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姑娘……”周妈眼圈红了,唤出一声从前的旧称:“您受苦了!”
    江晚晴示意宝儿扶这位老妈子坐下,一边微笑道:“是我爹娘让你来的吗?你且回去告诉他们,长华宫一切都好,不用挂心。”
    周妈听到这话,更是心疼江晚晴,都到了这般境地,还不愿叫家人担心。
    她摸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强笑道:“天底下哪有不挂心儿女的爹娘呢?无论发生了什么,姑娘都要记住,夫人和老爷只盼您平平安安的,只要人在就好。”
    江晚晴沉思一会,迟疑道:“是不是有人同父亲说了什么?”
    周妈摇了摇头,苦劝:“姑娘听我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还没到那个地步。可如果您不在了,夫人……夫人该怎么活下去呀!”
    江晚晴垂眸,手指绞着一条帕子,想起江尚书夫妇,心里也难受的很,低声道:“周妈,劳您帮我带个话回去。”停顿片刻,她轻轻一叹:“纵使有一天我走了,雪晴和弟妹们还在,江家绝不会就此没落,请他们保重身体,静待来日。”
    周妈哽咽道:“姑娘走了,将来还有什么指望?算周妈求您了,我知道您不愿受人诋毁,可只要王爷对您情真,那些闲言碎语又算的了什么——”
    江晚晴听到这里,倏地站起:“周妈!”她咬了咬下唇,扭过身:“小时候教我三从四德的人是你们,现在反倒怪我三贞九烈了吗?”
    周妈变了脸色,急忙道:“我怎会有这意思!”
    江晚晴看了她一眼,神情凄楚:“我是先帝的皇后,岂可委身他兄弟?”
    周妈无言以对。
    又过了好些时候,江晚晴和周妈好说歹说,总算把她打发回去了,走回寝殿时,倍感疲倦。
    容定适时奉上一盏热茶,放在江晚晴手边,柔声道:“娘娘消消气。”
    宝儿使劲瞪他:“娘娘是伤心,不是生气……这点眼色都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心酸,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用袖子擦了擦,低低道:“娘娘对先帝的这份情意感天动地,先帝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咱们的。”
    容定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江晚晴的目光飘到窗外,望着远处永安殿的方向:“……但愿如此。”
    *
    泰安宫。
    凌昭忙完手头的事情过来,听闻李太妃不在,又去了宝华殿,便没让人去请,独自在一边待着。
    秦衍之带着尚书府的人去了长华宫,他在这里等消息。
    小皇帝午睡醒了,追着狗儿出来,看见他,随即停住脚步,不乱跑了。
    凌昭道了声‘皇上’,便又心不在焉地翻阅起书案上的佛经,八成是李太妃随手放在这里的,用一串佛珠压着。
    小皇帝把小狗抱了起来,隔着老远,坐在殿中的另一侧,时不时的偷偷看他一眼。伺候小皇帝的宫女本想把他抱走,但是凌昭不说话,也不敢随意上前。
    半晌,凌昭头也不抬:“本王在这里陪皇上,你们出去。”
    宫女和太监们应声退下。
    小皇帝见人都走光了,有点急,追上去两步,看一看凌昭,又停下了,缩回角落里。
    门关了起来。
    凌昭静默片刻,突然问:“皇上很想念长华宫的江氏么?”
    小皇帝愣了好一会儿,半天没想出来‘江氏’是谁,再一想长华宫,估计是他母后,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磨蹭磨蹭着靠近陌生的皇叔:“福娃想母后。”他咬了咬手指,抬起头:“母后最喜欢福娃,福娃也最喜欢母后。”
    凌昭翻书的手指一顿,挑眉:“哦?最喜欢你?”
    小皇帝用力点头,一脸严肃:“最最最喜欢!母后亲口说的,只有福娃能陪母后说说心里话,母后心里只有我。”
    凌昭有点不是滋味,目光带着初冬的凉意:“什么心里话?”
    小皇帝警惕地后退几步:“不告诉你。”他抿了抿嘴唇,骄傲地抬起头:“是我们的悄悄话,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凌昭的指尖点在经书上,恨不能戳出一个孔来,他低哼一声:“原来本王是不相干的人。”
    小皇帝胖胖的手摇了摇,一本正经道:“皇叔错了。不止你一个,你们全都是不相干的人,只有福娃和母后最要好。”
    凌昭胸口闷了气:“那你父皇也是不相干的?”
    小皇帝摇头晃脑:“母后不在我面前提父皇,不知道……”
    他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应该是相干的。因为父皇和母后也有悄悄话,每到晚上,他就会说——”他学起记忆中父皇的样子,脸上牵出一抹笑:“——夜深了,来人,抱太子回去歇息。你看,他晚上总赶我走,难道不是要和母后躺被窝里说悄悄话吗?”
