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冬枝儿这样儿的,村里小学都没念过,竟然也想进县小学去念书?怕是脑子在省城里磕坏了!
可惜老天爷并不想让她们再多笑一段时间,王老太母女的欢乐只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六月底的时候,高爱国挥舞着录取书风驰电掣地来太婆家报喜了。
“中啦!中啦!冬枝儿你是第一名!!”
正在弄院子菜的程冬至惊喜地跳了起来。
“真的呀?没弄错?”
“千真万确,你看这上头是你的名字,一笔一划都没错!”
高爱国比自家妹妹得了第一还高兴,骄傲。
程冬至确认后,不禁又兴奋地跳了几下,她想去通知大姐这个好消息,高爱国就自告奋勇地说:“你在家歇着,我骑车快,我去!我把你姐给带回来!”
王春枝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喜极而泣,想说点啥半天说不出来,高爱国一边高兴一边担心,不住地安慰她,害怕她哭得太厉害背过气去。
“真个儿考上啦?”王春枝一边哭一边问。
“真的,你们不愧是姐妹俩,问的话都一样!这还能有假?”
“那咱们快点回去!我要好好看看那张纸!”
王春枝坐上了高爱国的后座,手抓得紧紧的。高爱国心跳如雷,路上几次险些掉到沟里去。
程冬至和太婆在院子口一直等着俩人呢,王春枝一下车就把程冬至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我妹儿就是争气,比谁都强!”
程冬至抱住王春枝的头香了一口:“都是姐给我弄来的书和纸笔好,没有那本书,没有天天练大字儿,我也考不了第一!”
说到这,姐妹俩又抱头哭了,看得高爱国也鼻酸酸的。
太婆不是很懂啥叫招生考试,只知道冬枝儿之前天天挂念着的考学居然考了第一,大家都很欢喜,笑得满脸都起了褶子。仨人都离开后的夜里,她不住地对自己祈祷过的神佛感谢:“多谢菩萨保佑,咱冬枝儿真的中举啦!再求求你,保佑她做个女状元!”
王春枝把这个好消息带回王家的时候,王家人的反应几乎是炸了锅。
除了王有孝是发自内心地为程冬至高兴,周杏儿是有点意外和羡慕,其他人全都是看笑话不成的失落,妒忌和怀疑。
王老太第一个不肯相信:“你怕是骗我?就她?第一名??”
王春枝骄傲地把录取书抖了抖:“这不上头写得清清楚楚的吗?还盖着县小学的章儿呢,真真切切的!”
王老太认得的字不多,可她坚持要亲眼看看这录取书,王春枝想了想,还是给她了。
王雪花认得的字比她娘多不了多少,可两人却和眼里着了火一眼,恨不得把这张薄薄的纸给看穿了。
“老姑,你手上劲儿轻着点,别拉破了!”周杏儿瞧出不对,笑嘻嘻地提醒:“这东西可金贵着呢,放过去那就是中秀才的报子,要是破了冬枝儿就念不成书啦!”
程冬至早就看穿了王雪花打的什么主意,也笑嘻嘻的:“老姑没事儿,你随便儿扯,这纸不要紧!就是怕我们给弄坏弄丢了,学里给发了三张呢,高大哥那里还有两张,随便这张你烧了都行!”
王雪花脸色一僵,重重地在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狗屁玩意儿,也看得这么金贵!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说罢王雪花跑开了,还重重地带上了房间的门,不久隔着门传来她的哭声。
王老太的脸色非常精彩,变幻莫测了许久,最终道:“有啥好高兴的?县里念书比村子里还费钱呢,我哪来的钱让她去读?留在家里做活儿!一个丫头片子,读啥书?”
王春枝赶紧接上话:“放心奶,不要钱!人家校长说了,看中咱家冬枝儿是个人才,特地允许她在学校里半工半读,一分钱也不要家里出呢!”
王老太憋红了脸:“人家说啥你信啥?校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咋就看的中这么个乡下丫头,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
王春枝怎么可能会在这种问题上退让:“奶,不让去也得有个说头!不要一分钱就能去县里,这么好的事儿别家跪着都求不来,你凭啥不让冬枝儿去?你是冬枝儿亲奶,你咋就不盼着她好呢?”
王老太重重一拍桌子:“你说的什么狗屁话?我咋就不盼她好了?”
