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想开窗接触外面的世界,沈珩却摁住他的手,教小孩一样跟他说:“外面的空气冷,不能开窗,要是冻感冒了,我们只能取消这次行程,带你去医院度过这两天时间了。”
白凉回过头不甘心地看着沈珩,撇嘴说:“可是我想看清楚一点。”
说话间车子路过一头黄牛,那黄牛估计也是被车笛声吓到了,抬起头哞了一声,那张脸刚好对着车窗,跟白凉打了个照面,白凉还在跟沈珩争执开不开窗,冷不丁跟牛头对上,吓得他手一松,条件反射地就往沈珩怀里躲。
沈珩哈哈笑着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跟他说:“这条路估计还有挺多牛,我们还是不要开窗了吧。”
白凉狡辩道:“我又不是怕牛,我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才被它吓到的,我小时候在寺院里生活的时候,师傅们也养了黄牛,我还有份给它们喂草呢!”
沈珩低笑道:“你喂的估计都是小牛吧。”
白凉脸一红,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闷闷不乐地从他身上下去,赌气一样靠在另一边车窗去了。
眼睛看久了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很容易疲劳,白凉赌气没有一会就觉得困了,不是打哈欠就是揉眼睛,但因为车子时不时晃一下,靠在车窗上睡觉很容易磕到碰到,白凉硬撑了一会,实在难受,只好偷偷回头,快速而小心地瞥了沈珩一眼,见沈珩靠在椅背上安然地小睡着,心里就极度不平衡,不自觉地哼哼唧唧起来。
沈珩其实没有睡着,白凉有点什么动静他都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听他委屈地瞎哼哼,就知道他是困极了要闹脾气,于是睁开眼睛对他伸出双臂,用低沉而温柔的语气跟他说:“来这里,我抱你睡。”
白凉一脸的不情不愿,身体却很诚实地麻利挪到沈珩怀里,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小声嘀咕着沈珩的不是。
沈珩只能哄他说:“睡吧宝宝,到地方了我再叫你起来。”
白凉也是困极了,没嘀咕一会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沈珩低头亲了亲他的眼角,拍拍他的背,他就很安分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普昌寺在山里,去那边的路已经是几十年前修的了,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人行车走的,有的地方已经凹凸不平,车子行驶需要特别小心。
沈珩考虑到路途遥远,可能还要山路,带了两个驾龄十几年的司机来开车,即使这样也还是逃不过客观条件的影响,就算已经很小心地驾驶了,还是动不动就辗到石头。
白凉又被震醒了一次,不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被弄醒了也没有发脾气,而是揉着自己的眼睛,声音含糊地问:“还没有到么?”
沈珩:“走过这段路应该就到了,你要不要喝水?”
白凉点了点头,于是沈珩叫前面坐着的助理把水壶递过来,开了盖子给白凉喂了几口。白凉喝过水,感觉清醒多了,他又趴到车窗往外看,喃喃自语地说:“我怎么对这里没有什么印象啊,会不会走错路了?”
沈珩放下水壶,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没人打理,草木荒芜了些,你认不出来也不出奇。”
白凉怀念地说:“以前好多村民来这里砍柴的,我跟师傅们下山化缘的时候经常被砍柴的大叔大妈逗着玩,他们还会给我分饽饽吃。”
沈珩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他:“可能是现在他们有钱了,烧得起煤和天然气,就不需要来这里砍柴了吧。”
白凉听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坐在副驾驶座的另一位司机突然回头说道:“沈先生,前面就是寺院的入口了,好像通往寺院没有路,只有一条石梯,我们就在石梯下面的空地停车吧?”
白凉记得那块空地,兴致勃勃地跟沈珩说:“那里就是修来给香客们停车的,以前逢年过节可热闹了,方圆十几里地的村民小贩都带着自家的瓜果或者零嘴来这里摆摊,外地来的游客也会图个新鲜照顾他们的生意。师傅们那些天忙得不可开交,就没有人管我们,我们师兄弟偷偷跑出来,小贩们见我们是寺院里的孩子,也会给我们分几颗糖几个果吃。”
车子开进了平地,白凉怕沈珩不相信,还指着窗外给他看,沈珩顺着他的手指往外看去,只看到一片杂草丛生。
白凉也看到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惋惜地说:“现在都已经不兴来拜佛烧香了啊……”
不仅如此,白凉踏上石梯之后,更是深感这里的荒凉,石梯有的地方已经破碎了,扶手也断了几处,一看就是年久失修。白凉完全不知道他离开这里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急于进寺里一探究竟,连爬带跑地往石梯最高处噔噔噔地上去。
沈珩怕他累着摔着,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跟他说:“宝贝,你走慢点,注意看脚下。”
白凉不管不顾,一心往上爬,大概爬了一分多钟的楼梯,他才看到普昌寺的大门。
黄色的墙漆已经脱落斑驳,只有门上“普昌寺”三个大字有刷过漆的痕迹,白凉走到门口,脚步却停了下来,估计是近乡情怯的情绪在作祟。
寺院的格局应该是一点都没有变的,但白凉隐约觉得有点陌生,走进去才发现,原来是有几处地方的墙重新砌过了,有几座房子可能是拆掉了,又有些是新建的,但老建筑的装饰好像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显得很陈旧。
而且寺院很安静,一眼看过去居然没看到人,白凉不信邪,前院的几个门都跑了一次,大声喊道:“住持师傅,慧心师傅,妙法师傅,典座师傅,了空师兄?”
