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衣上裂了一道,里头的穿着的深衣贴着裂口的地方已经被割开了,不过因为天冷,所以特意穿的厚了些。
少年人身上火气重,原本他嫌弃里头衣裳套的太厚,不利于行动。但身边人都要他多穿,最后倒是救了他一命。
营地里,到处都是人,还有不少兵士生火准备造饭。
他到屈襄的营帐里,正好听到屈襄在听粮草的事。今年粮草上的收成不好不坏,另外还从秦国借了一部分过来。
屈襄听着,抬头看到屈眳进来。他的目光落到屈眳胸口的那一道裂口,“待会叫人给你另外取一套甲衣。”
甲衣是沙场上保命的东西,半点含糊不得。而且甲衣耗费甚大,一般只有屈氏这些大贵族才能置办几套。
“唯,父亲。”屈眳颔首。
两父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屈襄很忙,他没有多少时间来和长子来说话,他只是让屈眳跟在他的后面,看他如何理事。等到事情都处理完之后,他才会回头问屈眳两句何处不明白。
行军打仗,不是出来戏耍胡闹的,屈襄对屈眳硬邦邦的,没有多少温情。屈眳也没有和个孩子一样的闹脾气。毕竟都不是那个年岁了,而且屈眳就没有忤逆过父亲的时候。
几日之后和晋军再战。
三军和晋军战的正酣的时候,竟然下了大雨。蔡国位于中原,不必在楚国境内那样天气多变。一场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是战事却没有因此而中断。下雨对楚人来说司空见惯,根本不算什么,战车在泥水中飞快行驰,来往的箭矢和戈戟如林,谁也没有终止休战的意思。
最后屈襄获胜而归。
晋国是大国,晋军自然也战力强悍。屈襄从头到尾没有轻敌,哪怕浑身泡在冰冷的雨水里,也没有失却近乎不近人情的冷静。
纵然如此,赢了是赢了,不过左右两军各有不定程度的损失,他所在的中军平安无事。而且赢得的战事,已经不负君命,可以堂堂正正去见楚王了。
屈襄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直接返回了营帐内。
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贞人占卜出来的明明是个晴日,结果到了半路就下了雨。后来苏己来了,倒是用不上那些贞人,现在苏己人在郢都,他感觉还真不习惯。
“人怎么样了?”这话是对身边人说的。
屈眳淋了一场大雨之后,发起了高热,紧接着咽喉疼痛。屈襄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何况还精心养育了十几年,一旦生病了,就算是他也不免着急。
“巫医已经过去了,不过看样子并没有多少起色。”旁边的士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觑着屈襄的脸色。
发热可大可小,有的是成人一场高烧过去成了傻子的。
而且巫医跳了半天了,只说是河神作祟,可是楚人那里有给中原的河神上祭品的道理。
到了现在屈眳的病情也没有多少好转。
“左尹,臣听说苏己有巫药,对此疾甚是有效。当初齐太子不过服用一次,两个时辰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苏己现在人在郢都,巫药也在她那里。而且派人过去还要请她过来,一来一去,恐怕来不及了。”屈襄浓眉紧皱,若是人在这里,恐怕也不过片刻的事。
他抬了抬手,心情显得略为烦躁。
屈眳此刻浑身烧的滚烫,整个人昏昏沉沉,身上压着的寝衣就有三层。
巫医还在他面前跳来窜去,咒语说的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难怪她当时在云梦泽,一把掀翻了巫医,原来是真的这么有这么烦人。
他昏昏沉沉,耳边突然吵出些声音,巫医的那长长的调子像是有人从中掐断,戛然而止。有人把他从床上抱起来,他听得耳边有什么清脆的熟悉的声响,而后嘴被掰开,塞进去两颗古怪的东西。
那东西他见过,他见过半夏曾经给齐太子用过。
不过她人在郢都,她的巫药怎么过来的?
还来不及发问,紧接着一口热汤灌了进来,口里的药和着水一骨碌吞了下去。
吃了药之后,屈眳昏昏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嗓子的确好了,没有之前那么疼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整个人还昏沉沉的,没有半点力气。
“怎么回事?”屈眳知道自己嗓子好了绝对不是因为巫医的功劳。
“苏己派人送了巫药过来。”竖仆跪在面前,叨叨絮絮的,“听来人说,苏己已经将最后的药送过来了,少主吃了就没有了。”
屈眳伸手捂住脖颈,此刻那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痛苦。
“最后的了?”他张嘴问。
毕竟病了,哪怕嗓子不疼了,但说话的声音依然嘶哑。
“是的。当时送药的人是伺候苏己的人,说是苏己的药也不多,已经是最后的了。”
“……”屈眳躺那里好会,“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竖仆顿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这位少主对苏己倾心不已,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屈眳没有搭理满脸惊愕的竖仆。
他不信,她说的话,做过的事,他都不信。
第57章 出差
半夏令人送来的药正到好处,屈眳吃药只有,和传说中齐太子服药一个多时辰,病痛就不翼而飞一样。咽喉处的疼痛几乎半点都察觉不到了。
士人们不由得啧啧称奇,“苏己送来的巫药,真是太有效了。”
不过许多人还是很不解,“苏己不用施法,就可以让巫药生效了?”
