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她儿时树没少爬,常常被楚龄山教训,稍大了些,她爹又想将她教成一个大家闺秀,只让她看书学绣,哪里会让她学这些东西。
    此时看台下女子们跳的这般好看,楚娆难免有些心驰神往,要是她也会该多好啊祁苏对此没什么兴趣,他垂眸倒茶时,余光就瞥到了楚娆如痴如醉的模样——丝毫不逊于席间其他男子。
    “喜欢?”
    楚娆不舍得将视线挪开,依旧盯着舞池里的女子道:“嗯,真好看。”
    她的脸被琉璃盏打出的光染上一层薄晕,鬓云香腮,朱唇榴齿,黑白分明的瞳仁此时像是啐着流火一般闪耀。
    祁苏看着楚娆的侧颜,唇边不知觉溢出了一个字,“嗯”
    嗯,好看。
    “你也喜欢?”楚娆闻言,回眸半张脸巧笑盼兮,恰对上那浅色双眸。
    祁苏微怔,刹那间收回视线,抬手饮了一口茶,舌尖一烫,却是抿唇不语。
    楚娆没看出祁苏细微的情绪,只当是他又不想理自己,继续回头看起来。
    桌上盛着有两壶梅子酒,祁苏是不饮的,没人管束,楚娆就着这迷人舞姿,竟是不知觉地一杯接着一杯。
    酒席也至过半,曹知廉起身对台下众人四下颔首,“本官还有事要回府署处理,诸位可要留下来尽兴啊!”
    如今事情已经打点完毕,京府的人还在衙署等着他的消息,他可不能将时间全虚耗在此处,尤其现下是他转任的关键时刻。
    船行的慢,曹知廉下船时停靠的那半柱香时辰,船中众人身处酒宴中,根本是觉察不到。
    如今剩下的皆是商贾同行,氛围较之前轻松了许多,虽说这个曹知府一向会做人,不落人面子,但毕竟士农工商,他们不还是得捧着,所以啊,走了才好。
    在场的各位皆是广陵城的数一数二的富商,生意上往来不断,你用我家的店铺,我买你家的金饰,此刻正是结交的绝佳时刻,除了祁苏安坐于座,其他人都是混迹于觥筹交错之间,就连祁风也被祁广耀拉着,只能到处碰杯饮酒,眼睛好几次瞟到脸上红扑扑的楚娆,心痒地想过来,却苦于抽不出身。
    这边厢,楚娆已经自顾自地饮了半天的酒。
    她将桌上的酒壶摇了摇,一点声响都无,看来是喝完了。她眼尖看到了祁苏那还有一壶,探出身就想拿过来,可手刚一伸到酒壶上,就被祁苏按住了。
    “舞早已经停了,你还要喝么。”
    楚娆舔了舔被梅子颜色染地更艳的莹润唇珠,脆生生道:“要啊,我又没醉。”
    “你醉了。”
    “我没醉,梅子酒不醉人。”
    楚娆冲着祁苏证明似的笑了笑,原本就是雪肌芙容,如今更添一丝红晕,像极了初春的桃花瓣,粉嫩地让人想采撷。
    祁苏懒得与她争辩,将酒壶揽进左手袖袍底下,“不许。”
    “祁苏,你看嘛,我这壶没了,我要你的,就再喝一杯。”她把酒壶倒了倒,朝着祁苏软声,拖音带着鼻息,甜腻不已,像是白糖糕还浇了层蜜浆,杏眼直巴巴地盯着祁苏。
    祁苏被她这么看着,顿时又觉得有些头疼,“你实在想喝?”
    “嗯!”
    祁苏撩袍起身,将她轻松地从地上直接带起,“那就回去喝。”
    第46章
    楚娆是当真不算喝醉, 只是在酒气微醺下胆子大了点, 脸皮好像是没那么薄了。
    所以当被祁苏差不多算是半抱着提出门口时,楚娆竟然没有觉得多么羞人,也或许是她自己都分不清,脸上的燥热是羞的还是梅子酒喝的。
    祁苏带楚娆走的时候是一时兴起,她的帷帽还没来得及带就落在了席间。
    走出船舫,楚娆脸上无遮无挡,初秋的夜风迎面而来凉飕飕的。初时她还觉得吹散脸上的燥红舒服的很, 可连着吹了一会儿,她便知觉到冷意了,意识也逐渐从略迷离的状态拉扯回来。
    低头一看, 自己正像只猫似的挂在祁苏身上,小指还勾着祁苏腰封上白玉穗子, 一副被抱着很是‘自得’的模样。
    楚娆方才借着酒劲厚了一寸的脸皮,又削薄了回去。
    “我,我还是自己下来走吧。”楚娆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低头不敢看向祁苏。
    “嗯。”
    祁苏没再多言,只是微屈身将她一放, 便继续往船舫尾部的甲板上行去, 楚娆小步跟上前, 在看到祁苏左手袖袍下拎着的那晃晃荡荡露出圆润底部的酒壶时,心下更是赧然,她方才在里头到底说的些什么啊,活像一个小酒鬼!
