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上面柔软的布料浅浅地陷了下去,平滑的床单表面拢起了不规则的皱褶——而他分明记得,在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床上平整干净的没有一丝皱纹。
就在这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床单上那处下陷的皱褶旁,出现了另外一个深深的凹陷。
莫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是后腰却直直地撞上了身后的梳妆台,梳妆台被他撞的哐啷一声响,木制的桌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房间内显得分外刺耳。
一阵酸麻的钝痛从腰眼处扩散开来,顺着神经传遍莫奕冰冷的全身,他忍着疼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梳妆台,但是目光却无意识地瞟过了那面模糊的梳妆镜。
在镜面的的反射中,他看到床上有一个朦胧的身影,正在缓缓地向他靠近。
莫奕不由得汗毛直竖,掌心中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缓缓地扭头看向背后——
依旧是空无一人。
但是房间中的床铺上的皱褶更加密集,床单上深陷的凹痕又向莫奕靠近了一步,明显的受力使得整张平整的床单变得皱皱巴巴,看上去犹如一张破碎的蛛网或是被搅动的湖水表面。
莫奕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鼓动,他深吸一口气,用余光瞥向房间中的其他角落,寻找着自己可能的退路——但是房间只有这么大,他之前进来时的那扇门通向的又是死胡同,这种格局并不复杂的地形对他没有丝毫的利处。
床铺上的痕迹更近了一些,已经靠近床沿了。
不管那压在床上的是什么东西,只要它下了床再向前走不到十步,就是梳妆台了。
莫奕咬咬牙,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房间中的另外一扇门——现在那扇不知道通向何处的门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倘若不成功就只能将所有的筹码压在自己手中的道具上了。
他的脚步稍稍挪动了一下,却碾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同于脚下柔软地毯的奇怪触感令莫奕不由得一愣,稍稍分心向自己的脚下看去——只见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地毯厚厚的长毛间闪烁着微光,似乎是刚才自己后退撞到梳妆台之后,从其中滚落到地面上的。
莫奕迅速地瞥了一眼自己背后的镜子——那个身影刚刚走下床头,在模糊的镜面中呈现出泛白的轮廓,看上去诡异非常。
他面色冷沉的仿佛是一块石头,耳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颈骨转动时骨骼摩擦发出的咯咯声,伴随着血液涌上脑海,并且在自己的脸颊下与耳朵中鼓动奔涌的声音,混合成嘈杂而混乱的嗡嗡声,填满了死寂的背景音。
莫奕动了。
他动作迅疾地弯腰将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东西攥到手心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扇紧闭着的门冲去——
他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那在那镜子中的模糊影子,手掌就按到了冰冷坚硬的门把手上,然后用力向下压去。
紧接着,莫奕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房门打开,就感受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骤然袭来的天旋地转的感觉击中,然后被扔到无形的漩涡中搅动着,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翻腾了起来在,在腹腔中剧烈地滚动着,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下一秒,莫奕感受到自己仿佛被一双手臂接住了。
汗湿的皮肤触碰到了阴冷干燥的空气,熟悉的灰尘味道唤醒了他的感官,那失重与眩晕的感觉这才终于缓缓地开始褪去。
莫奕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肺咳出来一般的声嘶力竭。
一只手掌盖在他的背后,顺着他的脊背缓慢地安抚地拍动着。
覆盖在莫奕眼前的阴翳终于缓缓地散开,他停下了咳嗽,看到自己正站在之前走进的那扇门前,灰尘覆盖的挂毯被高高撩起,与墙壁上的花纹融为一体的暗门已经悄然合上,严严实实的不漏一丝缝隙。
闻宸正嘴唇紧抿,一脸紧张地注视着他。
见莫奕已经缓过来了些许,闻宸这才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你还好吗?”