“那你为啥不让她去读书?”王春枝步步不让,声音更高更尖。
王老太想不出词儿,半天才梗着脖子:“念过书的女子不好嫁人,人家就爱老实会干活儿的,念过书的花花肠子多,我这是为冬枝儿好!”
王春枝气坏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话反驳,程冬至幽幽地开口了。
“那行,那奶你也和咱们大家伙儿说定,以后也不让老姑去念书,省得害得她一肚子花花肠子嫁不出去。”
王老太气了个倒仰,追着就要打程冬至:“反了天了!这有你顶嘴的份儿吗?!”
第38章
程冬至怎么会乖乖站着挨打,和泥鳅一样根本捉不住, 王老太追得气喘吁吁还差点撞墙上硬是没抓着她, 只得放弃了。
“一个个没大没小眼里没个老人的,都是欠收拾的!今儿天晚了,明天再找你们算账!”
王老太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王春枝还紧紧追着问:“奶, 你到底让不让?你让, 咱们都好说;你不让, 我也得送我妹儿去!”
“明儿再说!今儿乱糟糟的, 能有啥好主意?春枝儿你别和我跳, 你要是敢不经我点头就乱来,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好看!”
“那行,奶你今儿好好想想, 别做糊涂事。你眼里得有咱们做孙女儿的,咱们眼里才有你这个奶, 这一大家子你不能只守着一个疼,一碗水也要端平些!”王春枝一字一句,说得很沉。
王老太恶狠狠地瞪了王春枝一眼, 没说什么, 而是进房锁门,来安抚王雪花了。
王老头白天恨活计,晚上一旦睡着打大雷都醒不来, 王老太直接无视了这个没啥存在感的老伴儿, 抱着自己的老闺女眼红红的:“你哭啥?这是咋了哇!”
“娘, 我,不准冬枝儿,去县里读书!”王雪花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直喘气,可还是咬牙切齿地把这话说出来了。
“好好好,家里只有我雪花儿能念,其他丫头片子都不行!”王老太向来知道自己闺女的个性,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许诺。
王雪花擤出一大把鼻涕,说话总算连上气儿了:“她凭啥?娘你说她凭啥?从小运道就那么好,事事都要压在我头上!我哪里不如她了,我啥都比她强,为啥好事就轮不着我?”
王雪花最记恨的并不是针对她的周杏儿,也不是给她颜色瞧的刘金玲与王春枝,反而是不怎么主动招惹她看起来好说话的冬枝儿。
她恨她从小就长得好看,抱在刘金玲怀里的时候大家都说这是个美人胚子,同样都是那些人,背后说她王雪花是个肉鼻子圆脸,像足了王老头和她的哥哥们。
她恨她命好,去河边捡个裙子草都能被省城的人看中,接去省城里享福见世面,受用她至今为止一辈子都没受用过的好东西。
本来还幸灾乐祸她摔傻了回来了,以后风水轮流转,轮到她羡慕自己;可没想到在不知不觉的地方,这个死丫头还是悄悄儿地越过了她,过着比她更好的生活!
不仅重新长得这么出息,居然还考到了县里小学的第一名!这还要她日子咋过啊!
知女莫若母,王老太十分了解王雪花此时的心情。
这个老闺女被她惯坏了,从小就习惯了高人一等,哪里受得了被一个晚辈压在头上的感觉?
虽然这么清楚原因,可王老太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事儿都怪王春枝和王冬枝。
这两个不孝顺不长眼的东西,明知道家里啥好的都要紧着老姑,为啥还要这个时候来出风头?
考啥考?她冬枝儿考上县里小学了,雪花儿的脸面往哪搁?以后还咋在家里夸雪花是王家头一个伶俐人?
做晚辈的不给长辈留脸,那真是该大耳巴子抽!
王老太自己的思想如此理直气壮地奇葩,难怪会娇惯出如此奇葩的一个老闺女,这都是她自己的锅,谁也怨不得。
这一夜王家的人几乎都没睡着,各有心思。
周招娣骂秋枝儿:“人家冬枝儿和你一样,一天学没上过,你咋就不能这么出息,也去给我考个第一回 来给我长长脸?天天就知道傻吃憨睡,也不知道像谁!要是当初你和冬枝儿换一下就好了!”