    楚娆低着头走在祁苏后面, 不多时,甲板上的船夫就看到了他们两。船夫迎的客多了,自然分得清他们是出来吹风休息,还是要下船。只见他熟稔地转动了几下竹篙,便将船换了个个儿往水岸边靠上,紧跟着的船童颇有眼力见地放下衔接着岸堤的跳板。
    “祁苏,这是哪了呀。”
    船舫绕着护城河转了大半圈,现在显然不是在祁苏宅子附近,她没来过此处,确实认不出来。
    “城南庙行镇。”
    “噢。”
    楚娆记得紫烟上船前说的话,站定了望远一眺,果然看到一路跟着的祁家马车,车头摆着两只灯笼,夜色中颇是明显。
    大概是留意到这厢的船舫停了下来,马车一并驶慢了许多。
    “两位贵客,更深还请小心过船。”船夫按例提醒了一句,退到了跳板一边静静等候。
    楚娆此时却是看着这在晚风里虚浮摇晃的木板犯了难,方才是有紫烟扶着过来的,但之前酒席一开,紫烟就已经先与四九回马车上照看,那么现在。
    她看了眼祁苏,想开口叫他帮忙扶,但是一看到他手里的酒壶就觉得脸似火燎,欸,早知道还真是不如索性醉了好。
    犹豫之间,祁苏已经先一步踏了上去。
    也罢,楚娆看着下面黑黝黝泛着粼光的湖水,左右她自己也学会游水了,这么靠岸边,想来湖水不深,就算跌了也溺不死人。
    楚娆一咬牙,将要走上跳板,然而就在她以为祁苏不消三两步便能走到对岸时,祁苏却站在木板上,背对着她停下了步子。
    楚娆试探地踩了上去,只踩了一脚,及至站定,祁苏都没再往前。
    她又往前稍了一步,几乎是同时的,祁苏也往前走了一步,他走的极缓,每一步都跟着后面楚娆的脚步声。
    有他在前面镇着,木板被男子施了力,一点都晃动不起来。
    这短短七八尺,楚娆就跟在祁苏后头,稳稳当当地走到了对岸。
    明明祁苏也没扶着她,但看着前面的浅色长袍,楚娆心里不知为何欢喜的很,反正她就是知道,祁苏是在故意等她。
    “夫人,夫人——”是紫烟的声音。
    楚娆拎起裙角甩了甩不小心溅到的泥点子,一抬头就是紫烟紧张的关切模样。
    “夫人,奴婢方才想起来这跳板不好走,急着赶过来,幸好夫人您没事。”
    “嗯。”楚娆瞥了眼走在前面的祁苏,低声道,“是祁苏带我过来的。”
    “那就好。”紫烟回眸一顾,了然地应了一声,也学着楚娆压低声音道:“是奴婢多虑了,有公子在,哪儿还要奴婢呢。”
    楚娆方才那句是怕祁苏听见刻意压低了声的,紫烟这番学着她,明显是故意打趣,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打闹玩笑了一阵,楚娆才收起性子,坐进了马车。
    皎洁月色下,马车正不疾不缓地往祁宅行去,车内厢椅底下的炭盆烧的足,暖香袅袅,梅子酒入口香甜,后劲却足,楚娆被风吹散的酒意,此时登时又有些起来,又热又困的,头还有些晕眩,很是难受。
    楚娆眸里潋滟起几分莹光,看着祁苏道:“我能不能开一条小缝,我想吹吹风,你若是嫌冷,就告诉我。”
    祁苏看了眼她已经熏红了的双瞳,“嗯。”
    楚娆素手掀开她这一侧厚重的绵绸,露出外侧薄薄的緅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气息立刻从纱网里窜进她的鼻息,夹杂着水汽的凉风在她的四肢百骸转了一圈,终于把身上的燥热驱散大半,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马车行夜路走得慢,没那么困了,楚娆无聊就撑着下巴伏在窗栏上,偶尔余光偷偷打量斜对过专注着看书的祁苏,偶尔盯看着窗外的风景,不过这黑灯瞎火,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她也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
    忽然,楚娆似是看到了有趣东西,小声呼道:“咦,这是什么?”
