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大人自从落难之后,连脾性都不同了呢……
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出阎温这幅样子,便已经是对她交心,与她调情了。
两人坐的不远不近,十九不知怎么的就走神了,阎温有些想要抱抱她,怕她明日便不能来了,奈何向来自持惯了,拉不下脸……
十九对此浑然不知,一直等待小内侍怀揣着一小瓶子鸡血回来,两人还这么尴尬的坐着。
牢门打开的响声令十九回了神,十九抓着一瓶子血就要朝身上倒,被阎温及时接过,倒在手心,然后朝着十九的衣襟上面甩。
脸上也溅上一些,弄好了之后,阎温开口催促道,“你快走吧。”
十九看了看还剩不少血的小瓶子,有心想要帮忙,但阎温摇头,“我自己来。”
他想着今夜命人给丞相添些麻烦,令丞相无暇抽身,小傀儡再这副形容回去,说不定真的能唬住一两日,阎温想看看小傀儡倒是要怎么施援手救他。
十九已经来了半天,再是舍不得也得回去,道别的话说了多次了,没什么好再说,起身边走边回头,依依不舍,生生要用眼钩子,从阎温的身上钩下肉来似的。
被人惦念,爱慕,依恋甚至是痴迷的滋味,没人会不喜欢,阎温再是看遍人性,可也不能免俗,甚至相较于正常的人他更加珍惜,更加渴望。
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能外露,纵使心中已然动摇,可是还没等十九知道,他就已经筹划着要怎么让十九再多表现一些,要知道她为何倾心于自己,何时倾心于自己,是否除了自己还倾心过别人。
什么样的男人会让她移情,甚至于她身上的迷团都解开,才肯伸出触角,去小心翼翼的触碰。
要说十九命苦,其实还真的没什么错,喜欢上阎温这样的男人,她就算是已然将阎温心中的磐石撼动,可还要山高水长的追随到何年何月,阎温才能完全确信,还是个未知数。
或许一年十年,或许这一生,到了两人苍苍白发,阎温才能确信,十九确实爱慕他这个阉人,确实和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才会真的敞开心扉给十九看他也一样的情深义重。
十九从水牢出来,带着一身的鸡血,领着一大群的内侍宫女,在路上采花拔草,绕了大半日,这才开开心心的回到了凤栖宫。
回到凤栖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九一进屋,就看到方瑞德大摇大摆的坐在属于女皇的位置上,翻看着奏折。
丞相这几天忙着在外头害人,根本没有时间关心国家大事,十九识不得几个字,皇城中瘟疫肆意,朝臣大多数被丞相坑害,没投诚的非死即失踪,死抗的也就那几个各部的元老,方瑞德大哥被派去搬救兵,弟弟在城中活动,只有他这个废物二子,无所事事,被他爹随便一指示,跑来批阅奏折,顺道看着傀儡女皇。
十九一进屋,斜了方瑞德一眼之后,就径直朝着里间,奏折现如今无一例外皆是瘟疫的事情,方瑞德看了一下午看的心烦,想要去水牢中找点乐子,奈何奏折积压成山,走不开,他不敢拖延丞相的命令。
眼见着这傀儡回来,却像是看不到他一样,昨天还像个瑟瑟发抖的小绵羊,今天这就尾巴翘到了天上,他收拾不了别人,还收拾不了她了吗?!