    他自己曾缩在母亲怀里说话,就以为别人都是这样的。
    然而,这等可笑的童言稚语,落在凌昭耳里,却如一把雪亮的匕首直捅心窝,方才闷着的那口气,变成了漫天的血珠飞散。
    他‘啪’的一声合上佛经,眼神寒若冰霜。
    小皇帝吓了一跳,抱着狗儿退到一边。
    正在这时,外头来人通报,说秦衍之来了。
    凌昭心烦意乱,叫人把小皇帝抱走,只留了秦衍之和周妈在殿内。
    周妈见凌昭脸色不善,秦衍之又叫她如实交代,不得有隐瞒,于是她只能委婉地把江晚晴的话转述一遍。
    凌昭脸上不带表情,又吩咐人带周妈回去。
    秦衍之咳嗽两声,低低道:“王爷,先帝刚去,这一时半会儿的,江氏不能明白您的苦心,也情有可原。”
    凌昭好似压根没听见,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写了‘三贞九烈’四个字,停顿少许,他的眉心渐渐拧起。
    果然,都是江尚书教导无方,用这些迂腐的规矩荼毒了女儿的心,若是江晚晴在自己身边长大,断然不至于如此。
    秦衍之一直没等到他开口说话,有点担心:“王爷——”
    凌昭嗤了声,起身离开:“罢了。”
    看来江尚书是指望不上的,到底还得由他亲自出马,去一趟长华宫,彻底打消那人的轻生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插刀狂魔小皇帝上线。
    男主吐血三升后:都让开,老子自己上,正面杠,别怂!
    第18章
    长华宫。
    周妈走后,江晚晴左思右想,猜到定是凌昭不肯死心,想要打亲情牌,让江尚书夫妇说服自己和他再续前缘,便很有几分气恼,越想越上火,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叫容定把另一块木牌竖在正殿最前的桌案上。
    不管谁进来,第一个就能看见这块写着大红‘贞’字的木头。
    她是真的想不通透。
    书里的凌昭的确对初恋白月光一往情深,可是白月光自尽后,他就无欲无求沉迷皇帝这职业了。
    根据原作,他来后宫的次数算不得多,基本雨露均沾,按照位份依次过夜。
    原女主江雪晴正式进宫前,他甚至没有特别的偏好,对嫔妃的要求更是简单。
    ——安分,不作妖,不闹腾。
    否则该杀该罚,绝无二话,从不心软。
    可见他当上皇帝以后,并非恋爱脑的人设,怎么现在就那么不上道呢?
    江晚晴唉声叹气了半天,肚子饿了。
    正好外头送来了下午的点心,江晚晴便和容定宝儿一起分了吃。
    才刚吃下一只软糯糯的豆沙馅青团,刚想再拿一只,远处一阵喧哗,依稀能听清‘摄政王’三字。
    江晚晴心头一凛,把盘子一推,催促宝儿:“快藏起来。”
    宝儿不明所以,听主子吩咐,点了点头,可还没走出门,已经听到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江晚晴微微蹙眉,道:“来不及了。”
    容定很有默契地从宝儿手里拿过盘子,高高举起,直接往地上一砸。他挡在江晚晴身前,再多碎片纷飞,也未曾触及她的衣衫。
    宝儿倒是吓的尖叫了声,容定转向她,一根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笑了笑,无声的作口型:“嘘……”
    外边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容定走回江晚晴身边,看见方才慌乱之间,她的唇角还残留一点豆沙,便抬起手,用干净的帕子,替她轻轻拭去。
    少顷,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沉重许多。
    宝儿大气也不敢出,已经先跪下了,头低低的:“摄政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定见那行走间衣袂无风自动的男人快到门口了,暗暗叹一口气,心想罢了,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坐,生而为人心态首先得放平,能屈能伸才活的轻松。
    从前凌昭跪自己,现在换他跪一跪也没什么所谓。
    他低下头,却听江晚晴突然开口,对那锦衣华服的来客道:“这名小太监伺候本宫的时候伤了腿脚,后来又挨了一顿打,不便行跪礼,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容定一怔,细长凤眸中,似有温柔流光一瞬而过。
    凌昭没把心思放容定身上,只是弯下腰,捡起摔烂了的团子,淡声问:“怎么,不合胃口?”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目光:“吃不下。先帝已去,皇上受你挟制,本宫还能吃下什么东西?”
    宝儿偷偷瞧了自家娘娘一眼。
    咦,奇怪了。
    娘娘今天胃口不挺好的么,早上多吃了半碗粥,就刚才吃团子还津津有味的,怎么突然又食不下咽了。
    凌昭脸色沉了下来:“你就非得提他们。”
    江晚晴幽幽道:“先帝是我的夫君,皇上是我的孩子,我不念着他们,难道还会想着不相干的人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凌昭立刻想起泰安宫中,小皇帝字字诛心的话,气的够呛,冷笑道:“是……夫君爱子,都是你愿意说心里话悄悄话的人,只我是不相干的外人。”
    江晚晴蹙了蹙眉,什么心里话悄悄话?
    听他这口气,十里开外都能闻到酸味了。
    从前,凌昭也是这性子,江晚晴身为名门贵女,长的美丽,又能弹一手好琴,自然追求者众多,他总觉得防不胜防,每每拈酸吃醋。
    这时候,换作以前,她会笑着瞪他一眼,说一句‘醋坛子’,就算雨过天晴,没事了。
    然而现在……
    江晚晴心思一转,决定添上一把火,于是往外面走去,一直到正殿,取下桌案上的木牌,抱在怀里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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