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程冬至象征性的跑了几步,她本来想和淮海多说几句好听的话,看在这么多老米的份上,然而说着说着,却被阿则的眼神吸去了注意力。
    阿则单手托腮坐在位子上,认真地看着程冬至和叶淮海说话,眼神清澈温柔,嘴角和眼睛都带点弯儿。这种带着点闲适的神情让人觉得,这真是一个聪明又好看的孩子啊。
    程冬至干脆对他也挥了挥手:“阿则,再见啦!”
    阿则没有回话,只是也笑着挥了挥手。
    不知道是不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王春枝见夜了冬枝儿还没回来,想着这鬼灵精怕是哄着人去了太婆那里,便偷偷地摸了过去,果然见到了正在把老米往瓮里灌的程冬至。
    “哎呀,这么些老米呀?”王春枝大喜,打开另外一个袋子把手插了进去,感受着米粒那种特有的感觉,满心都是喜悦。
    “都是那小倔驴送的,他对我挺好的,以后我可得报答他。”
    程冬至说的是实话,她现在不方便拿出东西来,以后找到合适的理由和渠道了,一定会涌泉相报。
    王春枝噗地笑了笑,忍了一会儿,忽然挤眉弄眼的:“你要怎么报答他,将来嫁给他做媳妇?”
    程冬至无语:“我才多大啊,姐!”
    她听到这话特别别扭,有种自己是变态的感觉。
    “你看不上他啊,那你想嫁给谁做媳妇,旁边那个白白净净的?”
    “姐,你再胡说我可生气了!”
    这个就更小了,更显着她像个变态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唉,我真是享福了,有了个能人妈,将来还有个能人妹夫……唉哟…我错了我错了…”
    王春枝被程冬至的小拳头砸得连连道歉,然而却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程冬至当然不会真的下力气打她,那轻轻的几下子打在身上比按摩还舒坦!
    两人玩闹过后,谨慎地藏起了其他几袋子老米,只留下瓮里的。
    这老米也算是半过了明路的,虽然最好不要让人知道,可被人知道了她们也不怕,留这么一瓮最合适。既不招摇,想要吃的时候也方便,来历更是清清白白,不怕谁问到她们脸上。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比过年还要舒服了,想吃大米饭就吃大米饭,想喝大米粥就喝大米粥!
    白天在王卫国那儿受的气,几乎被这些老米完全冲淡了。姐妹俩哼着歌儿,非常愉快地回了王家。
    王春枝刚一推开门,就被里头的阵势给吓到了。
    堂屋里点了两盏煤油灯,灯芯儿被拨得亮亮的,然而王家人的脸上却都像是蒙了一层黑黑的雾气。有的是沉重,有的是妒忌,还有的是茫然,但目光都是齐齐刷向姐妹二人的。
    王春枝再怎么大胆泼辣,看到这个场景也不好上来就先发制人,而是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句:“怎么都在这熬油费火的呢?”
    王老太抿着嘴不做声,王卫国开口了。
    “冬枝儿,那俩小子是光荣大院的人吗?”
    “我不知道,他们没和我说……”程冬至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王老太忍不住接了口:“肯定是光荣大院儿的!你看那呢子衣服,那皮靴,啧啧!除了光荣大院的娃,谁能这么穿?”
    王雪花点点头:“既然是光荣大院的人,那肯定是三嫂找来的给咱们家的,车上那些是什么东西?冬枝儿你最好老老实实交出来,别想一个人吞独食!”
    程冬至被王雪花的无耻给逗笑了:“我妈到底是去光荣大院做保姆的,还是去做领导的呀?住在里头的小孩还能听她使唤,开着车往家里送东西啦?有空了我写封信去问问,是不是这么回事。”
    “冬枝儿不许胡闹!!这是能随便问的事情吗?你是想害你老姑蹲大牢?”
    其他人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里面的关节,王卫国可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刘金玲不过是个保姆,要是让人知道王雪花歪派那俩孩子造谣这种话,罪名说大说小都能给铐起来关在尿桶边儿上!
