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该注意的不注意,不该注意的瞎注意。”倪勋睨了徒弟一眼,“你动动脑子想想,依你收集的信息来看,罗美莲是不是一个虚荣又很自卑的农村姑娘?”
“是呀!”
“那你觉得这个耿妹子呢?”
“应该是跟罗美莲相反的类型吧。”
“那你觉得在她俩成为交心朋友的几率有多大?”
“这个……两人不太合适吧?”
“这就对了,”倪勋道,“你记不记得你昨天录的口供,昨天我们问了罗美莲的室友,男朋友,老师和她两个玩得好的老乡,没一个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对于她出身贫寒,却有几千块的包包这件事,大家都缄口不言,可是她有两个室友明显带着不屑,暗示我们她是傍了一个大款。而她的男朋友,却一无所知,只说她有个表叔回来认亲给了她一个大红包,她的两个玩的好的老乡,直接是她家里有钱了。你想想,我刚刚问这个小耿妹子,她是不是罗美莲的好友,她说不是,那她是怎么知道连罗美莲的室友男朋友都不知道的真相的?”
“也是啊,对了,耿妹子还说那天晚上,是她阻止了罗美莲自杀。”
“这不是更怪了吗?耿妹子一看就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但她在知道罗美莲裸贷之前,为什么不是像她的室友一样认为,她是傍上了一个大款?”
“您这么一说,也确实是……”吕晖抓抓卷毛,“耿柔看起来性格冷冷淡淡,看她的穿着打扮,也不是个虚荣的人,按道理跟罗美莲没有共同语言,可是她却知道罗美莲借钱的真相,就好像……就好像,她在知道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倪勋顺手又是一拐子。
“我是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有意思,快去把这个案子转给经侦,我给他们队长打个电话,让他好好注意注意这个案子,”倪勋拿出手机看向窗外,“我有预感,我们很快还会见到这个耿柔妹子。”
耿柔站在回程的地铁上,周围挤满了乘客,她站在一节车厢的中间,双手扶着栏杆出神。
她很失望。并不是对倪勋和吕晖不深入调查罗美莲死因失望,因为耿柔自己也知道,罗美莲死得……太奇怪了。她失望的也是,罗美莲死得太奇怪了。
难道人的生死,真的已经早已注定?就算她费尽心思改变了罗美莲轻生的念头,她却仍然活不过天明。
不,也许还有其它隐情……
耿柔垂头恹恹的,她知道自己本身是失望的,但她发现,在她的身体里,还有一股强烈的失望甚至绝望的情绪,好像是她的,又不是她的。
耿柔明白这股情绪,属于大柔。
她平常虽然能与大柔说话,但基本上感应不到大柔的情绪,大柔却能轻易感应她的情绪变化,也许,是因为她是这身子的主体。可是大柔如果有十分强烈的情绪反应时,她也跟余震一样会受到牵连。
然而为什么,罗美莲的死,会让大柔这么失望?
第25章
米阳的电话打断了耿柔的沉思,“学校要召开罗美莲的追悼会,指导员让我们四点前要到礼堂集合,你现在在哪?”
“追悼会?”
