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耿柔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下巴尖上的水滴不时地滴落在衣服上。
    荆京扬顿了一顿,走进来笑道:“怎么,针打得这么疼?”
    耿柔没有抬头,她拿没打针的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擦去挂在脸上的泪痕。
    荆京扬把纸巾盒往她面前推了推,“你现在吃药吗?还是一会吃?你吃过早餐了吗?”
    “在宿舍吃了一点,”耿柔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抽了两张纸,用一张捏了捏鼻子,另一张拽在手里。她挑眼看看挂在床头匀速滴落的点滴,“荆京扬,谢谢你送我过来,我这两瓶点滴还要一点时间,不如你先走吧,你不是还有事吗?”
    “死了人不是学生会的事。”荆京扬在耿柔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耿柔闻言,唇角溢出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荆京扬忽而感觉心口有些刺疼。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处。
    “你认识那个女孩?”
    “嗯,隔壁宿舍的。”
    “……别难过,人总是会死的。”荆京扬注视着她,突然想伸手摸她的脑袋安慰她。
    自从体内多了一个意识,偶尔有些情绪好像不受他的控制了。霍北辰是他的兄弟,他做不出抢他女朋友的事,但是,面对耿柔,一些不应该有的情绪却一直在发酵。
    有时候看着去太空吃牛肉饭的书,会突然想见她。
    听霍北辰说她生病,会记在心上。
    耿柔抬眸看向他,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嗯。”
    “为什么要忍,把手伸出去啊。”荆京扬脑海中的声音道。
    荆京扬推了推眼镜,收回了手。
    霍北辰拿着手机,在满是鸡鸭的小院里上窜下跳,杨靖宇走出来,好笑地看他,“北辰,你在干什么?”
    杨靖宇是霍北辰表哥,今年三十二岁,有一个漂亮的老婆,一个聪明伶俐的三岁女儿。今天早上就是他从学校接了霍北辰,与父亲还有霍北辰父母一起来给霍老爷子拜寿。
    “我找信号,这破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霍北辰骂了句脏话。
    霍北辰的爷爷霍亚明从伙房里走出来,他穿着朴素的白色棉麻长袖和黑色棉麻裤,背着手摇摇头,“出口成脏有辱斯文,这里是深山老林,怎么会有手机信号。”
    “知了知了——”响亮的蝉声此起彼伏。
    霍北辰现在位于西京邻市楠积市的一个名叫黄庄的小村庄里,因为在深山里头,只有十几户人家,通电,也有自来水,但网络还没有进来。霍北辰爷爷奶奶住着一个前后两弄的屋子,前屋是正堂,后屋是伙房,都是砖瓦房,地上也没有水泥,全是土屋。霍奶奶在院子里种了葡萄爬藤,养了一群鸡鸭,还养了一只土狗,不放出去时就关在小院里,特别热闹。
    “老头子,你就知道瞎折腾,在市里面养老不好吗,非得跑到这大山里面来,屁都没有。”霍北辰还在左右移动手机,一脸不悦地道。
    霍母走出来,她短发俐索,穿一身喜庆的暗红旗袍,顶起脚对儿子的后脑勺就是一掌,“你怎么跟爷爷说话的,皮痒了是不是?”霍母教训完儿子,转身对公公笑道,“对不起,爸,都怪我没教好这小子!”
    霍爷爷摆摆手,“不怪你,他一直就是这么皮。”
    霍母将霍北辰拉到院子外,哥俩好的搭上他的肩,“你小子能不能给你妈我长长脸?本来你爷爷奶奶嫌我没文化,都不同意我跟你爸在一块,现在你小子除了长相,其他的都随了我,连不爱学习都随了我,你是不是坑妈的啊?”
    “我怎么不长脸了,我还是大学生,西京大的!”
    “您能要点脸不?”霍母皮笑肉不笑。
    “老婆,你跟儿子在外面干什么?”温润如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母子俩转头,霍北辰父亲霍君雍配合老婆穿了一身暗红纹唐装,戴着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长相与霍北辰有七分相似,但比起表里不一的霍北辰,身为大学教授的霍君雍是真的儒雅公子本公子了。
    霍母一脸着迷,“儿子,你看,你爸今天是不是又帅了?”
    霍北辰的反应是把老母亲的手甩开,啧了一声受不了地走进院子。
    霍母也不管儿子了,乐呵乐呵地走到老公身边,笑吟吟地看他。
    霍君雍也看着爱妻,微微一笑,“老婆,我刚才问过村长了,他们这里的寿宴很有地方特色,我们一起去参观学习一下怎么样?”
    “好啊,走吧,亲爱的!”只要是丈夫说的,霍母绝对没有二话。
    霍北辰没回头,也听得牙酸了,他呲了呲牙,走到爷爷面前,也哥俩好地攀上老爷子的肩膀,“老头子,反正您现在闲着也没事,帮我写俩字怎么样?”
    “什么字?”霍老爷子一生清持礼貌,从没有跟人攀肩搭背,也从没人与他攀肩搭背,不想被家族里最不长进的小辈给搭肩膀了。
    “就俩字,进书房我告诉你。”霍北辰嘻嘻笑着,土匪似的将爷爷搭进了前屋。
    第24章
    罗美莲的父母连夜坐火车赶来,第二天中午到了学校,二人神情恍惚,身上还穿着在家农作时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花衣,脚下是一双下雨天穿的水胶鞋,上面沾满了泥巴。
    罗美莲父母看见女儿苍白僵硬的尸体时,老父亲瘫在地上,老母亲冲上去抱头嚎啕大哭。
    耿柔移开了视线。
    吕晖联系了耿柔,请她到王城警察局聊一聊。耿柔的烧已经退了,虽然还有些恹恹的,但她一口答应了。
    她刚上地铁,霍北辰的电话来了。他已经回了大学,问她在哪儿。耿柔含糊了两句,只说在外面有事。
    “我听说学校死了个人,还是你们隔壁宿舍的?”