于是方瑞德怒摔了笔,进里间准备找十九的麻烦,十九连衣服都没换,正躺在软塌上,闭眼回忆着今日在水牢附近到处乱晃,所熟悉的路线。
角门花园假山石桌长廊,以及各处把守的侍卫人数,午间的时候还赶上了一次交班,各个把守相对薄弱的路线,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十九并不是天资聪颖,这种能耐,是在行宫中硬逼出来的生存本事,一个下午装疯卖傻采花扑蝶,十九发现越是靠近前朝宫妃的处所,把守便越是薄弱。
前朝宫妃的住所是阎温划分,正挨着宫墙,宫墙外不远处,便是皇家猎场,深秋狩猎,这时候猎场中还未投放大量活物,也就是说,猎场的把守势必同样薄弱。
她正在脑中一点点将便于躲藏和逃跑的路线画出来,结果思绪骤然被打断,方瑞德朝着她的软塌狠狠踹了一脚,软塌在地上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十九猛的睁眼,怒视方瑞德。
她被阎温甩的一脸一衣襟的血点,都已经干涸,又骤然被打断怒火升腾,视线如刀剑般砍过来,像一头被惹炸了毛的小兽。
知道咬不伤人,也吓人一跳。
“要死啊!”方瑞德愣了一下之后憋红着脸怒喝。
十九现如今心中有依仗,丞相还指望利用她往阎温的身上泼脏水,不可能纵容方瑞德伤她,因此她瞪了方瑞德一眼,躺回了软塌上,淡淡道:“可不是,要爽死了。”
方瑞德一见她这个态度,立刻要上前动手,十九见状又道,“父亲没告诉你,不要招惹朕吗?”
方瑞德动作一滞……还真的告诉了。
“丞相大人说,今后朕为女皇,他必会尽心辅佐,还说要将他的大儿子聘与我做皇夫。”十九仰躺着,转头斜了一眼方瑞德,哼哼道,“你若敢对朕动手,朕转头就去告诉丞相,说你不满他将大儿子聘我做皇夫,非要争风吃醋,想强迫于朕,先你大哥一步进宫。”
方瑞德的神情活像是吞了狗屎,额角的青筋根根鼓起,指了十九半天,臭流氓遇上了真无赖,又不能真的动手,自己将自己气得肝疼,抓起桌上的茶盏便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你少痴心妄想!”方瑞德吼道,“我大哥乃人中龙凤,怎会与你这……呵,你且等着吧!”待他父亲夺得大权,他必亲手要这小傀儡付出今日藐视他的代价。
“你父亲也要称朕一声陛下,你若在对朕大呼小叫,朕叫人拉你出去杖毙。”
方瑞德觉得好笑,走到床边,揪起十九的衣襟,拎狗一样将她从软榻上拽下来甩在地上。
“你……”
“来人呀,将这狗东西给朕拖出去,杖责二十——”十九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对着外间喊道。
方瑞德直接笑出了声,抬脚要踹十九,结果真的有几个内侍从外进来,抓着他的手臂便朝外头拖。
方瑞德身怀武艺,几下便挣脱开,狂吼着尔等大胆,但很快有会武艺的侍卫上前,钳制住方瑞德,真的将他按上了方凳。
板子落在身上,方瑞德整个傻掉,十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站在凤栖宫的门口看热闹,“手上的力道都有点准,可别将人给拍死了,否则朕不好同丞相交待。”
方瑞德咬牙切齿辱骂十九,但十九这辈子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根本无动于衷。
和丞相谈判,她争得了很多看似无用的权力,比如可以在凤栖宫中调动自己的宫人,理由便是先前宫女不听她使唤,女皇做着没意思。
现如今这不就用来打狗了,十九爽的很,拍了拍手回到软榻上躺着,并不怕丞相来发难于她,君臣的脸还没有撕破,她还对丞相作用大着。
方瑞德挨揍了,打的人是三回专门吩咐过,下手挺黑,将方瑞德昨天被包扎的伤口,也得彻底拍开了,嚎的动静贼瘆人。
板子打完了,命人送回丞相府,十九琢磨着他得有个十天八天的不能出来碍眼,只要过了这几天,她设法救出阎温,方瑞德再想来寻仇,十九保证连影子都让他摸不到。