白凉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不禁觉得奇怪,他只好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去伙房,伙房很好认,在外面挂有很多玉米棒的地方就是了。
他走到伙房外面,扒着门往里面喊:“典座师傅,您在里面吗?”
“叫叫叫,叫啥呢,在后院忙着打水做饭呢,是谁在叫我啊?”一个粗噶的声音从白凉身后传来。
白凉记得这个声音,是胖胖的典座师傅特有的粗桑,他回过头一看,果然是典座师傅,还是那么胖,油光满面的,腆着个肚子,即使不笑,看着都很和蔼可亲。
典座师傅负责寺院的伙房,如今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没有退休,他本来就是个心宽体胖的人,白凉隔了好几年没见他,感觉他都没有老一点点。
白凉小跑过去,激动地喊人:“典座师傅,我是了然啊,您还记得我吗?”
典座师傅闻言,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惊道:“了然!你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了啊,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了呢。”
白凉笑眯眯地说:“我这不是回来看望您了嘛。”
典座怪嗔道:“你这一走,好几年没有音信,以前暑假寒假你都回来小住的,到后来人影都没了,枉我每年都盼着你,想给你做好吃的,你这个小没良心。”
白凉抓着自己的头发,干笑两声:“这不是升高中后学业太忙,没有时间回来看望您和其他师傅嘛。”
典座拍了拍他的啤酒肚,问他:“这次怎么有时间回来了,住持知道你回来吗?”
白凉:“时间太仓促,我还没来得及提前通知你们就来到了,刚才我在前院看了一圈,好像都没人呢。”
典座嘿了一声,跟他说:“住持应该在他房间里打坐,他年纪大了,平日里没有什么事他都待在自己房里。其他弟子可能在后院练功,也有的可能下山去化缘或者兼职了。”
白凉惊讶道:“那也不至于去那么多人化缘吧,住持师傅不会说吗?”
典座:“这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下山去做法事,光靠着三天两头来一个香客赚的香火钱和功德钱,我们都得饿死在这山里。这年头什么都不景气,村民们生活条件好了之后也很少往山上来了,我们也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不我让弟子们把后山都开发了,自己种点玉米番薯豆子,能节省多少就省多少。”
白凉满脸不可置信,犹豫道:“可是以前不是挺热闹的吗?”
典座师傅无所谓地说:“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到呢,住持也没有办法,去年又打发了一批愿意还俗的弟子下山,如今寺里也只剩二十几号人了。行了,好不容易你回来一次,我就不跟你说这种丧气话,你且去见见住持,我进厨房给你做顿好吃的。”
白凉应了一声哎,跟典座师傅说:“那就麻烦您啦,我先去见住持师傅他老人家。”
白凉跟典座暂别后回到前院,沈珩跟他的司机助理门还站在门口那里,白凉走回到沈珩旁边,垂头丧气地说:“这里变化好大,我都不知道,不然我可以更早一点帮师傅们想想办法。”
沈珩握住他被山风吹得发凉的手,跟他说:“现在知道也还来得及,你鬼点子这么多,肯定能为他们摆脱困境的。”
白凉重重地“嗯”了一声,拉着他往里面走:“我先带你去见一见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住持师傅,别看他当住持,其实他是个很开明的老头,你见了他,也不用担心他对你有偏见。”
沈珩见他比自己还紧张的样子,笑了笑没有点破自己曾经瞒着他做过的事情。
第107章
住持住在寺院比较幽静的一角, 白凉带着沈珩穿过几条走廊, 兜兜转转才到了住持的房门。
白凉抬起手在门上敲了敲,喊道:“住持师傅,您醒了吗?”
然后就听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在找老衲?”
白凉应道:“住持师傅, 我是了然,我回来看您了。”
住持显然还记得他, 一听他报上法号就想起来了,连忙说:“了然啊, 你进来吧,门没有关。”
白凉便轻轻地推开虚掩的木门,然后回头示意沈珩跟上。
住持坐在屋里的炕上, 看着应该是打坐被白凉打断了, 他见白凉还带了个陌生的男人进来,不禁询问:“了然,这位施主是?”
白凉坦荡荡地回答:“这是我的爱人, 沈珩。”
沈珩从善如流地对住持点了点头, 说道:“释慈大师,您好。”
住持听了白凉的介绍,原本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大, 看着沈珩说:“您就是几年前给寺里翻修捐了款的那位沈珩沈施主吗?”
沈珩笑道:“正是鄙人,没想到释慈大师还记得。”
住持也笑着说:“多亏了沈施主当年慷慨解囊,不然普昌寺这会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了,这大恩大德,老衲怎敢忘。”
白凉听他们俩一来一回地聊上了, 反而自己才像多余的那个,而且他们俩说的话让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他怎么一句都没听明白呢?
