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师又是一阵沉默,最终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道:“阿香是不是和你说,我猥亵强奸她,才把她关在那个小屋子里,希望你能救她出去?”
云景点头。
“她不能离开学校,离开了,这个孩子就真的毁了。”郑老师道,“她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相信,江一琪就是信了她,才让学校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一个多月前,江一琪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松木村,担任松木村的实习老师,与郑老师一起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上课。
在教学过程中,江一琪对班里的小朋友了解逐渐深入,很快,她就注意到了一个名叫韦阿香的小女孩。
山区的小孩,大多黑黑瘦瘦,皮肤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并且没有保养的意识,黝黑粗糙。
但毕竟是孩子,只要没有生大病,不一定好看,却都是朝气蓬勃,健健康康的。
唯有这个韦阿香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她比别的孩子要更瘦,更孤僻,更脆弱。
在江一琪的留心下,她很快发现了更多关于韦阿香的秘密。
她虽然居住在松木村,却是一个孤儿,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阿香从小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村里的人虽然不差她那一口吃的,愿意一家出一点米将她养大,但是却没有人把她真正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管教,所以在这已经十分贫穷的山村里,阿香是比普通孩子要更加困难的小孩。
期初江一琪以为,是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才导致阿香与别的小孩格格不入,直到有一天,她在阿香的身上发现了各种伤痕,而对她做出这一切的人,居然就是他们班上平常最喜欢孩子,最温柔亲切的郑老师!
这个山村老师,居然是一个道貌岸然,连孩子都不放过的伪君子!
云景没想到,郑老师居然会主动和他提起这件事,他看着郑老师冷硬的面容,道:“所以,江一琪看到的,并不是真相。”
“当然不是,阿香骗了她,她也上当了。”郑老师道。
发现了“真相”的江一琪极为愤怒,发誓要把阿香救出去,所以她将阿香带回了村子里,并对外揭发郑老师在学校之中的恶行,希望能得到村民来帮忙主持正义。
村民知道后,立刻响应了江一琪的号召,然而他们所要做的,却不是报警帮小女孩讨回公道,而是集合全村的力量,一同冲向学校,将学校背面的公鸡血墙打破,然后放了一把火,把学校都烧了。
“着火的时候,孩子们都在宿舍睡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火海里身亡了。”郑老师缓缓道。
郑老师是成年人,和阿香那种需要云景辅助交流不同,所以云景一直耐心等到他说完,才询问道:“既然阿香是在说谎,那么她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有些是她自己弄伤的,有些是我弄的。”郑老师道。
“你为什么要伤害她?”云景问道。
郑老师摇了摇头,却不肯说出具体的内容,只道:“不论如何,我没有侵犯过她。”
云景却微微皱眉:“你是一名成年人,更是一名教师,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应该伤害一个五岁左右……伤害一个小学生。”
云景是根据阿香的声音和外貌推算阿香的年龄的,但既然郑老师说阿香在学校上课,这里是一所小学,阿香应该是一名小学生了,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令她的身体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许多。
郑老师低着头,却不愿意说话。
云景也不勉强他,先跳过了这个问题,又问道:“这所小学是松木村唯一的小学,村民的孩子也在这里上课,为什么村民第一反应是过来砸学校,还想一把火把学校里的人全都烧死,能烧死那么多人,肯定是有预谋的行径,那些孩子的父母呢,为什么不阻止?”
