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江晚晴‘嗯’了声,哭的累极了,未及多想,合上眼不久便睡着了,只隐约觉得,这一晚的梦里,吹起了阵阵微凉的风,像很久很久以前,慢悠悠转着的老式风扇,温暖又熟悉。
    这一夜,江晚晴难得睡得安稳,早上醒了,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才见宝儿愧疚地站在一边,而床边……则是满面倦容的少年。
    容定眼底泛着一层青黑,手里还执着那把破旧的扇子。
    难道他扇了一晚上的风?
    江晚晴醒了,容定便放下了扇子,声音沙哑而疲惫,对宝儿道:“愣着作甚?娘娘醒了,打水进来。”
    宝儿‘唉’了一声,怯怯地出去了。
    江晚晴半坐起来,叹息一声,轻轻拍了下少年的手:“小容子,你是个好人,在我身边,太可惜了。”
    容定一怔,彻夜未眠,脑子便有些昏沉沉的,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了她温软的小手。
    他这极为坦然的反应,倒是让江晚晴傻眼了,好歹学了二十年的古代规矩和教养,她凭本能的呵斥:“你放肆!”
    容定惊醒,忙收回手:“娘娘恕罪。”
    江晚晴双手撑在床榻上,盯着他一会儿,忽然展颜微笑:“……真是傻的。”她拢了拢长发,道:“回去休息吧,一夜没合眼了,你不觉得累么?有宝儿在我身边,你放心。”
    容定道:“是。”
    退出房间,茫然走了一段路,容定低下头,看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十指渐渐并拢,虚握两下。
    他定定地看着,不曾抬头,细而长的眼睫覆盖下,疲倦的双眸逐渐涌上温柔的情愫,唇边也有轻浅的笑意。
    从前不是没牵过她的手,但大都是人前作样子,礼节罢了。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算是他们私底下的第一次牵手。
    果然,福祸相依,否极泰来。
    他就知道,这一生,未必真的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性格,对上男配,是要吃大亏的……
    这篇文最不恋爱脑的是女主,深情基本靠男主/男配/路人甲的脑补。
    第8章
    容定醒来时,午时已过,他穿戴齐整了过来,穿过正殿,就见江晚晴坐在窗下打络子,时不时指点宝儿几句。
    窗外蝉鸣阵阵,阳光晴好,素衣女子微微低着头,几缕乌黑的发垂在耳侧,纤纤玉指翻飞,那情景很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容定不想上前打扰,站定了。
    宝儿看看自己的作品,又看看江晚晴的,忍不住叹道:“娘娘,您的手真巧,奴婢就没您这么仔细。”
    江晚晴摇头,笑道:“都不是天生的,还不是练出来的么?小时候,家里请了先生教我和妹妹们琴技、女红,我学的最认真。”
    宝儿打趣道:“您的妹妹们偷懒了吗?”嘴快说完,又急道:“娘娘恕罪,奴婢就是随口一说——”
    江晚晴安抚道:“妹妹们没有偷懒,是我特别用心罢了,当时想着多一门技艺,日后总有用处。”
    这是真话。
    那时,她想的是,如果在古代学好一门乐器,以后回到现代,怎么说都是个小小行家了,总能兼职赚外快,如果学会女红……那至少可以在爸妈面前炫耀一番,毕竟在家里,她是个懒虫,妈妈嫌弃她不会针线活,纽扣松了都不会缝上。
    被迫离开父母,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享受着主子小姐的待遇,她反而变得勤快了。
    江晚晴有点怅然,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见容定站在一边,惊讶道:“来了怎么不说话?给你留了点饭菜,你拿去。”
    放置在一边的托盘里,有几道剩余的杏仁豆腐、罗汉大虾、燕窝鸡丝汤、八宝甜粥等菜肴。
    别说是在等同冷宫的长华宫,就连低位妃嫔的宫里,也未必有这么好的菜色。
    宝儿看他愣在原地,以为他看傻了眼,嘻嘻笑道:“小容子,娘娘赏你的,还不快谢恩?从进宫到现在,你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菜肴吧?是不是快馋死啦?”