    王雪花被蹲大牢三个字吓住了,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再撩阴火儿了。
    王卫国看出了程冬至的抵抗心理,又想起下午的事情,知道小女儿受了点委屈,便缓和了神情,问道:“冬枝儿你不用怕,告诉爸,那俩小子给了你啥?你放心,爸保准不让奶都拿走,多少要给你留些。”
    程冬至乐了,她自己拿全份儿不行吗,非得全贡献出来,捡点儿别人不要的剩还要感恩戴德?王卫国自己脑子坏掉了,为什么也把她看成了智障?
    “爸,我也想他们给我点啥,可啥都没有,就给了我几块糖。你们要不?”
    王卫国脸沉下了,他最不爱人撒谎:“可是村里有人看到吉普车到你……到王余氏家门口去了!”
    王余氏是太婆的名字,她成分有点问题,又和王家断了道,所以王卫国不便称呼她那个辈分名。
    “去是去了,可没给什么东西啊。谁看到给东西啦?”程冬至试探着问。
    王卫国顿了一顿:“这倒是没有。”
    天太黑,隔得又远,哪里看得清楚?
    程冬至这下子放了心,理直气壮地撒起谎来:“他们说太婆家离河边儿近,走的时候也方便,才把我送到那儿放下的。你们要是不信,就去太婆家搜搜呗,只要搜出一点东西,随便你们怎么打我!”
    第22章
    王春枝也冷笑了几声, 为自己妹儿壮声势:“赶紧趁现在去!晚了就被太婆给吃完啦!”
    其实她手心是出了冷汗的, 可妹儿已经把话说了出去, 她不接着话头沉默的话反而更加起疑。
    大概是被姐妹俩的气势镇住了,王家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终究没说要去搜搜的话。
    一是觉得这两人底气很足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二是他们不便去断了道的老人家家里, 没搜到什么东西还要被反咬一口做贼做土匪,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王老太还额外有一个顾虑:被咬做贼也就算了, 要是社里抓住这件事做文章, 非逼着他们和那老不死的恢复关系养她呢?那还不如杀了她!
    那老东西一看就是不容易死的, 能吃又不能干活儿,得废多少粮食啊!
    王老太咳嗽了几声,给王卫国一个台阶下:“没有就没有,犯得着这么急眉赤眼的?还有你们叫什么太婆, 她是谁太婆?那老东西成分不好, 你们以后少去她那里,以后惹出事来了别怪我!”
    王春枝丝毫不让步:“我去我的, 出了事儿一个人担着,碍不着家里!她当年救了我一条命,我也给不了她什么东西, 经常去看看她还不行啦?爸, 你不是经常说做人要懂得感激, 不能做白眼儿狼吗?”
    王卫国下意识接了口:“说得对, 不能做白眼儿……”语调却是越来越低了,这个时候虽然他很赞同女儿的观点,可也不能直接打王老太的脸,王老太正在瞅他呢。
    王卫国清清嗓子,换了个比较折中两边都不得罪的说法:“春枝儿,你有这觉悟很不错!只是感激也要分清对象,王余氏她不是我们要团结的对象,你……你偶尔去看看就行了,这就算你尽了心,别的不用做。”
    王春枝撇撇嘴:“我有啥别的能做,当然只能空着手去看看,难不成还开了吉普车给她送米送面吗?”
    王老太气得直骂:“就你嘴头子厉害,天天咬东扯西的!没东西就没东西,还说个没完了?你爱看几次看几次,顶好是哪天她死了,你抢着头一个给她收尸!把你给能的!”
    王春枝鼻子哼了一声。
    家庭会议无果而散,王春枝牵着程冬至回房反锁了门,和没骨头人一样滑坐在了地上。
    “姐,你怎么了?”程冬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扶王春枝。
    刚刚实在是太险了!得亏蒙混过去了,要是漏出一点马脚,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冬枝儿,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了,那么大的谎也敢撒?”王春枝轻声责备道:“要是被搜出来了怎么办?”
    “可是当时那样子,说什么都不行……”程冬至眨着眼睛。
    王春枝想想也是,那时候他们要是承认了,那下场更惨。既然都有风险,为啥要老老实实招供?