郑老师道:“松木村的范围,不仅是学校外那那一条街组成的村庄,翻过几座山,还有许多屯里住着我们不知道的人家,那些人家住得远,孩子来学校上课翻山越岭,所以才会住宿在学校内。住在校外的孩子,平常都是回家睡觉的。
“而放火烧学校的村民,就是那些在家里睡觉的,孩子的家长们。”
敢情是自己的孩子已经带回家保住了,不把别人的孩子当人命了……
这样的真相太令人不敢置信,也太过荒谬,云景道:“江一琪一曝光真相,村民们就一呼百应,自发地对学校做出这种事,为什么?学校和村民之间,一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郑老师点头:“是的。”
“什么矛盾?”云景问道。
郑老师却犹豫了,沉默着不肯说话。
这是郑老师第二个回避云景的问题,云景却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他:“郑老师,我能自由出入学校,去松木村也不难,这么大的一件事,死了这么多学生,居然没有人报警,没有相关部门的人来处理,我不可能坐视不理,而一旦由外界插手,你想隐瞒的事情,迟早是瞒不住的。”
郑老师连忙道:“村民们不敢报案,是因为他们杀了人,而我们死后也被困在了松木村里,没办法去更远的地方,松木村本身很封闭,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很少与外界联系……
“更何况,学校现在这样,没有人敢来,无人打扰,孩子们还当自己活着,学校还能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下去,一旦有人进来,这些孩子不仅会知道真相,甚至有可能……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他们都才读小学,家境贫困,但却渴望学习,都是非常乖,非常听话的好孩子,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学习到新的知识,长大了考大学,去大城市读书,出来努力工作,赡养父母,这样的孩子们……实在是……”
说到后面,郑老师的话中都带了几分哽咽之色。
云景听出了郑老师话中的祈求,对郑老师道:“我只想告诉你,你现在对我的隐瞒根本只是无用功,我想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郑老师看着云景,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拥有着普通人没有的力量,他远比之前的江一琪要强大,更比江一琪要冷静睿智。
郑老师道:“村民和学校,发生了利益冲突,这些年,关系越来越差,已经到了世仇的地步,他们一直想找个机会毁了学校,江一琪带着阿香的出现,就成为了所有村民泄愤的契机,为了能快速摧毁学校,让所有的一切都成定局,所有住在学校里的人,都在这场争斗中牺牲了。”
见云景盯着他,等候他的回答,郑老师最终咬牙说出了真相:“几年前,有人来到松木村,承包了整个村的村民,让他给他们集团的人打工。
“只要接收他们派下的种子,将植物养大,根据他们所教导的流程制作,就可以给所有村民大量的钱财。高峰期时光是一个月的工钱,就远超于一些村民一辈子所能赚到的钱。
“天降财神爷给松木村发财的路,让所有人都赚大钱,整个松木村喜气洋洋,全身心投入工作,直到某一天,有学校的老师发现,村民们种的花,是罂粟花,村民们手工制作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花茶礼盒,而是……毒品。”
第396章
毒品?
这是云景在短时间内, 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上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是云景在天峦门, 晋江水怀疑江一琪很可能吸食了毒品才变成这样的。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却提到了同样的词汇,江一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高中生,毒品这种东西,有些人想接触都接触不到,如果整个松木村都与毒品有关, 这一切就解释的清了。
而坐在云景面前的郑老师,在说出毒品两个字后,整个人一下子松垮下来, 他沉默了一下,这回不再隐瞒, 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坦白而出。
小小的村庄,一共不足百户人家, 山路崎岖, 村庄偏僻, 还格外的贫穷,虽然名义上归属河池市管辖,但实际上松木村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村子里没有警察, 派出所在距离松木村很远的地方,村长的话,就是村里最大的权威。
法律规定, 种植罂粟花是犯法的,只要看到就可以举报,根据植物情况来进行量刑,但罂粟花与虞美人极为相似,就算有人看到,大多会误以为是观赏性植物,根本不会往毒品的方向想。
更何况松木村这样的穷乡僻壤,除了那些自杀的人之外,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过来。
云景道:“你的意思是,村民们在知道种植罂粟是犯法的情况下,还要这样做?”
郑老师道:“村民不一定知道,但村长是知道的。”
云景道:“罂粟花不是一日种成的,让村民学会制作毒品结算工钱,也不可能是短期就可以完成的是,所以,在松木村还没有成为‘自杀圣地’之前,村民就开始种植了,是吗?”
“自杀圣地?”郑老师疑惑地看着云景。
“就是,每年都有固定的人来松木村自杀,导致松木村成为很多人心目中最适合自杀的地方。”云景道。
郑老师沉吟道:“村子里,确实经常死人,不仅仅是外乡人,本乡人死亡率也非常的高,自杀圣地这件事情,我不太清楚,不过有一段时间,村子确实说不希望有外地人再进来了,但我以为是因为罂粟花的缘故。”
云景顿时明白了,松木村是自杀圣地不错,但学校搭建成功,也改变了松木村的风水,按理来说松木村会逐渐恢复正常。
但云景记得,老潘曾说,学校的搭建反而让松木村变得更加诡异,这一点其实是松木村刻意误导外界的。
令松木村完全失去游客,并不仅仅和上头的政策有关,松木村本身在做着违法犯罪的事情,不愿意被外界关注,所以便顺水推舟,索性断了外界与松木村之间的联络,好让他们发财。
想到学校外那面血墙,云景也是无言。
他虽然不是风水先生,但懂得看天地灵气,从松木村的结构上看,学校和血墙搭建的位置非常的巧妙,确实是高人手笔。
但自从血墙被破坏,学校正门被堵住,整个松木村风水完全乱了套。
如果说以前的松木村,实际情况和外界所说不符,自从学校被焚烧,血墙被砸破之后,光从风水上分析,从长远来看,松木村怕是真要像传言那样,逐渐走向灭绝了。
云景道:“村民记恨学校,是因为学校反对村民参与毒品制作,是吗?”
