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沈清舟见二人还没开局,便看着沈清月的手,笑夸了一句:“二姐,你的手真好看。”
    顾淮的余光不自觉地看了过去,一根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干净柔美,堪比娇花,他喉结微动,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过了许久才松开,他也几不可见地吐出一口气。
    他声音微哑地催道:“姑娘请下。”
    沈清月秀眉微抬,察觉到顾淮声音里的喑哑,她落下一枚子,正好手腕上的兽牙串饰露了出来。
    少女的皓腕,水嫩的五指,无尽柔美,微棕的兽牙,狂野狰狞,似冰火的碰撞,一融一灭,瞬间冷寂。
    顾淮落下第一枚白子的时候,指尖轻颤一下,另一只手再次攥拳如铁。
    沈清月似乎很认真,下了三十五个子,头也不抬,只观棋盘。
    顾淮的子一颗一颗地紧随其后,他始终抿着嘴角,直直的唇线透着一丝冷酷。
    两个人都下的很差劲。
    沈清月瞧得出来,顾淮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下棋习惯,她怕顾淮看出端倪,故意避开破他棋子的方法,下得很没有章法。
    而顾淮,许是因为没有章法的对手反而不好攻破,他竟叫沈清月活了这么久。
    但现在,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棋局。
    随后沈清月在三子之内,完败。
    沈清舟的眉头挤在一起,方氏也有些不解,其实沈清月输,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输得有些慢了。
    沈清月从容地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盒,收回手,笑一笑道:“下得不好,叫先生见笑了。”
    顾淮面色如常,又仔细地看了看棋局,沈清月虽然下得没有章法,但是看得出来,她是会下棋之人,但凡会下棋的人,便能从她的手法里窥得一二分脾性才智,就目前所见,沈清月并不是很聪明的人。
    他又琢磨起关于荷包的事,倘或沈清月真要步步算计准确,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毕竟她才十四岁,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腕,她的身后应该有高人指点。
    说到底,沈二姑娘还是比较……单纯的。
    顾淮如是猜测。
    他也放下了棋子,朝沈清月颔首回礼,又对方氏道:“沈二姑娘权当个兴趣爱好,学来也行,若并不十分喜欢,倒不必刻意去学。”
    这话已是十分委婉,沈清月笑了笑,面色微红地起身同方氏道:“伯母,我看还是算了吧。”
    方氏也不勉强,道:“那好,咱们还是去做绣活吧。”
    沈清舟站起身送方氏和沈清月,二人刚一走,便听到她又甜又脆的声音在棋房里响起:“顾先生,学生知道如何破解了!”
    棋房外,方氏看着沈清月温柔地笑道:“你看,你一来舟姐儿脑子就灵光了。”
    沈清月回道:“不过是一时走入死胡同想不开,打个岔想开了就好了。”
    方氏眼眸泛光,有些诧异地看着沈清月,赞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话从沈清月的嘴里说出来,很不容易。
    二人进了屋,方氏挥退了左右,只留了一个心腹丫鬟,她笑了笑,声音很亲和中带着些许宽慰,道:“月姐儿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清月抿唇一笑,抬眸瞧着方氏,道:“就是方才侄女说过的道理。”
    方氏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转而道:“你从前倒是不常来我这里。”
    沈清月低垂脑袋,露出一段弯弯的白皙脖颈,柔婉乖巧,她右手的针连着线,一针针地穿过左手绣绷的绣面上,道:“那是从前了,只要伯母不嫌弃,侄女以后想常来。”
    沈清月怕吴氏,府里许多人都知道,方氏心里也是清楚的,即便她一直想对沈清月好,可侄女不敢来,方氏也没有办法。
    方氏摸了摸沈清月的如云似缎的头发,慈和道:“只要我在,你有空来就是。”
    沈清月眼睛热热的,继续低头刺绣,方氏时不时指点她两句。