沈珩说:“原本我应该带白年过来尽一尽心意,只是灾后白凉工作繁忙,而我也远在国外分身乏术,只能委托熟人捐一笔钱,如今看来还是我低估了寺里的损失,那点钱也实在没有帮上什么大忙,我上来的时候也深感惭愧。”
住持摆摆手说:“自然灾难无可避免,也应是普昌寺要经历这一劫,是上天在考量我们的同心同德,修葺寺院这本应是我众多弟子的分内之事,沈施主肯施以援手,已经是普昌寺修来的福报了。”
白凉终于沉不住气,他扯了扯沈珩的袖子,一脸茫然地问:“你在跟住持师傅说些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住持看他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哈哈笑道:“了然啊,你的爱人曾经替你给我们寺院捐了一笔功德钱,你可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白凉撇了撇嘴,嘟囔道:“谁要感谢他啊,他难道不应该给我们寺院捐钱吗?何况他都没有告诉我那件事,不然我也可以自己捐,不单只捐钱,我还要过来监工,跟你们同吃同住,齐心协力重建家园。”
住持笑道:“你这机灵鬼,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的。”
白凉听到他说的那句“这么多年不见”,心生惭愧,放开了沈珩的手,坐到住持师傅身边说:“我也不是故意不来看望你们的,只是我身不由己,一心只想为父亲报仇雪恨,还望住持师傅不要生了然的气才好。”
住持用苍老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宽慰道:“师傅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也不要太沉浸在过去的悲恨里,好好活下去才是正事,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安心的。”
白凉嗯了一声,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现在过得很好,师傅您就放心吧。”
住持看了一眼专注地注视着白凉的沈珩,欣慰道:“有沈施主这样宅心仁厚的人照顾你,师傅自然是放心的。”
白凉见住持师傅这样看高沈珩,忍不住吐槽:“住持师傅您莫要被他的外表给欺骗了,他内心其实十分强硬且独断的。”
住持师傅哈哈笑道:“怎么可能呢,虽然我不比你释言师傅会看人相貌,但好歹也活了七十几年,在寺院里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在这方面师傅还是很自信的。”
白凉不满道:“那是您没去过我们家里,不知道他有多专制,说不给我吃糖就不给我吃糖,说灌药就灌药,我多可怜啊。”
住持师傅不赞成地说:“有句俗语怎么说的来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一定是平时不听话,吃了苦头,还屡教不改,沈施主才对你这么严厉。”
沈珩适时点头赞同:“还是释心大师了解我的苦衷。”
白凉见他们俩居然串通一气说他的不是,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没大没小地说:“我不要跟你们聊天了,我去找典座师傅偷菜吃!”
说完他就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一下子就没有了人影。
住持师傅对此也不觉得意外或者恼怒,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跟沈珩说:“这孩子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听说他父亲去世,家破人亡之后就是沈施主你一手照看,他才能保持这一份真性情,这么些年也是辛苦你了。”
沈珩谦虚道:“这是释心大师你们的功劳,他从小跟在你们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了一套出家人的慈悲心,又善恶分明,不曾做过什么出格过分之事,我也只是操心过他的日常琐事而已。”
住持师傅失笑道:“光是他的日常琐事都应该很吃力了,了然这小子从小就野蛮,用武力解决不了的大道理,他就打滚撒泼胡搅蛮缠,院里没几个人是不怕他不迁就着他的,不过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本性,率真随意,也不是件坏事。”
沈珩点头表示赞同。
住持师傅又说:“你们能走到今天这步,想来也是一段奇缘,还望沈施主对了然多多包容,与他扶持走完这一生才好。”
沈珩应道:“我自然会的。”
白凉跑到伙房那边才想起自己光顾着跟沈珩和住持置气,忘记了此次之行的重要目的,他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嗨呀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呢!这都怪沈珩那个老王八蛋!”
他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不知道此时是要往回走,去跟住持师傅说明他的来意,还是就近往伙房走,去瞅一瞅典座师傅今天做了什么好菜。
伙房里传来呲地一声,是菜下油锅的声音,白凉很快就闻到了炒菜的香味,才想起来自己就天蒙蒙亮的时候吃了两个包子,距离现在已经七八个小时过去了,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他心想反正还会再见到住持师傅的,不如先去伙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填填肚子再说。
决定之后白凉拔腿就往伙房跑,越是靠近,典座师傅炒菜的香味就越浓,油烟味中还夹了干炒红辣椒的香味,把白凉惹得一个劲流口水。
还没进门,白凉就囔囔起来:“典座师傅,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让我填填肚子呀。”
典座师傅头也不回,指了指灶台另一边盖着的罩子,跟他说:“里面还有几个白馒头,你要是不嫌弃它凉了就拿去吃吧。”
有的吃白凉又怎么会嫌弃,他打开罩子抓起一个白馒头,就坐到伙房那个小矮墩上,一边吃一边仰头看着典座师傅翻炒锅里的菜,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神态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