    楚娆说完这句,忙将窗纱拉开,整个小脸探了出去,对着坐在前头车辕上的四九喊道,“四九,你看,西边那亮着的几盏是什么?。”
    有车夫赶路,四九正眯着眼瞌睡,被楚娆一喊猛的惊醒,回过神往西看去,凝视了几息后才恍然道:“哦,夫人您说的那处呀,是庙行镇西边的洪湖,听说这洪湖衔着湘江,在湖岸边上都看不到湖的尽头哩。”
    “后来不知是哪个起的头,这湖边就来了许多商贩,卖的皆是些湖灯和祈天灯,久了也成了广陵城的一处热闹,夫人您看到的那星星点点发亮的,就是有人在放天灯和湖灯呢。”
    紫烟就坐在四九旁边,听他说到此处,也有所耳闻,“是啊,膳房的翠儿前几日初七乞巧节,跟管家告了半天的假,就是来这放灯。说是替她未出嫁的妹妹求个好姻缘。夫人您别看现在天上就这么零星几盏,乞巧节那日可不同,天上湖里皆是熠熠生辉的,有成百上千盏,那才真真是好看!”
    “是嘛,我觉得现在就很好看了。”楚娆从窗户里收回身,脑袋重趴伏在双臂上,脸上满是向往,“要是成百上千的话,那会是什么样啊,可惜设宴不是在初七,不然回来路上还能看到呢。”
    祁苏听到她的嘀咕,放下书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透过朦胧的緅纱,远处河上似乎的确是有些许零星的祈天灯,但是“灯多了就好看么。”
    “当然了”就和她小时候喜欢捉的萤火虫的一样,一方天地,漫天萤火,多漂亮啊。
    “你想看?”
    “想是想,可又不能回到三日前。”楚娆是笑着说的,话里的惋惜之情并不多,其实她也只是随口说一下罢了。
    然而祁苏闻言,却是探身上前,从窗棂处眺望了一眼,眸色倒映着茶几上黄色烛火,明晦不定,他的唇恰好停在楚娆的耳侧不远,只听他淡淡说了一句,“倒也不是,不可以。”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小坡上,车厢窗牖一望出去便是洪湖岸边。
    楚娆回头不解,“祁苏,四九去哪里了,怎的还不回来?”
    夜都深了,再耽搁下去,不知道前半夜能不能回到祁宅。
    楚娆见祁苏抬头看她没有开口,还以为是没听清她的话,正准备再问一次,突然,祁苏竟是起身站起,往她的朝向靠过来。
    楚娆一脸茫然,纤长白净的手指在她面前一抬,下颚被倏的勾起,往窗外轻轻一推。
    “看。”
    “看什么?”
    祁苏收回手,“看三日前的样子。”
    楚娆不明所以地看向窗外洪湖,夜色如稠密的墨砚,浓烈得化都不化不开,天上伶仃的几颗星星也好似蒙了尘的明珠,发着微弱的光,都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祁苏让她看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渐渐的,离马车这处较近的湖面最外围,像是黑暗中被打开的一条细缝,漏出的红光连成了一条鲜艳的层次不齐的灯带。
    这绯色愈演愈烈地往远处推,直至整个洪湖的上空都被染亮了光彩。
    然而还没有结束,紧接着,水面交错升腾起点点‘朱色流火’,楚娆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便是她方才看到的天灯,只是这次不再是零星几盏,而是成百上千,层出不穷,与湖里的水灯相互交映,浓烈而璀璨。
    哪怕这世间天宇寥廓,有万千景致,她觉得,都不及此刻的红雨漫天,水中星河来的令人震撼。
    楚娆被这美好的场景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次换她自己开口问道:“祁苏,我是不是醉了呀。”
    重又坐至原位的男子,视线落回手中书简,没有抬头,声音却是第一次不曾掩饰的带了清浅的笑意,“嗯。”
    第47章
    夜阑人寂, 露水浮地, 绚烂过后,一切终于重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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