    容定反问道:“你见过?”
    宝儿登时噎住,无言以对,瞪了他一眼,便不搭理他了,对江晚晴道:“娘娘,摄政王瞧着凶巴巴的,可他昨天来过一趟,今天咱们的饭食比以往更好,看来他是打算接您出去了。”
    江晚晴不以为然,随意道:“他很凶么?”
    宝儿回答:“看起来凶,魏公公怕他,奴婢也怕他——但是魏公公临走前说了,奴婢是个有福气的。”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主子,她又憨憨笑起来:“您看,魏公公都这么暗示了,您的太后之位,十有八九是稳当了!”
    江晚晴摇了摇头,叹道:“傻丫头。”
    正说着,外头又起了一阵骚乱,只是很快便平息了。
    江晚晴向窗外看了看,遥遥望见宫门关着,想必是角门那边有事,便吩咐宝儿出去打探情况。
    宝儿出去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来。
    江晚晴一手支着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吃食,问容定:“不合你的口味?”
    容定平静答道:“娘娘赏的,自然喜欢。”
    江晚晴笑了笑:“宝儿觉得我是要当太后了,她是个有福气的,你呢?”她看着少年细长漂亮的一双眼,放缓声音:“依你看,宫里什么地方是好去处?”
    容定想也不想,道:“听说李太妃性情温和,待人宽容,如今摄政王得势,她宫里想必是很好的去处。”江晚晴赞许地点头,他沉默片刻,淡然道:“只是对我而言,在娘娘身边,便是最好的差事。”
    江晚晴一怔,来不及细想,宝儿已经回来了,走到跟前,依旧掩不住笑意:“娘娘,是那个姓张的侍卫,闹了个好大的笑话呢!”
    江晚晴问道:“他怎么了?”
    宝儿掩唇笑了一声,才道:“摄政王下朝后过来,带了一只猫,听说是要送去泰安宫的,想是给李太妃或皇上解闷。谁知走到咱们这里,笼子的门突然开了,那只猫逃了出来,张侍卫为了捉猫,在院子里乱转,差点让猫跑进殿内,幸好最后捉住了,王爷嫌他被一只猫耍的团团转,见他抱着猫回去,说了他一句不中用。”
    江晚晴听完了,挑眉道:“是人不中用,还是猫不中用?”
    宝儿眨眨大眼睛:“当然是人了。那只猫把一个大男人耍的像个傻瓜,怎么会不中用呢?”
    容定凉凉道:“四条腿跑不过两条腿的,没进殿里就被人捉住,可不是没用。”
    宝儿听的云里雾里的,张了张嘴:“啊?”
    容定低哼一声,语气颇为嫌弃:“自己长着腿,却要劳驾一只畜生开路,那人又好到哪里去了。”
    宝儿问他:“你说的是谁?”
    容定耸耸肩膀:“谁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谁。”
    江晚晴唇边溢出一声叹息,喃喃道:“枉费我昨天说了那么多,晋阳传去的话,他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句……”
    宝儿看看江晚晴,又看看容定,还是懵懵懂懂的:“娘娘,小容子,你们到底是在说猫,还是在说张侍卫?”
    容定端起放着剩菜的托盘走了。
    江晚晴坐得久了,也站起身:“时辰尚早,我睡一会儿。”
    最后只剩下宝儿一个,想了半天想不通透,苦恼地抱着脑袋:“……那只猫怎么就不中用了?怎么就不中用了啊?”
    *
    泰安宫。
    小皇帝见了通体雪白的猫儿,十分高兴,刚开始还怯生生的,只敢蹲在一边,看着笼子里毛茸茸的小东西。
    秦衍之笑道:“皇上,这只猫温顺且亲近人,不会伤害您的。”
    小皇帝将信将疑,抬头望着他:“真的吗?它不会挠我?”