巫人的那些巫药,要巫人本人过来施法那才有用。可是苏己远在百里之外的郢都,没有施法,竟然还有效果?
士人们纷纷感叹,又大惑不解。
屈眳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原先咽喉疼痛,头晕头痛现在已经没有了。只是可能因为疾病还没有完全痊愈,身体软绵绵的。
他听着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闭上眼也不说话。
屈襄听说了消息,过来看了看,见着长子的面色比之前要好了许多,放心的点了点头,甚至刚毅的面孔上都露出稍许笑容。
“好了就行。”
“父亲,真的是苏己命人送来的吗?”
屈襄闻言,看了他一眼,脸上原本的笑淡了点,“这种巫药,全天下除了苏己之外,你觉得还有别人能有吗?”
当然没有,若是有,当初齐侯也不会在齐太子咽疾好了之后,会喜不自胜。
屈襄说完,难得露出了一点父子亲情,他伸手把被子提了提,好让屈眳盖的更严实一点,“好好歇息。”
屈襄一走,过来探望的士人们也纷纷离开。
人一走,营帐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屈眳躺在床上。一场秋雨一场寒,尤其这中原,天凉的速度要比楚地快的多,此刻已经有寒气穿透地表浮了上来。
屈眳身下压着的是厚厚的熊皮,熊皮的阻绝了那一层侵袭过来的寒气。原本冰凉的身体,因此积蓄了稍许暖意。
“少主,再睡一会吧?”竖仆跪坐在旁边,见屈眳还睁着眼睛,不由得轻声劝说。
这两三天,因为咽喉疼痛的厉害,水都喝不下,甚至就寝入睡都不行,竖仆看着屈眳已经夜不能寐两三天了。现在服药之后,咽喉不疼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屈眳却没有入睡,之前战事紧急,他每日不是在战车上作战,便是耗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所以没有半点心思来想别的事。现在暂时休战,他躺在病榻上养病,原本压抑住的心思,不可避免的往外面冒。
他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希翼。
“苏己派来的人,有说这巫药是专程给谁的么?”
竖仆一听,当即就瞪圆了眼睛,他跪在那里低着脑袋,所以屈眳也见不到他脸上的吃惊神色,竖仆迟疑想了下,“小人没有听到苏己派来的人说甚么,不过药送来就到左尹那里了。”
“然后是父亲令人送来的,对吧?”
竖仆听着屈眳的话语里有些不对,不敢再说。
他早就料到了。只是心头还是生出些许的失望。
屈眳不再说话,闭上眼。竖仆半晌都没有听到他涉的声音,抬头一看,见到屈眳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少主真是一场病,都把自己给病糊涂了。
苏己送药,当然要送到作为左尹那里,不然成什么样了。左尹也不会高兴的。
屈眳到底身强力壮,原先看着很急的病,在吃了半夏送来的药,自己躺了两三天,终于痊愈。
痊愈后两日,晋楚两军再次作战。
屈眳大病初愈,屈襄不想让长子冒险,原本打算让他留守大营,却被屈眳拒绝了。
屈眳虽然病才好没有多久,但是依然饶勇,在战车上完全没有半点力有不逮的时候。鼓声奏响,战车滚滚,四处都是传达军令的鼓声还有马蹄踏地的隆隆声响。
交战之时,鲜血四溅。惨叫和人临死之前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待到三阵鼓声之后,双方收兵,留下满地的尸首还有鲜红的土地。
过了一会,终于有奴隶过来打扫战场。
屈襄回来,接过从郢都那边送来的简牍,他看了一眼,露出笑容,“司马要带兵过来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振奋起来。
其实这一场楚军也没有输,不过司马带军前来,赢过晋军的可能就要多出一些。到时候凯旋回郢都,也会有丰厚的赏赐。
这个消息让楚军上下越为振奋,对战晋军也比之前要勇猛许多,终于在司马领着援军赶到,和晋军来了一场。
晋军见势不妙,退兵而走。
蔡侯见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被楚军摘下,和所有卿大夫大松一口气之余,亲自到楚军军营里,请带兵的卿大夫们去公宫里宴乐一番。
现在晋军已退,而且此刻天已经冷了,卿大夫们也想念温暖的宫室。
蔡侯热情相邀,正好中了卿大夫们的下怀。既然如此,当然没人拒绝。
蔡侯令人准备了丰盛的酒宴来招待前来赴宴的诸位卿大夫们,蔡侯对楚国卿大夫,客气的简直不像个诸侯,蔡国附庸于楚国,被楚国强大实力震慑,这个也不算是什么了。
蔡侯连连向在座的司马和屈襄敬酒。
宴会之中,宾客相欢,其乐融融。
蔡侯看到坐在屈襄下首的少年,少年眉目生的和屈襄有几分相似,浓眉大眼。只不过,他的面庞较之屈襄,更为秀丽一些。
蔡侯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位是。”
“这是犬子。”屈襄看了自己的长子一眼。
蔡侯看了屈眳一眼,“果然和左尹很像,不禁长得像,便是这浑身的气势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