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魏丞自认为眼光还是极挑剔的,莱阳县主这样的女子,还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他淡淡一瞥,心中已有定论,随后将目光收回,只端了茶水优雅地呷上一口。却又微微怔住,眸带困惑:“今儿个皇祖母这里的茶,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太皇太后闻之诧异,也喝了一口,细细品着,茶水入口甘甜醇美,唇齿间似乎还带了若有似无的清香,说不清道不明的,确实跟往常不一样。
    她侧目看向身旁候着的莱阳县主,面上带笑:“这茶是莱阳烹的吧,用的什么水?”
    莱阳笑着屈膝回话:“回太皇太后,这是今早在荷花池中采集的晨露,又用新鲜的木樨花瓣浸泡半个时辰,故而沾有木樨花香和荷露的清甜。”
    话语刚落,莱阳突然感觉不适,侧首打了两个喷嚏。
    太皇太后见此面露关怀:“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凉?”
    莱阳笑着摇头:“莱阳无碍,太皇太后不必记挂。”
    太皇太后却不放心:“早上便见你咳了两声,你说没事,如今又打起了喷嚏,哀家瞧着却像是病了。”说着又吩咐一旁的嬷嬷,“去传御医来给县主瞧瞧。”
    嬷嬷应声出去,莱阳县主被太皇太后拉着手,十分乖巧地笑道:“外祖母也太大题小做了,莱阳真的无事。”
    太皇太后不信她的话,见她双手冰凉,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却是一惊:“哎呀,怎么这样烫,都发烧了还说没事。”
    太皇太后略显愠恼地对着旁边莱阳的贴身侍女茯苓训斥:“怎么照顾你家主子的,起了烧竟不知道。”
    茯苓哆嗦着跪了下去:“太皇太后,今儿个天不亮县主便去外面采集晨露,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得了这两盏茶,当时便觉得身子不适,奴婢说要请御医看看,可县主不让,说是怕太皇太后担心。方才县主越发觉得难受,本是要躺下歇一歇的,后来听闻陛下来了,惦念着自己采的晨露,想着烹茶给陛下和太皇太后和,这才勉强起了身。”
    莱阳县主听得面上一紧,轻斥茯苓:“闭嘴,休得胡言。”她说着,略显紧张的看向旁边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魏丞。他此时也在看着她,只是那双凤目却凉凉的,里不见情绪。
    就这么被他盯着,莱阳县主身子颤了颤,垂下头去,心砰砰跳着,耳根子却红了。
    事到如今,太皇太后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叹息一声,吩咐茯苓:“扶你家主子回房,待会儿御医来给她瞧瞧。”
    茯苓扶着莱阳县主回到自己的寝殿,莱阳县主想到方才这丫头嘴快,略有些不悦:“你好端端的提那些做什么,显得矫情又刻意,我不过是想给陛下尝尝我做的茶,又不是为了博他什么,如今你话一说,反而容易让人多想,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莱阳县主坐在床上,茯苓蹲下身帮她脱去鞋袜,又帮她掖好被褥,后背垫了两个迎枕,这才道:“县主自然是一片赤诚,可奴婢却为县主不值,县主既然对陛下有心,阖该让他知道才是,没得这样一直将心事藏着掖着,到头来陛下什么也不知道,县主岂不苦了自己?”
    “话虽如此,可如果弄巧成拙,反倒让陛下认为我心机深沉,故意勾引,他一怒之下让太皇太后送我出宫又当如何?”莱阳县主抿了抿唇,言语间凌厉了几分,“你本不懂我的心意,又怎敢自主主张,替我说话?”
    茯苓没想到自家主子竟这般生气,一时跪下认错:“奴婢方才失言了,还望县主恕罪。奴婢只是,心疼主子。”
    她家县主偷偷喜欢陛下多年,她自然是知道的,也盼着主子有朝一日美梦成真,能和陛下双宿双栖。可是县主每每在此事上不敢跨出半步,她瞧着自然也是忧心的,长此下去,县主耽搁了终身不说,陛下也未必会注意到她。
    莱阳县主看她一眼,喟叹一声叫她起身,目光透过半掩的窗子看向外面:“你不懂,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嫁他不可。便如现在,我住在长乐宫里,每每他来请安时我都能见到他,听他说话,这已经是很大的满足了。这几年间,唯长乐宫里的这段日子,与我而言是最难忘怀的。”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就这么伴在太皇太后身边,每天都能远远看他一眼,日子就很好很好了。”
    茯苓鼻头有些酸:“县主怎么能这样想,您是陵水长公主嫡女,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女,何等尊贵的身份,这世间想要什么都该是唾手可得的,如今怎好自己先放弃了。”
    莱阳笑笑:“那是因为你没真的喜欢过一个人,你不懂。”
    ——
    长乐宫里,莱阳县主走后,魏丞看着茶盏里的茶,未曾再饮,只是道:“皇祖母,莱阳县主在宫里也住了有些日子,她已到了议嫁之龄,又是长公主和驸马都尉的掌上明珠,一直这么待在您身边,只怕也不大合适。”
    太皇太后自然瞧出了自己孙儿对莱阳的态度,她寻思着,还是把实情说了:“莱阳这丫头多年前便钟情于你,当初你姑姑把她送到哀家身边,固然是为着让她与我作伴,但也有旁的意思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想看的忍冬和苏的后续在下章~
    第92章
    听闻太皇太后的话, 魏丞神色微变,当即站起身来:“皇祖母应当知道, 孙儿心中只有弄弄一人,不忍叫她伤心。至于莱阳县主,她既然是太皇太后疼爱的外孙女儿,又怎好受了委屈,理应嫁给一个更适合她的夫婿。”
    太皇太后早料到他是这个意思, 如今听到也不觉得意外, 只是点头:“你既然是这么想, 哀家也是无话可说的。当初你父皇娶你母后, 便是强扭的瓜,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如今你既然与瑜丫头两情相悦, 哀家自然是不愿干涉的。只是莱阳是哀家疼爱的孩子, 也不忍叫她伤了心, 陛下心里虽有主意,也先不要同她说什么, 姑娘家脸皮薄, 只怕听了要受不住。得了机会,哀家自然会慢慢开导她的。”
    魏丞匆忙拱手:“孙儿感谢皇祖母体谅, 您的教诲孙儿也记下了。只是,皇祖母仍要留莱阳县主住在长乐宫里吗?”