丞相晚间的时候过来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到底是亲儿子,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话,目的是吓唬十九。
十九表现的像是害怕然后又硬撑的样子,丞相果然被糊弄过去,然后交代了一番过两日上朝的事情,接着便匆匆走了。
十九命三回派一个小内侍跟着,很快三回给十九回话,说是丞相去了水牢。
十九就有些坐立不安,担心阎温那边糊弄不过,或者是水牢中有人跟丞相禀报她白日的作为。
白日的时候十九本想着克制一点,只给阎温送了吃的,装装样子就赶紧出来,可阎温的态度实在是太难得了,十九就一时忘了形。
其实就算丞相真的知道她没有折磨阎温,知道她就在装模作样,这也没什么,顶多不许她再去水牢,她对丞相还是有用的,只要有用便不至于打杀了。
十九一整晚都在担忧,却不知丞相在去水牢之前,阎温就已经命属下,在他身上显眼处动了手,将剩下的半瓶子血利用起来,丞相去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看上去奄奄一息。
这副样子过于凄惨,和他从前高高在上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震撼过太大,以至于丞相连阎温身上没有湿水,石台并未下沉都忽略了。
“你也有今天。”丞相走到阎温的身边,并没有如方瑞德一样,踹落水狗一般,对阎温拳脚相加。
毕竟丞相一直将阎温当成对手,而作为他对手的人,即便沦为阶下囚,丞相还是愿意给他留几分尊严的。
阎温就趴伏在地上,做一副苟延残喘的姿态,丞相以为他这副形容是傀儡女皇所致,例行炫耀了一番今日又有哪个朝臣站入了他的阵营,瘟疫蔓延到何种程度,以及他又要有什么动作。
“啧啧啧……”丞相伸手,从阎温的侧脸抹下一点血渍,在指尖撵动。
“自己做的孽,如今自己还,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丞相说着,拍了拍阎温的肩膀,“不过这种折磨,我也不会让你受太多日子,不出五日,我便会助你解脱眼前的痛苦。”
阎温躺在地上,眨了一下眼,没有说话,丞相摇头,“放心吧,我会把那傀儡女皇也一同送下去,黄泉路上,你可找她报如今的冤仇,或是再将她收到身边享用,她一个小鬼,如何能够逃得过你阎王的手心呢。”
丞相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起身出了牢门,和门口看守的聊了一会儿,这才快步出了水牢。
丞相走后,阎温坐起来,看守打开牢门,在阎温面前跪下,仔细将丞相询问的事情都告知阎温。
无非就是今日女皇对阎温用了何种刑具,要他看着点,别真的将人折腾死了。
阎温点头,看守的退出去,阎温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渍,在脖子上碰了一下,然后嘶了一声。
为了做的像一些,阎温在脖子上真的弄了伤口,虽然只是鞭伤,可这水牢中邢鞭,都是带倒钩的,轻轻撩一下,也能带下皮肉来。
不过阎温摸了一下之后,突兀的露出一点笑意,心道他如此配合,小傀儡可不要让他失望……
入夜,十九用过晚膳之后,连打了几个喷嚏,半夜就发起了高热,她同阎温亲近半天,染上瘟疫自是预料之中。
得了瘟疫的人个个惊慌失措,可是十九察觉到自己高热之后,半夜三精神抖擞的招来了内侍,命人连夜去通知丞相,说她不慎染了瘟疫,吓得正在凤栖宫中哭嚎,要丞相提供药方。
丞相这几日殚精竭力的祸害人,入夜刚睡下不久,便被自家下人弄醒,说是宫中来人,非要亲自见他,丞相面色阴沉的接待了十九派去的人,得知女皇身染瘟疫,倒是没有刻意为难耽搁,令人送上了解药。
十九得了解药,可不过也就一小瓶,自然自己没喝,搂在被子当中,第二天清早起来,食不知味的吃过了早膳,就揣着一小瓶解药,朝着水牢中去。
打开牢门,阎温见到十九又来了,脸上毫无表情,可眼中露出了暖意,不过等到十九走进,这暖意便变成了冷意。
