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下来,她两眼望着崔世君,咬着嘴唇不吭声。崔世君给自己舀了一碗粥,不紧不慢的说道:“谁敢挑理,让他们来我面前说。”
    说完,她想了一下,又对崔福家的说道:“你托人再给三姑娘带话,让三姑娘和三姑爷带着小元宵来看看老姑姑,她住得远,怕是还不知道老姑姑病了。”
    崔福家的嘴里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崔海正见她不听,并未多想,一家人安静下来,吃饭不提。
    第21章
    吃完早饭,崔世君看过崔老姑姑,便坐上马车准备上衙门,刚穿过一条街,马车忽然停下来了,崔世君听到外面崔福和人说话的声音,她打开帘子一看,拦住她家马车的人是宁国侯的管事崔长松。
    崔长松跨坐在马上,拱手对崔世君问了一声好,笑道:“这可巧了,我正要到崔宅去请崔姑姑呢。”
    前些日子宁国府已打发人送来信,让崔世君得空去侯府一趟,崔世君原本今日就要过去,只因她想着早上霍嘉需得上朝,因此打算午后再去,谁知就在此处遇到崔长松。
    崔长松对她说道:“我们老侯爷回府了,因此差我来请崔姑姑过去。”
    听说老侯爷回京,崔世君不禁有些意外,她随后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崔管家,我这就去。”
    崔长松传完话,和崔世君打了一声招呼,调转马头先行回府,崔世君只得临时改道,前往宁国府。
    马车走了半日,到了宁国侯府,进到二门,照例是崔长松家的来接崔世君,两人先前已经见过,崔长松家的看到她,迎上前,笑着说道:“崔姑姑来了。”
    崔世君和她问好,因是老侯爷亲自差人请来的,崔长松家的并不敢耽误,直接引着她到了内宅,走了片刻,她们来到正堂,门口守着几个小厮,其中有一个身穿道袍,和别的小哥儿打扮不同,崔世君不免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他是上回给她送梅花的小厮,名字似乎叫做火华。
    火华看到崔世君,对着她打了一个千儿,问安:“崔姑姑好。”
    崔世君笑着应声,火华便打起帘子,冲着里面喊道:“老侯爷,崔姑姑来了。”
    崔长松家的领着崔世君进屋,她二人绕过屏风,崔世君抬头一望,只见宁国老侯爷霍云手里拿着一卷书,他看到她来了,放下书,嘴里淡淡的说道:“来了。”
    霍云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脚踏黑色的软底布鞋,跟他往常仙气飘飘的模样儿大不一样,似乎多了一份家常气息。
    崔世君先给霍云请安问好,不一时,外面有丫鬟上茶,崔世君落座后,老侯爷说道:“昨日回府,听嘉儿说他前几日偶然和莫姑娘见过一面。”
    面对崔世君,他不由自主的就透出几分亲近,崔世君回想那日踏青赏花,因着太子殿下在场,况且太子殿下又是微服出巡,故此在清华观见到老侯爷时,崔世君并不曾主动提起此事。
    她想了一想,笑着说道:“虽说男女大防,倒也不必过份拘泥,侯爷和莫姑娘缘份天注定,昨日莫姑娘请我过去,她已应允了这门亲事,今日原本就是要来给侯爷回话,不想老侯爷也回到京里。”
    霍云说道:“正是为了此事,我才请你来的。”
    崔世君正视霍云,等他往下说,霍云停顿一下,开口又道:“淮南官场科举舞弊之事愈演愈烈,圣上命太子前往调查,嘉儿也要跟随一起,只怕没有半年回不了京城。”
    听了他的话,崔世君难免有些吃惊,一来是她没想到霍云会跟她说起朝廷里的政事,二来若是霍嘉南下,他与莫婉的婚事想必要往后推迟,想到这里,崔世君问道:“那依老侯爷的意思呢?”
    霍云并不善长料理这些庶务,府里也没有一个能商量的人,他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半年不长不短,是不是先过三书六礼?”
    “老侯爷说的是。”崔世君抿唇一笑,她望着霍云,说道:“侯爷公事要紧,再者三书六礼这些事甚是繁琐,半年想来还不够。”
    霍云点头,他道:“既是如此,那就慢慢来,近日我一直在京里,有事你来找我,或是打发人叫长松过去。”
    崔世君连忙答应,说道:“我过两日就去东郡府侯,到时两府交换庚帖,先合一合侯爷和莫姑娘的八字。”
    这些霍云不管,他交给崔世君后,就不曾多问,只颔首说道:“你看着安排吧。”
    两人说完正事,崔世君不便在侯府多留,她见霍云并无其余的事情交待,于是起身告辞,霍云挥了挥手,叫崔长松家的送她出门。
    走到门口,崔长松家的从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食盒,笑道:“今日府里做了榆钱糕,崔姑姑带回去尝一尝。”
    崔世君先是一楞,随后笑了起来,每年三四月份,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都有吃榆钱的习俗,亲朋好友还会互赠榆钱做的糕点,到了这个时季,不管走到哪里,似乎都能闻到淡淡榆钱清香,近些日子她忙糊涂了,竟忘记已经到了吃榆钱的时节。
    她接过来,笑道:“多谢,过几日我家做了榆钱,也送给嫂子尝鲜。”
    崔世君与她道别,上了马车离开宁国府,马车走了半晌,阿杏好奇的打开食盒,嘴里啧啧称奇,她道:“宁国侯府就是不一样,榆钱糕都比别家做得更精致呢。”
    听了阿杏的话,崔世君不禁笑出声,其实宁国府做的榆钱糕和别家差不多,只不过为了好看,花样儿多了几种罢了,阿杏看到自家姑娘被逗乐了,不服气的说道:“宁国府的东西,自然不同嘛。”
    崔世君打趣道:“宁国府这么好的话,我去求老侯爷,请他收下你做丫头好不好?”
    阿杏连忙抱住崔世君的手臂,嘟嚷道:“姑娘别吓我,老侯爷高贵不凡,我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他。”
    她打小儿就跟着崔世君,往常跟着崔世君出入长安城的侯门将府,因她机灵可爱,以前也曾有人看中她,想向崔世君讨她回去,只是崔世君舍不得罢了。
    主仆两人说笑几句,崔世君对阿杏说道:“今日回家,叫翠姨也做一些榆钱糕,走得近的人家都送一些,好不好吃都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阿杏巴不得一声,她打起帘子,对赶车的崔福说道:“福叔,姑娘说要蒸榆钱糕。”
    崔福扭头回了一句:“街面上卖得榆钱不新鲜,我等会儿赶车到城外摘一些,包管又鲜又甜。”
    说话之时,他们的马车渐渐到了衙门门口,崔世君下车,径直朝着吴书门的屋里走去,走到门口时,她敲门喊道:“吴书办在吗?”
    大门敞开着,崔世君已看到吴书办正在屋里抄写文书,那吴书文抬起头,他放下手里的笔,说道:“崔大姑娘来了,快请进。”
    他已猜到崔世君来的目的,果然,崔世君也不拐弯抹角,问道:“上回孙寡妇那事,不知吴书办可曾告诉何司长。”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且不说她做得这些黑心事有多伤天害理,说句诛心的话,万一东窗事发,只怕我们司里也逃不过一个监查不严的罪名。”
    吴书办跟着叹气,孙二那人是长安城有名的老混子,他和何司长提过一回,何司长语气含糊,似是不想管这事。
    吴书办便把那日和何首长回禀的话说给她听,他道:“恐怕何司长不想管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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