莫奕有些艰难地点点头,扶着闻宸的胳膊稍稍站直了些许,然后低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闻宸的眉心刻着深深的弧度,唇弓紧紧地抿起,抓着莫奕的手掌用力的有些过度:“你进门之后,门关了,我进不去,所以我等。”
他强迫自己松开紧紧地箍着莫奕的手掌,转而用手指缓慢地拢住他的手腕,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轻轻地碾着莫奕腕骨上垂着的那条雾气拧成的灰色链子,声线压抑:
“你让我等,给你一点观察的时间。”
莫奕这才意识到,闻宸说的是之前在走廊中那次遭遇之前自己的请求——不要立即救援他,而是给他时间。
有手链闻宸可以直接将他从中拉出来,但是却因为莫奕之前的一句话,他压抑住自己近乎强迫症的执念,在焦灼中苦苦等待着。
莫奕注视着闻宸压抑着情绪的浅色眼眸,反手握住闻宸冰冷的手掌,在他的手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抚摸着,声音低沉而轻柔:
“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闻宸的睫毛颤了颤,将冰冷的额头贴向了他的额头,轻声回答道:
“是的。”
莫奕笑笑,在他的面颊上轻轻地吻了吻:“……谢谢。”
闻宸仿佛终于从刚才紧绷压抑的状态中放松了下来,他轻轻收拢双臂,将冰冷的脸颊紧紧地贴着莫奕的颈窝,低声说道:“如果再过一分钟,你还没有出来,我——”
他紧紧咬住牙关,仿佛要强迫自己将接下来的话语吞进喉咙中一般,浅色的眼珠凝视着他,眼眸中倒映着莫奕的面容。
莫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愣了愣:
“所以,刚才不是你把我拉出来的吗?”
闻宸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头:“不,我只是负责把你接住了而已。”
莫奕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眸,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按下那扇门的门把手,但是这扇门正好位于自己进那间房间的的门的对面,按理说不该是通向原路的啊。
之前在那个房间中经历的一切经历都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了莫奕的脑海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在紧紧地握着那个自己从地毯上捡起来的亮闪闪的东西,并且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看。
莫奕将自己刚才一直紧握的另外一只手掌抬起,然后缓缓地松开他已经有些僵硬泛白的手指,掌心中的东西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露了出来。
只见一只戒指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纯金的指环犹如衔尾蛇一般紧紧地咬合在一起,金色的麦穗将一颗完整的红宝石围绕起来,切割工艺完美的宝石切面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折射出鸽血红的神秘光晕,周围还点缀着一圈细碎的宝石,看上去分外的昂贵奢华,即使是拖着也能感受到戒指沉甸甸的分量,但是根据上面磨损的痕迹可以看出这枚戒指有些年代了。
莫奕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戒指,在指环内侧看到了两个雕刻的精致细小的字母:t.e
按理说,这应该是姓名首字母的缩写,但是这位会是谁呢?会是德·克劳斯夫人吗?
莫奕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他翻来覆去地观察着眼前这枚漂亮的红宝石戒指,但是除了能看出它的品相极佳,工艺精妙,极其昂贵之外,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线索。
他只好暂时放弃,将戒指揣进自己口袋内侧的小兜里保管好,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他离开那群玩家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了,现在他们应该能干的事情都干的差不都了。
莫奕扭头对闻宸说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闻宸点点头,转身跟上了莫奕的步伐,和他一起再次穿过了房间中的重重雪白帐幕,如同在在迷宫中穿行一般地向着原路返回。
在七拐八拐许久之后,莫奕终于再次看到了房间中的其他玩家。
只见他们正一筹莫展地注视着房间的墙上,而那张诡异的肖像画正端端正正地挂在原位,甚至一点位置都没有移动,和之前的尘土印子都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莫奕的目光在房间中匆匆地扫了一边。
地面上一片狼藉,干涸剥落的颜料碎块到处散落着,分散的画布和画框的尸体到处都是,地毯长毛的缝隙中满是木屑与画布上的丝线。
看来之前莫奕在试着毁掉房间中的油画时发生的事情再次发生在了这里。
他缓缓地上前几步,侧厅中的其他几个玩家注意到了莫奕的身影,赵南面色不虞地走了过来,一边谨慎地打量着他,一边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莫奕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随便走走罢了。”
说完,他抬头看向那副在墙上好好悬挂着的油画,挑挑眉问道:“结束了?”