    太皇太后道:“如今骤然送她走,只怕让她多心。刚巧过段日子云南王一家子不是要回朝了吗,到时让你你荥阳表妹跟她处着, 帮忙开导,想来她能想通的。”
    太皇太后既然这么说了,魏丞自然不好再反对,只又道:“昨日孙儿收到了云南王的信函,说是已经抵达洛南,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月便能到京。”
    “是吗?”太皇太后听罢很是欢喜,“若是如此,那便是最好的了。你长宁姑母十六岁嫁去云南,自此与哀家聚少离多,这次回来必是要让她多住些时日才好。”
    “这是自然,依着皇祖母的意思,住多久都是无碍的。”魏丞拍着太皇太后的手,这般说道。
    …………
    九月,落叶萧萧,天气日渐寒凉。
    回门那日听了苏瑜的话,忍冬原是想把新婚当晚的事跟苏泽生解释清楚的,然好几次话到嘴边了又说不出口,一时之间两人又僵持了许久。
    直到昨日里,璐灵实在看不下去,居然亲自跑去书房跟苏泽生说了实情。
    忍冬得知后先是一惊,随后情绪化为紧张和不安,一整日待在屋里魂不守舍的,等待着苏泽生的反应。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苏泽生不介意,她就好好跟他过,可若是他被自己吓着,心生厌弃,那也无妨。她或者回方家,或者继续照顾姑娘,总有自己的容身之处的。
    然而等了整整一天,苏泽生却是一直未曾出现过,昨日夜里他也仍旧歇在书房,并不曾来见过她。
    早上醒来,由丫鬟们服侍着梳洗,忍冬仍旧心绪难安,犹豫着问了一句:“大人呢?”
    璐灵道:“回夫人,大人一早便去上朝了,还没回呢。”
    “那他可有说过什么?或者吩咐过什么?”
    璐灵摇头。
    忍冬叹了口气,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等侍女为她梳妆妥当,她便先去了和安堂向婆母请安。
    和安堂的苏老夫人叶氏,一位年近五旬的花发妇人,似乎是年轻时独自一人拉扯儿子,她的脸上爬满细纹,看上去似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没读过多少书,因着儿子争气,在朝中做了仆射,她才跟着封了正三品的诰命。
    叶氏是个自卑的人,平日里不大爱与贵妇圈儿里的人应酬,每天待在家里种种花,种种菜,再养一些小猫小狗小兔子,很是与众不同的诰命生活。
    因着她内心深处的那份自卑,她也最怕被人瞧不起,总想着儿子日后能娶个高门贵女回来,她也能得些脸面。是以当得知自己儿子娶了个做过侍女的人回来,她便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对这个儿媳妇很不待见。
    虽然说这个忍冬乃是太史令的女儿,也算官家千金,可半路回家的和那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娇小姐到底不一样。且她又做过丫头,说出去难免是要惹人诟病的。何况,太史令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她的儿子是当朝二品大员,位同副相,怎么也是他们方家高攀了。
    对此,叶氏对于忍冬这个儿媳妇已经很是不喜欢了,却没想到这女人自嫁过来,便把她儿子赶到了书房去睡。新婚夫妻,哪有这个样子的,这做妻子的也太不像话!
    是以每每见着忍冬来请安,叶氏便给不了她好脸色。
    不过,叶氏不是会刁难人的性子,除了新婚第二日让她站着立规矩外,倒是没真把她给怎么着了,顶多便是冷着脸,用表情告诉她,自己这个婆婆很不待见她。
    便如现在,忍冬捧着茶过来给她,她也只是随手接过来,很不乐意地喝上一口。
    谁知,她可能想别的事太过出神,一口水喝的多了,顿时感觉舌尖一麻,口中传来灼烫之感。
    叶氏这下是真的恼了,把茶水往地上一摔,斥道:“你是怎么奉茶的,想烫死我啊!”