郑先生点了点头。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学校的老师们,也不知道大家是在制作毒品。”郑老师沉痛地道,“最早的时候,不论是村子里还是学校中,根本没有外地人,支教是什么东西,我们听都没听过。学校的老师本身就是在村子里长大的,虽然去镇上学习过,比村子里的农民要稍微有文化一点,但罂粟和毒品这种东西,没有实际接触过,根本没人想过,这种事会落到我们松木村的头上。
“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整个松木村,包括学校,都在种植罂粟,制作毒品。但学校毕竟是和外界沟通的,蒙蔽得了一时,却欺骗不了一世。当发现全村的人居然都在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后,校长非常惶恐和愤怒。
“毒品这东西,大家或许没见过,但肯定知道它的危害,鸦片战争至今不过数百年,华人被毒品蚕食成东亚病夫,差点一蹶不振,我们是育人子弟的学校,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制作出了这样害人的东西。
“校长为人正直,回来后,立刻召开会议,把真相最先告诉了老师们,按照校长的想法,是希望禁止种植罂粟从学校开始做起,也拜托老师们开始游说村里的家长,还有向还是宣传毒品的危害,尽快把松木村解救出来。
“然而……村长把一切想的都太简单了。”
郑老师叹息道。
一旦涉及到利益,即使是亲人都可能反目成仇,校长以为他将真相说出来后,全村的人都会立刻抛弃这个害人的东西,却没有想到,别说村子里的人了,一众老师之中,就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郑老师道:“当时整个松木村的人,都靠毒品而活,家家户户都种植罂粟花,没有人下地干活,没有人去镇上买卖,粮食稻苗全都被拔了,换上了罂粟的苗子,只要每天按照吩咐制作,钱就像流水一样来,别说那些成人,连学校的孩子们腰包都富得流油。
“这种时候,校长一声令下,要把全村的罂粟都拔掉,要把所有的毒品都销毁,那可是一踏踏钞票,在金钱面前,早就有人被迷花了眼。
“当时,有一名学校的老师,带头和村民一起反抗校长,他不仅要守护村里的罂粟花,而且还怂恿他的学生,全都不要去学校上课,大家留在家中制作毒品,发大财,凭靠自己的劳动力赚钱,根本就不算违法。
“最终,坚守底线的人留在了学校,决定继续赚钱的人返回到松木村,从此以后,学校和松木村关系降到了冰点,大家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一直到江一琪的到来,才发生了变化。”
见云景看着自己没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郑老师忽然补充道:“校长虽然知道种植罂粟制作毒品犯法,如果把村民的行为举报到外界,一定会有警方干预,但华国法律在毒品上绝不留情,一旦超过一定的量,就是死刑,整个松木村,其实包括我们这些后来醒悟的人,手中制作的毒品量早就超过了法律规定……
“大家是一个村里成长起来的人,不论是校长还是我们,都不忍心把对方送上绝路,说实话,我们自己也舍不得死,还有那些孩子,他们都才这么小,整个松木村犯下的罪,都是死罪,我们实在是不忍心,让全村的人送死……”
云景道:“你们之前是不知者不罪,之后没举报虽然不对……但是我个人从感情上,是理解你们的。”
只可惜这个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们重情,村民们却显然不领情,终于找到了个契机后,用火活活将全校的人都烧死,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全都不放过,这般心狠手辣,早已利欲熏心,就算只是制作毒品,自己不吸食,但他们的内心,也早就已经被腐蚀了。
不过云景也明白,整个松木村,其实都是受害者。
云景道:“我只是在想,最开始把罂粟花种子交给你们的人,是谁?”
村民们没什么文化,不知道罂粟花和虞美人的区别,被人蒙骗的情况下走向了这条歧路,虽然最后他们也成为了恶人,但最初带领他们走向这条路的人,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但云景却发现,整件事情,除了最初交给村民罂粟种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松木村一系列大事件之中了。
郑老师缓缓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给我们罂粟花种子的人,就是帮松木村建立这所学校的人。”
云景一愣:“学校不是改革之后,为了压制乱葬岗而建立起来的吗?”
郑老师道:“没错,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乡村,大家有的时候连饭都吃不起,更何况盖学校教孩子上学,光靠松木村,哪里有这样的能力,就像那罂粟花,全都是他从外面带给我们的……”
云景怎么也没想到,学校的捐建者居然与给村民罂粟花的,会是同一个人!
难怪整个松木村那么信任他,拿到罂粟花就立刻种植起来,原来竟然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
先是建立了学校,改变整个松木村的风水,让村民对他感恩戴德,然后将整个松木村变成罂粟花村,整个松木村都为他劳作,成为了他的毒品仓库……
那么,江一琪的出现,犹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的效应,到底是偶然,还是人为设计的?
“这个人,你见过了吗?”云景问道。
郑老师摇了摇头:“当初和他联络的,是松木村的村长,但老村长已经过世了,不久之后学校和松木村势不两立,我只是一个小教师,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
云景问道:“你和阿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