他的语气平淡,但是听上去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嘲讽之意,令本就遭受挫败而一肚子火的赵南面色一沉,用力咬牙才没有把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
就在这时,侧厅门口响起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均匀声响,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瘦削如影子的身材,苍白模糊的面容,以及一丝不苟的笔挺服饰。
——那消失了将近一天的管家正站在门口凝视着众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房间里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被站在门口的管家吸引过去,阴冷的空气凝重而僵持,犹如粘稠的胶质一般令人难以呼吸,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安静仿佛能够听到房间内流动的风声似的。
房间外的走廊光线昏暗,管家的面容轮廓显得不甚清晰,只能看到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在惨白的脸孔上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房间内的玩家,令人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
莫奕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在这个房间中见到他时,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盖在油画上的白布揭下,管家就直接将他从房间中请离了出去,而这次,所有的玩家都聚集在了房间当中,甚至还试图将那幅油画毁掉——现在他非常好奇管家在看到眼前的状况时,会有什么样子的反应了。
只见管家的目光缓缓地房间中环视了一圈,一双眼睛幽深而漆黑犹如两个黑色的窟窿。
他苍白的面部肌肉没有移动分毫,看上去平静的仿佛眼前的一片狼藉从未发生出现在他的眼前一般,只听管家用与之前毫厘不差的冰冷而斯文的声音说道:
“尊敬的贵客们,请诸位回到各自房间内整理着装,晚宴将在一个半小时后举行。”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只听走廊外传来浑厚的钟声响起:现在是下午三点。
说毕,管家向房间中僵立着的玩家们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向走廊中走去,在黑暗将他瘦削的身影吞没之前,莫奕迅速地上前一步,叫住了他:
“等等。”
管家离开的步伐一顿,缓缓地转过了身,露出了半张线条僵硬的惨白面容。
莫奕的眉头微蹙,一双深黑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管家的身影,眸底亮着隐隐约约的光:“整理着装?”
昨天的晚宴并没有要求过整理着装,难道这次和上次有什么不同吗?
而且……如果这次的晚宴有着装要求的话,玩家们肯定不会携带晚礼服进入副本,那么会是这个副本为他们准备吗?
管家用同样的音调回答道:“是的,不过不必担心,诸位的礼服已经送去房间了。”
——看来是这个副本为他们准备了。
莫奕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缓缓地上前一步,将他和管家之间的距离拉近,语气沉稳而镇定地继续向下问道:
“既然这次的晚宴如此正式,那么我们应该能够在晚饭时期见到德·克劳斯先生和德·克劳斯夫人了吧?”
管家将苍白的面容端端正正地转向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珠透过光线昏暗的房间直直地看向他,声音平稳:“当然,诸位可是贵客。”
莫奕用沉黑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管家瘦削的身形,一点都不放过他脸上肌肉微小变化的痕迹——但是管家的面容依旧平静的犹如一块冰冷的石头——就在这时,只听房间的另外一端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听上去有些焦躁而高亢:
“他们不会再由于什么理由而不在晚宴上现身吧?就像之前的几次一样?”
莫奕闻声微微侧了侧面容,用余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扫去:只见刚才发话的是一个眼熟的面孔,正是之前在大厅中为他指路的那个资深玩家,他似乎也被这个副本的压力摧残的有些焦虑,面孔苍白而僵硬。
那个管家也偏过头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后用一如往常的声调回答道:
“作为仆人,在下不应妄议主人的私事,非常抱歉。”
又是同样圆滑的推脱和绕圈子,简直可以算的上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知道没法从他身上榨取更多信息了,众人一时都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光线黯淡的房间再次重归寂静。
管家再次向屋子内的玩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幽深的走廊中走去,浓郁的阴影将他瘦削的身形吞没,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刚才被管家的出现而打断了情绪的赵南此刻也无法再说些什么,只是隐蔽的向莫奕投来恶意的一瞥,然后便直接转身向着房间外的走廊走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眼,也纷纷跟了上去,各自向着他们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寂静的侧厅中很快便只剩下了莫奕和闻宸两个人,冰冷空气中的波动仿佛终于安静了下来,细小的灰尘在手电筒的光柱前方静静地漂浮着,耳畔传来走廊中压低的谈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莫奕转身向房间一侧的墙壁上看去,只见那张油画正静静地笼罩在黑暗中,阴影中只能看到黯淡的画布上那两种鲜明的颜色,肖像的面容上的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站在不远处的莫奕,殷红的唇犹如饮过鲜血一般的刺眼。
但是不管怎么说,画中的女子还是美的——不同于之前的沉寂而朦胧,而是一种鬼魅而异样的美,那是犹如尖刀般尖锐地直直插入观者的心脏,深到见血的可怖与病态带来的美感。
几乎就像是她是活着一样。
莫奕深吸一口气,向那副油画投去最后一瞥,然后转身和闻宸一起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