    王春枝苦笑了一下,忽然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明明有吃有喝,却要像做贼一样偷偷吃喝。别人是怕家里没粮饿死了,她们却是怕家里粮太多藏不下被人发现。
    程冬至理解大姐的心情,很积极地给她出主意:“姐,要不我们到外头去住?”
    王春枝瞪圆了眼睛:“你说啥?”
    “咱们别在这家过了,去外头住不好吗?这样咱们想吃啥吃啥了。”
    王春枝叹了口气,刚刚还觉得妹儿成熟得像个小大人,这会儿就露怯了。
    “去外头住?我们能去哪儿住?”
    “去太婆屋子里?”
    “不行。”王春枝戳了一下程冬至的脑门儿:“咱们要是真的搬去太婆那儿,老妖婆就能拿着户口本子把咱们的户籍丢到太婆那边去了。太婆的成分不好,跟着她咱俩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你不能读书,不能找好工作,我也嫁不了好人家。”
    程冬至愣了。
    她虽然隐约知道太婆身份的事情,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暗中的规则。
    是了,这个时代和她那时候不一样,是非常看重成分和出身的。
    王家再怎么稀烂肮脏,那也是光荣的贫农成分,还有王卫**人身份的加成,她们姐妹俩凭借着这根正苗红的家庭成员身份以后可以得到许许多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便利,走哪都是康庄大道。
    或许,这也是当年太婆同意和王家断道的重要原因之一。虽然太婆的成分问题主要是她祖父那边的,工作组当年定下的划分指标是只影响三代,第四代不算进去,按理说不足以影响到王老头他们。可尽早划清阵营也是表清白的一种,她不愿意害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这个时候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变化会是什么,谨慎点总归没有错。
    程冬至揉了揉脸,有些丧气:“那……我们俩单独分了另过?”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要是能行,咱妈早就想着法子分出去了!”王春枝耐心地给程冬至解释,这些事她必须要知道:“现在要分家可不容易,一是要家里的户主点头,二是要社里干部盖章,无论是哪边儿,都没听说过准两个女子单独分出去的!这年头,村里哪家的户籍头儿不是跟着男人走?你一不在城里读书,二不在城里工作,谁给你弄去……”
    程冬至听得眼睛发亮:“等等,姐你刚刚说什么?”
    “啊?”
    “你刚刚是不是说,在城里读书和工作就行啦?”
    王春枝同情地看着程冬至:“还是别想了,这两条都难得很呢!还不如你嫁给小倔驴来得快。”
    程冬至没空和大姐贫嘴,执着地问:“要是能办到呢?”
    王春枝无奈:“那就可以申请把户口转到学校或者厂里,不过,学校必须最低是高中,初中小学可不行。”
    程冬至笑了:“那就这样办,我们都去城里上学!”
    王春枝连连摆手:“我可不去学校,这么大年纪了去了丢人!有什么好学头的,自己在家里学不是一样?”
    “那,姐你去城里厂子!”
    王春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是你说的管用,那就好了!”
    程冬至嘿嘿笑了。不管希望有多渺茫,只要存了个念头,再慢慢去打听打听,就总归有希望的。
    原先她一直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如今有了奋斗的方向,程冬至心里的担子卸下了不少,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清晨,吃过早饭后,王春枝趁着王卫国还没来得及反应,抓着冬枝儿一下子溜出了家门。
    她才不要留下来给这群畜生倒茶倒水呢,她又不傻!有这空闲做点啥不好啊。
    两人晃悠着到了太婆家,才刚进门,太婆就激动地走了过来。
    “冬枝儿!就是刚刚,你养的鸡全都下蛋啦!”
    程冬至喜得直蹦,一个猛子钻到后院去了。
    按照一般规律至少要等到过年才能下蛋,大概是她给小鸡仔们加的餐太多,又太富有营养,所以它们迫不及待地提前了产蛋期,用以回报一直悉心照料它们的程冬至。
    五只小鸡仔,不,此时已是五只成熟的母鸡小姐都非常地争气,每只都下了一个大而皮硬的蛋在鸡窝里,红红白白,煞是俊俏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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