    忍冬忙后退一步,颔首认错:“儿媳愚笨,请母亲责罚。”
    自嫁过来,忍冬在她这个婆婆面前一直都是温顺的性子,凡事先认错,倒让叶氏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胸中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憋得她难受。
    叶氏没好气地挥挥手:“成了成了,你以后还是别来请安了,每回看见你我都不舒坦,以后这里无需晨昏定省,咱们俩谁都舒心。”
    “母亲这是怎么了?”苏泽生跨过门槛走进来,身上还穿着上朝的官服,长身玉立,面容清隽。
    看见儿子,叶氏心情好了些,只面色仍旧不大好:“没什么大事,就是让你媳妇以后少在我面前晃悠,我一看见她就倒霉。”
    “母亲!”苏泽生淡声唤了一句,面上似有不悦。
    最让叶氏生气的就是这点了,人家赶他去书房睡,他还向着人家。便如上回她罚他媳妇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原是想为他这个儿子出出气的,谁想他居然跑来兴师问罪,说她处事太过苛责。
    成吧,年轻人的事,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当初为着一个烟花女子要死要活的,如今好容易愿意娶妻,她也不敢再对儿子有什么要求,索性不再说什么,直接起身由下人搀扶着回了内室。
    从和安堂出来,苏泽生和忍冬两人沿着曲折的小路并肩往外面走,各自沉默着,谁也没说什么话。
    到了前面的岔路口,一条是通往二人所居的院落,一条是通往前院的书房。忍冬原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往书房而去,便没有多想,自顾自地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不料苏泽生竟然意外的跟了上来,自始至终与她并肩走着。
    忍冬微怔,倒是没说什么,只继续默声走着。
    进了院子,底下的人瞧见大人回来,个个儿面露欣喜之色,打水,奉茶,忙碌的不成样子。
    忍冬记着自己的本分,如今人来了她这里,她自然没有晾着的道理。进屋后亲自侍奉他褪去外袍,又拿热帕子递给他擦手。
    一切妥当,璐灵过来说早膳已经备好,夫妻两个又心思各异地去了外室用膳。
    膳桌上苏泽生依旧很安静,他举止优雅得体,吃饭时不发一声,很是秀气。后来侧目瞧见忍冬似有心事的样子,并不怎么吃东西,他主动夹了菜给她:“家里的饭菜可还吃得惯?”
    忍冬惊诧地抬眸看他,却见他面色温润柔和,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不知怎的,她一张脸莫名便红了起来,垂首应着:“嗯,还好。”
    苏泽生似乎笑了笑:“那快吃吧,待会儿怕是要凉。”
    一顿早膳,就这么在尴尬的氛围当中用罢,苏泽生起身穿上官袍,说要去尚书台。
    他一走,忍冬方才松了口气,感觉浑身自在了许多。
    璐灵陪她进了屋,想到今日大人过来用早膳的事,心里高兴:“夫人,今儿个大人愿意入咱们东苑,而且对夫人态度也好了,可见是误会解开,不再生夫人的气了。若奴婢说,真的是夫人多想了,大人明明是疼您的,又如何会因着你身上的伤痕便心生厌弃呢?咱们大人年纪轻轻能坐上仆射,又得陛下重视,必然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夫人你不知道,昨日奴婢跟他说这事时,大人面上的表情很是惊讶,随后一脸的心疼呢。”
    “是吗?”忍冬端茶的动作微滞,随后拨弄着茶盏中漂浮着的翠色叶子,垂眸思索些什么,不再言语。
    ……
    晚上苏泽生归来,先去和安堂向母亲问了安,出来后没有再去书房,而是直接回了东苑。
    第93章
    入了东苑, 里面灯火通明,有婆子在外面守着, 瞧见苏泽生面露欣喜之色。
    苏泽生目光扫过屋内,淡声问:“夫人睡了吗?”
    婆子回道:“还没呢。”
    苏泽生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去,忍冬正坐在矮榻上低头绣着东西,璐灵在她旁边坐着帮她缠丝线。
    见门开了, 璐灵最先抬头, 面上一喜, 忙站起身来:“大人!”
    忍冬闻声抬头, 手里的活儿停下来,顿了一会儿方起身, 笑盈盈的:“大人可曾用了晚膳, 若是没有, 妾这便让人去准备。”
    苏泽生干咳了一声, 平静道:“在外面用过了。”
    璐灵瞧着似乎都不大自在的两个人,上前道:“大人劳累一天, 想必也乏了, 奴婢这便让人准备热水,让大人沐浴?”
    见苏泽生没有拒绝, 心知这便是今晚留下的意思,璐灵为自家主子高兴,急急忙忙出去准备了。
    热水备好,苏泽生独自前往浴室, 忍冬坐在矮榻上却有些忐忑。璐灵瞧出来了,小声安慰:“夫人别紧张,大人既然什么都没说,便是不在意的意思了。咱们端宁郡君说的是呢,夫人既然已经嫁给苏大人,就得把日子过好,夫妇同寝这一关早晚是要过的,难不成夫人要和大人分房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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