    约莫坐了快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顾淮要离开,沈清月也该回去了。
    方氏的人一道将两人送出去,两个人比肩站在一处,虽然身量差别不小,可两人体态都很笔直,气度上竟没有太大的差别,乍然一看,还很是般配。
    沈清月站在同心堂门口同顾淮行了礼,便往雁归轩去。
    这次又是半路上,吴氏将沈清月拦住了,她这回压住了脾气,脸色却还是很不好看地道:“月姐儿,我疼你可是丝毫不比疼妍姐儿差,你院里的丫鬟的事儿,为何不先跟我通个气儿?如今晨昏定省也不来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内宅女人多,一天到晚七嘴八舌不知道要演多少场戏,沈清月越过继母直接同柳氏说事,确实打了吴氏的脸,这事儿传出去了,别人只会说吴氏苛待继女。
    沈清月从前不敢这么做,吴氏才愈发放肆,如今她稍稍动手,吴氏就恼成了这样。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若您上了心,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您还是先别训我了,有人急着找您呢。”
    吴氏的身后,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脸色惨白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顾淮:她好像很单纯。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吴氏除了与沈世兴夫妻关系不亲密,倒一直过的顺风顺水,院子里的丫鬟少有像这般惊慌失措。
    当秋蕊慌慌张张跌了一跤的时候,吴氏登时惊慌起来——不是担心秋蕊摔疼了,她是预感到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
    吴氏拉起秋蕊,黑着脸不耐烦地斥道:“见了你老子娘了?路都走不稳了!”
    秋蕊老子娘早死了,她面色愁苦,压着声音道:“管灶上和后山的两个妈妈过来找您了,说是从今往后不叫她们管了。”
    吴氏脸色煞白,脑子嗡嗡作响,龇牙瞪眼道:“谁说的?”
    秋蕊吓得躲了一下,道:“她们说是老夫人的主意。”
    吴氏急得跺脚,嗓音尖利道:“怎么可能!”
    沈清月见吴氏急着要走,不疾不徐地问道:“您这就走了?不训话了?”
    吴氏剜了她一眼,不再像往日里还装一装慈母,她面色阴狠道:“你给我等着!明儿我再收拾你!”
    沈清月笑容很淡地看着吴氏,她眼神里的不卑不亢,倒叫吴氏吃了一惊,但吴氏来不及细想,风风火火地同丫鬟回院子里去了。
    吴氏回了院子,在次间里与两个管事妈妈说话,她这才知道,真的是老夫人的主意。她又恨又怨,发了一通脾气,正在发愁,秋蕊又进来禀道:“夫人,二门上的婆子被打发了。”
    秋蕊说的婆子,自然就是拦下钱氏的婆子,她是吴氏的人。
    内宅女人的权势,无非是掌握内宅,除了银子开路,便要消息灵通,二门是连通内宅和前院的地方,也是消息传递最迅速的地方,失去这一处的掌控,吴氏如同瞎了一只眼。
    吴氏顿时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这才短短两刻钟内,她就丢了这么些重要的地方!她死死地攥着帕子,当着下人的面没忍住就哭了一大场,哭着哭着还晕过去了。
    当天吴氏就病了,请了大夫。
    老夫人还颇有微词,她才剥夺了吴氏的权力,吴氏就病了,这不是甩脸子给她看么!
    她也不管吴氏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心里就是有一根刺了。
    当沈清月去永宁堂跟老夫人请了安,说要去吴氏身边侍疾的时候,老夫人留了个心眼。
    沈清月到了吴氏院里,吴氏正好要吃药,吩咐她道:“你给我把药吹凉了。”她顺从地端起碗,吹着药,就吹了一小会儿,便喂到吴氏嘴里,道:“您喝药。”
    吴氏尝了一小口,立即吐了出来,呵斥道:“你要烫死我啊!”
    这就烫了?
    沈清月眼底藏笑,面色却佯装害怕,一失手,整碗药都泼在了吴氏身上,一脸无措道:“我不是的故意的!”
    吴氏打惯了丫鬟,平常也不大将沈清月放在心里,一不舒服就抬起手,想甩耳光,但她没想到,沈清月竟然敢躲,她的大半个身子从床上探出去,一头栽了下来,差点儿就脸着地了。
    沈清月连忙道:“您怎么了!”