王秋枝没说话,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邓翠兰就不一样了,她骂的不是自己孩子,而是程冬至:“这孩子我是看着了,比她那个姐还要奸还要坏!平常肯定偷摸着自学了,也不说一声儿,就是为着这个时候打咱们脸呢!你说这小小年纪的,咋就心思这么深呐?”
王有才算是说了句公道话:“她和咱们又不亲,有啥好说的,你也是,把个小孩子想得这样。”
“是,冬枝儿小也就算了,春枝儿肯定是存心使坏呢!只教自己妹儿,不教做弟弟的,没见过她这么蠢的!要不你明天和春枝儿说说,以后让她也教教咱们三蛋儿四蛋儿,说不定以后还能考县里去呢?”
“越说越不像样子了,要去你自己去。”
……
次日清晨,王家人几乎都顶着黑眼圈出来了。
一张薄薄的录取书,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每个王家人的心头上。
“奶,昨天那事儿到底咋说?”王春枝不给王老太逃避的机会,直直地问到她的脸上。
“等会吃完了饭你俩来我房里说,先吃饭。”
王老太出奇地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回答道。
姐妹俩狐疑地互相看了一眼。
算了,现在问也没个结果,还是等吃完饭说。
吃完早饭后,王老太带着王春枝和程冬至回了房里,自然还有一直和王老太形影不离的王雪花。
周杏儿和俩媳妇都想听点儿什么,有意无意地在门口打脚,被王老太劈头盖脸骂了顿好的:“一个个都没事儿干啦?还不赶紧滚出去!别让我逮着谁在门口,不然有你好瞧的!”
她们只好赶紧走了。
王老太锁上门,回身在炕上坐了,王雪花坐在她旁边,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有得意,贪婪,急切,等等。
“你俩也坐。”王老太难得和颜悦色,可王春枝和程冬至都没有放松警惕,在对面小炕上坐了。
“我想了想,昨天是我这个做奶的不对,这年头女娃娃也是要读书才行。”王老太慢条斯理儿。
王春枝皱眉:“奶同意了?”
“是,冬枝儿这么聪明,不去念书可惜了。家里再穷,读书的钱挤一挤还是能挤出来的,等开学了冬枝儿就去念。”
程冬至敏锐地抓住了王老太话语中的漏洞,笑着说:“奶,你是不是昨儿给气糊涂啦?我去那学里一分钱都不要你的,你把钱留着给老姑念!”
王老太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身子:“你这孩子,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想了想,虽然你得去念书,可最好不去县里,村里的就得了。你年纪小,又不灵光,去县里闹出笑话来咋办?我这人会看相,你一看就不是啥有大出息的,去县里也是浪费了,还不如让你老姑代你去呢。以后你老姑出息了,肯定也不会忘记你的。”
王春枝和程冬至都张大了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王老太说得千真万确,她们一点儿也没幻听。
怎么天底下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呢!
姐妹俩气到极致反而笑了。
“奶,你算盘打得可真好!这学校是咱们家开的吗,说换就换?那人家校长也未必同意!老姑她没能考第一名,凭啥占着第一名的位?”王春枝笑着说。
“这有啥?那么多城里工作的位置,不都是一大家子里的人替换,只要冬枝儿点了头就行,实在不行我去县里和那啥校长说说。”
王老太看向程冬至,难得地挤出一个笑容:“奶知道你是个孝顺孙女儿,肯定不能让我一个老人家急得上火,你老姑的年龄在村里念小学那可是糟蹋了,得去县里的才有机会考个初中念念,你可不能光顾着自个儿,把至亲的老姑给耽误了!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呐,对不对?”
程冬至气得不行,却也强行笑着:“奶你说得对,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奶你也说了,我面相一看就不出息,再去村里的小学岂不是一辈子都糟蹋了?老姑最疼我这个侄女儿了,肯定不忍心看着我倒霉,还是让我去县里小学,反正老姑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别说去村里小学了,哪怕去种田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王雪花变了脸色,指着程冬至的鼻尖骂了起来:“你是啥玩意儿,凭啥要我去种田,要去也是你去!”
“我不是啥玩意儿,可我考了第一名,总比老姑你这个考不上第一还来动侄女儿脑筋的蠢x强!”
她们都这样不要脸了,就没啥必要讲客气了,人家没给她这个余地啊。
程冬至头一次撕破脸爆了粗,王雪花似乎也是被蠢x这个词给惊到了,脸憋成了猪肝色,反应过来后嚎叫着就要来打程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