十九才在他面前蹲下,阎温便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到身前,仔细盯着她潮红的脸看了看,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同他一样烫。
“你染了瘟疫。”阎温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十九心说,这话问的,昨天又是亲又是抱的,可不就是为了染上瘟疫吗。
十九自然不会跟阎温说她是刻意染上瘟疫的,怀中掏出了小药瓶,拧开之后递到阎温的面前,“大人你快将这个喝了……”
阎温当然知道这药瓶中是什么,每晚属下从暗河中进入水牢,来向他禀告之时,都会带来压制的药和解药,只不过阎温每次选择的都是暂时压制的药,他若是快快康复,丞相那老狗来炫耀之时,必然会发现端倪。
丞相长子已死,援军已经截下,副统领丹青日夜兼程赶往梧州,去协助单怀掌控梧州形势。
舒云江飞鸽传书归来,已经有暗线混入流民之中。
而各洲大批量被贩卖到舒云江的乞丐流民中,也已经钉入暗桩,皇城中仅剩太尉以及其家族,还在苦撑,为的便是不让丞相得来太容易,反倒起了警觉之心。
他的信件已经派人送到舒云江邻江清澜江水督手中,大批量水军已经悄悄潜进舒云江范围,只等丞相暴露老巢位置,便一举将其清剿,届时皇城左右护军,皇宫禁军会同时发难,丞相便是插翅也难飞。
现如今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表现的越凄惨越无助,丞相便会越放松警惕,若是他突然瘟疫症状全消,丞相那老狗必会有所察觉。
因此这解药阎温不能喝。
他何等玲珑心肝,小傀儡将解药送到他前,他便已经想到昨日种种亲密,都是小傀儡刻意为之,为的便是染上瘟疫,仗着自己还对丞相有所作用,朝他要来解药,再送与自己。
阎温一边恼怒小傀儡乱来,一边被她感动的有些鼻子发酸。
阎温轻呼一口气,直视十九,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是……”十九顿了顿,“是我从太医院讨来的,对身体好的药,大人你快喝吧。”
十九不是不想说实话,阎温已经看出她染了瘟疫,她只怕阎温问她是否喝过,她可以再向丞相去讨,就算艰难一些,丞相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阎温先痊愈比较重要,因为昨夜十九已经连夜画好了逃跑的路线图,昨个半夜的时候,已经命三回去踩点,虽然逃跑的路线有些上不去台面,可确实可行。
现在只等一个机会,等她寻找机会命人带着锦帕出宫,与阎温在宫外的势力汇合,令阎温属下在外接应,她再设法将阎温弄出水牢,逃出这皇宫也不是天方夜谭。
“哦?”阎温声音有些发涩,小傀儡明明已经身染瘟疫,如今正在发热,却将解药送与他,如此舍生忘死,怎能叫人不心悸。
“既然是补药,你可喝了吗?”阎温又问道。
“自,自然是喝了。”十九嘻嘻一笑,脸蛋上的红晕更盛,“我命人讨了一大推呢,大人你快喝吧。”
十九将解药递到阎温嘴边,阎温却抿唇未动,深深的看向十九。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自己现在掌握全盘,根本无需她来操心全部都坦诚。
可这念头只一瞬,便被他压下去,他只怕,眼前一切如镜花水月,小傀儡身上仍旧疑点重重,他再是心悸情动,不敢拿所有人的性命作为赌注,赌这一份不逢时的儿女私情。
阎温抿唇,却只是看着她,不接也不喝,十九急的额头汗都出来了,昨日卿卿我我历历在目,如今想起,心凉了半截。
阎温会不会昨日都是虚与委蛇,实际并不信任她?
十九思及此,简直想拿一把匕首,将心刨出来给这老东西看看。
“大人……”十九声音发颤,“大人可是不信我?”
她将药瓶在阎温的嘴边碰了碰,“大人快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