    吴氏呕的吐血,喉咙一腥,眼睛都花了,她颤着手指头指着沈清月道:“你敢躲?来人!给我把她压住!”
    丫鬟婆子还来不及动手,老夫人的人就来喊了:“二姑娘可在?老夫人叫你去帮着抄佛经呢。”
    沈清月连声应道:“在的,在的。”她旋身行礼,道:“母亲告辞,您安心养病,女儿下回再来侍疾。”
    吴氏猛烈的咳嗽着,发红的眼睛清楚地看见沈清月嘴边挂着稍纵即逝的得意之笑。
    沈清月从容地离开吴氏的院子,神清气爽,她以前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人,她觉得太狭隘下作,可当她看到吴氏气歪了的脸,她便觉得这种手段,倒也好用。
    到了永宁堂,沈清月真就去次间里帮着抄佛经,不过她心里明白,老夫人不是真要她抄,而是为了让吴氏不痛快。
    即便如此,沈清月也还是抄的很认真,她端坐在椅子上,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儿雪白的手腕,手执狼毫,下笔落墨,一笔一划都写得十分仔细工整。
    时辰过半,老夫人便着郑妈妈叫停,吩咐沈清月回去。
    沈清月笑着将佛经叠放着,双手奉给郑妈妈,道:“请您拿去给老夫人吧,拙迹不知堪不堪用。”
    郑妈妈只是客气地回了个笑容,道:“好,时候不早了,姑娘回去吧。”
    沈清月朝郑妈妈福一福身子,便走了。
    郑妈妈拿着手里的一叠佛经,本想随意处置,她低头一瞧,睁圆了眼睛,低声惊呼,沈清月的字,倒是比几个哥儿写的还要好!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拿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正在掺瞌睡,半睡半醒,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子见是郑妈妈来了,问道:“何事?”
    郑妈妈两手递上佛经,咧嘴大笑,道:“您瞧瞧。”
    老夫人原本也只是随意地瞥一眼,便是佛经倒着,竟也看出字迹的优美,她伸手接了佛经,细致品评。
    她坐着纹丝不动,看了约莫一刻钟,便不住地点头道:“月姐儿的字倒是写的很好,字有筋骨,笔力劲健,筋脉通畅。不像寻常女儿家,多是笔力软弱,笔势不通之辈。”
    沈老夫人从前也同沈老太爷一起指导孩子们的课业,多少也懂得一些为学和做官之道,评书法、品名画的能力也有几分,一时间还真是对沈清月刮目相看。
    更要紧的是,沈清月心知肚明不过是做做样子的事儿,却也做的这般讲究,这份韧性品格,更是难得。
    老夫人小心地收好佛经,同郑妈妈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久不问几个姐儿,一直都是听旁人说,眼下看来还是要自己亲眼所见才是真的。”
    郑妈妈微微皱眉道:“您合该荣养天年,这些事本不该您操心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往四季兰纹绣的迎枕上靠了靠,阖上眼眸淡声道:“别的事我可以不操心,你知道的,月姐儿的事,我想不上心都是不行的……我是没有想到,吴氏会这样对月姐儿。”
    她眼里看到的沈清月,同吴氏和下人口中说的沈清月,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的双眼究竟被蒙蔽到什么程度了。
    郑妈妈略微垂头,沉默不语。
    荷包风波过去之后,沈家内宅安宁了十来天。
    沈清月再没去给吴氏侍疾,也未请安,吴氏却还未发作。
    眼看着交佛经的日子要到了,两个禁足的姐儿也都乖巧的很。
    沈清月闲来无事,自己在院子里挖了几分土地,种了些蔬菜瓜果和花朵,她正给小苗儿浇水,就听得夏藤和春叶二人说道:“五姑娘院子里的兔子死了。”
    沈家几乎没有人养宠物,沈清妍禁足之后就养了只兔子解闷,倒是很招丫鬟们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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