“是呀,罗美莲的爸妈着急着把罗美莲送回老家,所以学校才临时决定开一个追悼会。”
耿柔赶回大学时,追悼会已经开始了,礼堂四周搭着些白条,台上放着几个花圈与几副挽联,中间是一副罗美莲的遗容照。黑白照里的罗美莲白牙咧开,笑眼望着前方,好像看着未来。
校长站在正中央,拿着话筒沉重地发言。
他哀悼西京大学失去了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罗美莲的父母失去了一个好女儿,国家失去了未来的栋梁之材。
校长讲话时,手捧着女儿一副遗容照的罗母站在一旁,因校长的声情并茂而几度失控,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不敢放声大哭,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却紧紧闭着干咧的嘴巴忍着哭声,终于有无法压抑的抽泣声与悲伤丝丝泄出来,就好像谁家受伤的小狗发出的呜咽声。
许多学生都不认识罗美莲,对她的死只有震惊没有伤心,但是隐隐听到罗母的声音,竟都鼻子发酸。
仔细想想,如果是自家的母亲捧着他们的遗像,那场面……思及此,许多人收了手机,默默垂头。
校长从没主持过追悼会,但也洋洋洒洒讲了很多,最后把这件事上升到了一个全民运动的高度,校长说这次罗美莲的猝死是一次血的教训,以后要在全校范围内加强体能训练,坚决杜绝这样的惨事再次发生。
校长讲完后,副校长、系主任和指导员都分别发言,因为都不怎么了解罗美莲这个学生,发言都大同小异,先是讲了几句罗美莲的事,紧接着就是运动拯救生命的主题。
最后,校长代表学校向罗美莲的父母送上了一万元的抚慰金,追悼会圆满结束。
耿柔最后再看一眼罗美莲的遗像,转身与同伴离去。
出了礼堂,耿柔将静音的手机调回声音,才发现自己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霍北辰的,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拨,但下一秒手机又响了,还是霍北辰。
霍北辰好像被她总是不接电话的性子激出佛性了,居然一句怒吼都没有,只是叫她在原地等他。
耿柔叹一口气,让同伴先走,自己坐在一旁的公共椅上等霍北辰。
参加追悼会的老师学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学生们都议论纷纷,罗美莲的男朋友胡仁义被兄弟们一左一右地扶了出来,他手臂挡着脸,大声地哭泣,认识他的人都围在他一旁劝他节哀。
在他们身后走出来一个穿紧身t恤配高腰阔腿裤的女子,她化着浓妆,踩着高跟鞋,手里提着一个樱桃包。
耿柔莫名地觉得这个女子跟曾经的罗美莲有几分相似之处。
“耿柔!”霍北辰从远处跑过来,还没站定就伸手探她的额头,“不是还有点烫吗?你还到底跑什么,你是三岁吗还需要人天天盯着,回去!”
耿柔被不由分说的霍北辰拖走了。
半个小时后,对同伴说想要静一静的胡仁义来到学校外边的一间茶馆里,他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进了紫竹轩的包间,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她手里夹着烟,正是耿柔刚才觉得与像罗美莲,又与其他学生格格不入的女子。
“刘静,没想到你也来了。”胡仁义一改在外面对意外去世女友的悲伤欲绝,他以手爬过头发,熟门熟路地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刘静似笑非笑,拿起打火机“啪”地一声打上火,胡仁义上前躬腰,眯着眼拿烟头对准火光吸了一口。
“你亲爱的女朋友死了,我当然要来看看情况,不然我还以为你是真爱上了那个村姑,想骗我她死了,好替她赖账不还钱。”
胡仁义听到“爱上那个村姑”时,大大地嗤笑了一声,他坐在刘静对面,一手搭在红木椅沙发的椅背上,悠闲地抽了口烟,“我会爱上她?你是爱情看多了吧?”
“可是我刚才看你哭得还挺像那回事的。”
“人设不能崩啊,不然怎么吸引母爱泛滥的小学妹?”
刘静冷笑一声,“你也真够坏的,就会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大学生,罗美莲要不是想替你买游戏机,也不至于借钱。”
胡仁义挑高了眉,“喂喂喂,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我只不过给她起了个头,我一千多块的游戏机,能碍她什么事?还不是她自己想买这又想买那,最后才欠了一屁股债。”
“真他妈晦气,变成死账了。”刘静“艹”了一声,“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自杀?”
“我不知道,听说不是自杀,好像是猝死,警察说没有他杀或自杀的迹象。”
刘静夹着烟摇头,“这女的就是好运到头了,考了个西京大学大概是气数用尽了。”
“大概吧。”
“唉,在台上哭丧的那俩,是她爸妈?”
“是呀,怎么了?”
“没什么,”刘静吐了一口烟圈,“你说我要不要发几张罗美莲的裸照给她爸妈,或者直打电话给他们,要他们替女儿还债?”
“你还说我坏?罗美莲人都死了,你还想让她在地底下都不好过?”