    “……你怎么这么八卦?”
    霍北辰眼冒金星,把电话挂了。
    耿柔出了地铁,靠着导航找到了警察局。她只进过监狱没进过警察局,但她一踏入警局,空荡荡的办公间,里面独有的沉重空气,让她莫名觉得周围的一切有些似曾相识。
    “原来这时候的警察局是这副样子吗?”大柔兴致勃勃道。
    你很喜欢当警察吗?
    “不喜欢。”大柔斩钉截铁。
    吕晖在局子里等她,远远一眼就认出了人。耿柔虽然不是特别漂亮的那种,但气质不错,让人能马上记得住。
    吕晖领着她到自己的办公间,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大柔道:“没想到吕哥不是骗人,他年轻时候的确是个爱干净的,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
    “耿柔同学,你既然来了警察局,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昨天偷偷塞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是不是有话要跟警察说?”
    耿柔将口罩戴上,轻咳两声点了点头,“我知道罗美莲的一些情况,前一天晚上,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小西楼的天台上,她想跳楼自杀。”
    “为什么?”
    “因为这个。”耿柔从包里拿出几张纸,上面是她打印的,跟李姐的通话记录。
    吕晖快速浏览了一遍,“我艹!这是什么,拿裸照作抵押?”
    “是的,这伙人不仅拿女大学生的裸照,还让她们拍视频,放的是高利贷,如果学生们还不了钱,他们就将裸照和不雅视频发给老师和家长,还逼她们用卖身还钱。”
    “什么,岂有此理!”吕晖按案而起,卷毛都炸了。
    还在局里打报告的同事们全都齐刷刷地朝吕晖看来。
    “没想到吕哥曾经居然这么热血。”大柔道。
    “罗美莲向这群人借了钱,大概是八九千左右,但是这个月,他们要让她还十万块。”耿柔道,“前天晚上,罗美莲对我说,她还不了钱,李姐要她去卖身。”
    “这就是让人卖淫!”
    倪勋叼着一根烟走过来,一掌往吕晖脑袋上招呼,“你瞎嚷嚷什么呢!”
    吕晖搓了搓头,快手快脚将耿柔打印的通话记录送上,“师傅,罗美莲的死亡真有蹊跷!”
    倪勋看了耿柔一眼,拿过白纸一看,缓缓将烟放下,皱着眉坐在桌角上。
    “这是谁,罗美莲的?”
    “不是,这是我的。这个号码是我向罗美莲要的。”
    “她用……裸照,借了钱?”
    “是的,如果你们检查她的手机,那里面应该就有证据,她不仅拍了照,还录了不雅视频。”
    倪勋沉默了一会,将纸递给吕晖,“将这案子交给经侦科。”
    “师傅,已经死人了,怎么给经侦!”
    倪勋重新将烟叼在嘴上,狠狠抽了一口,“我刚才拿到鉴定报告了,法医的结论和我们在现场看的一样,罗美莲属于‘自然死亡’。”
    耿柔看向倪勋。
    “别开玩笑了,师傅,一个平常没病没痛的女孩怎么可能睡着睡着就死了,演恐怖片啊!”
    “怎么不可能?她除了脸上有点小抓痕,身上没有一处致命伤,又没有中毒迹象,种种因素表明,她是‘寿终正寝’了,也许就应了那句话,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耿柔猛地一个激灵,如遭五雷轰顶。
    大柔说罗美莲会死,所以她才会去阻止她跳楼,可是罗美莲却还是在宿舍的床上死了。不是他杀,不是自杀,那是什么?
    “难道……会死的还是会死。”大柔幽幽道。
    你之前的那个难道……
    “是的,就是那个难道。”
    在大柔那个时间线会死的人,现在也会死。
    冥冥之中,已经有了天数?
    吕晖很不服气,说是要争取让罗美莲的父母同意尸检,也许会查出什么未知毒物也说不定。倪勋懒得理他,只是叫耿柔将她所有知道的都做个笔录,然后一起交给吕晖。
    “我去跟经侦科的聊聊,妹子你放心,这件事虽然不是我们管,但是经济侦察科的那些人也很厉害,这个案子的情况很恶劣,如果情况属实,我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我知道了,那警官先生,就拜托你们了。”耿柔站起来。
    倪勋屁股下了桌子,问耿柔:“罗美莲是你的……闺蜜吗?”
    耿柔愣了一下,旋即摇了一下头,“也不算是。”
    “那你为了她的事情挺尽心尽力的。”
    耿柔淡淡道:“我可能就是爱管闲事吧。”
    倪勋扯了扯唇。这妹子,说个谎也不走心。
    两人送耿柔到了楼梯口,耿柔拉下口罩,正色道:“倪警官,吕警官,罗美莲是有些虚荣,但是虚荣并不至死,可是那些放贷者却将她们的虚荣拿金钱无限放大,再逼她们走上绝路,希望你们能尽快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不要让更多的女孩在深夜里无助……自杀。”
    说完,耿柔鞠了一躬。这一躬鞠得很深,几乎呈了九十度。两位警官不免直立,互相看了一眼。
    耿柔鞠完躬,没有再多说什么,拉上口罩后,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楼梯。
    倪勋看着耿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搓了搓下巴,回身的时候道:“这妹子奇怪。”
    吕晖追上去问:“师傅,她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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