    秦衍之俯身,打开笼子,鼓励道:“真的。皇上可以摸摸它的毛。”
    小皇帝慢慢地伸出‘龙爪’,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猫儿从笼子里走了出来,喵喵叫了两声,停在他腿边,蹭了蹭。
    小皇帝呵呵笑了声,遂大着胆子摸了摸它,见猫儿果然乖巧的很,便放心同它玩耍起来。
    李太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倍感欣慰,转过头,看向和平日一般面无表情的儿子,感叹道:“你有心了,我只当你对皇上心存芥蒂,如此看来,你这个皇叔,到底是疼爱侄儿的。”
    凌昭站在她身边,目光望向小皇帝怀里的猫,带着几分不悦:“此猫过于懒惰,跑得既慢,动作也不灵活,想来不会捉老鼠,留在我府里无甚用处,不如送给皇上作个乐子。”
    李太妃哭笑不得,嗔怪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知道你关心皇上,不必嘴硬。”
    凌昭便不说话了。
    李太妃走上前,摸了摸小皇帝的头,命人将猫关回笼子里,又嘱咐彭嬷嬷:“带皇上回去吧。先帝才去不久,皇上和猫儿玩耍无妨,只不能嬉闹太过,让人瞧了去。”
    彭嬷嬷领命,带着小皇帝和猫笼子离开了。
    李太妃犹豫了会儿,摒退左右,这才开口:“皇上每天都问我数次,何时才能见到他母后,你看……是否能让他们母子见一面。”
    凌昭不语。
    李太妃四下看了看,见秦衍之和宫人都在外面,周围没有旁人,便耐心的劝道:“昭儿,虽然先帝不准晚晴踏出长华宫,可直到最后,先帝都不曾下废后诏书,何尝不是存了一念之仁?你若是顾忌先帝,不肯将晚晴放出来——”
    凌昭轻嗤了声。
    李太妃心里有了底,试探道:“不是忌惮先帝下的禁令,那么,难道说……你还怨恨那孩子?”长长叹了口气,她遥望长华宫的方向,语带哀伤:“你不该的。当年晚晴为了什么进的东宫,你当真不知?先帝在位的七年,晚晴居中宫之位,对我亦是多有照拂。宫里多的是趋炎附势的人,落井下石容易,雪中送炭难,如果没有她,娘在宫里的日子会有多么难过,你能想到么?”
    她打量着凌昭,缓缓道:“昭儿,就算看在娘的面子上,你放下从前的事,别再计较了,好吗?晚晴是我看着长大的,温柔纯良,有她照顾皇上、教导皇上,那是最好不过。”
    凌昭不置可否,神色平淡,瞧不出是否欢喜,但至少不似动怒。
    李太妃松了口气,道:“若能以太后之礼——”
    凌昭看了过来,冷硬道:“七年前,我不曾叫出那声皇嫂……”
    闭上眼,仿佛回到了那年严冬,父皇驾崩,他从苦寒北境赶回来,见到年轻的帝后,宫廷家宴从简,他举起玉杯,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忍了又忍,强迫自己张口,可那两个字就像生了根,钉在咽喉里,始终发不出声。
    宴席散后,他回到府里,片刻的恍惚,突然就呕出了一口血。
    他牢牢记住了当时刺鼻的血腥味,不同于战场上的血沫横飞,那种味道融合了一瞬之间,他所有的屈辱、痛苦、愤怒、心伤,一起永永远远地刻进骨血中,至死难忘。
    凌昭睁眸,目光雪亮如利刃,一字字掷地有声:“……七年后,我更不会叫这一声太后!”
    李太妃愣了愣,惊骇难定:“你待如何?”
    凌昭对她行了礼,转身便走。
    李太妃情急之下跟上去,失声道:“你连她的命都不肯留下?你、你难道要她殉了先帝?”
    凌昭止住脚步,回过头,眉眼都是冷意,像北境寒冬的狂风暴雪呼啸而过:“就凭凌暄?他也配!”
    留下这句带有无尽戾气的话,他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太妃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后背早已冷汗涔涔,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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