“罗美莲死了还不算,昨天还跑到我那大闹了一场,把我的手都给抓破了,”刘静冷笑一声,旋即她一变脸,又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孩子,“我就是想她让她从棺材里跳出来,看她还作不作妖!你等着,我这就找她爸妈聊聊。”
胡仁义抽着烟看着刘静还想去死了女儿的可怜父母那儿火上浇油,他将一根烟抽完,喝了一口茶,站了起来,“你慢慢玩吧,我不陪你了。”
刘静的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你赶紧的再交个女朋友,把她介绍到我这来,老规矩,有提成。”
“放心,你还怕没有虚荣的女孩?最慢半个月。”胡仁义说完这一句,抬手故作潇洒地挥了挥,走了。
刘静一个人坐在茶室里,兴致勃勃选了两张罗美莲的裸照,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到注明是罗美莲的一页,找出罗美莲父亲的联系电话,用彩信将照片发了过去。
她专注地编辑着短信,放置一旁的小本本里,自然散开,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
隔天,耿柔就听说罗美莲的父母请了殡仪馆的人将罗美莲拉去火化了。他们那里虽然只兴土葬,但原则上尸体不能运回外地,真有特殊情况,不仅要开具一大堆证明,还要花一大堆钱。罗美莲父母只能向现实低头,凄凄抱着女儿的骨灰踏上了归途。
耿柔不知道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还是身体仍有些不舒服,中午与霍北辰坐在教工食堂吃饭,吃得心不在焉。
霍北辰拿筷子敲敲她的碗,“吃饭,想什么呢!”
耿柔放下了筷子,“没胃口,不想吃。”
霍北辰皱眉,“叫你出去吃好的又不去,现在又不吃,你怎么这么多事儿?你现在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
“那我去给你买点馄饨什么的?”
“不用。”
“你说你这身子骨,破成什么样了,都几天了还没好。”霍北辰嫌弃啧了一声,递给了她一个大概一米长的褐色暗纹卷筒,“给你。”
“这是什么?”耿柔问。
“打开看看。”
耿柔狐疑接过,从卷筒的一端拧开筒盖。淡淡的墨香飘出来,雪白宣纸卷成两圈静静待在里面。耿柔看了霍北辰一眼,霍北辰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耿柔小心翼翼地将摸上去柔软细腻的宣纸抽了出来,直觉这里面的东西挺重要的,还转了一个方向,尽量远离餐桌。
耿柔将宣纸展开,上面浓墨重彩,大气磅礴地从左至右写了两个字。
健康。
没有落款,没有印章。
书法向来是文人雅事,耿柔总以为与“健康”这俩通俗易懂的字不搭,甚至有些不伦不类,好歹也写个修身养性什么的。写这两个字,大概是个新手练笔的,但是瞧这一笔一画,一撇一捺,可以说是力透纸背,如果真是新手一枚,估计就是个不出世的天才了。
“这是我让我家老爷子给写的,他刚过八十大寿,回头我去裱起来你挂你宿舍墙上,让他的福气罩罩你,免得你成天跟个病秧子似的。”霍北辰道。
“你让你过寿的爷爷给我写的?”耿柔双目微凝,带了些匪夷所思的不解。
“是啊,我看这俩字还行。”
“还行?”耿柔没想到霍北辰也有谦虚的一天,但这幅不正规的书法,的确也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耿柔愣愣地盯着健康两字,半天没说话。
霍北辰看她神游天外,“怎么,不喜欢?”
耿柔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看向霍北辰时显出了一丝慌张,“没有,我……喜欢。”
霍北辰道:“那你先收起来,我今天下午拿去裱。”
“不用。”
“嗯?”霍北辰眯眼。
“我自己去。”耿柔说着,将宣纸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重新塞回卷筒里。
“你生着病还乱跑什么?”
“我好了。”
耿柔下午第二节有课,她吃了饭连宿舍也不回,直接出校门进了地铁。霍北辰直接给气笑了。一个小时后,她站在了花鸟街的入口,这个网上传闻字画装裱店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