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坐上维吉利的车,回到两人暂时栖身的海边别墅时,胃部的不适已经完全消失,就连他背后因为翅膀生长带来的隐痛都变得极其微弱。
但加尔文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很难确切的形容那种感觉,但加尔文确实觉得自己有点……胸闷气短,或者说,心情沉重。
“你确定你还好是你的背部又出现了问题?老天,你现在看上去仿佛刚刚经历完十二个小时的‘贾斯丁比伯音乐马拉松’。”
维吉利在加尔文身边打着转,殷切得有点超过平常。
这当然不是说他平时对加尔文很冷漠,只是……只是有些不自然。
加尔文蜷缩在沙发上,他抬眼看了一眼维吉利。
“你做了什么?”
忽然,他开口问道。
维吉利身体一顿:“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你做了什么不太道德的事情,而你正在心虚。”
加尔文说。
维吉利的鼻尖沁出了冷汗,他眨着眼睛,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偷吃零食被主人抓个正着的小狗。
“其实,也没有什么……”
加尔文看着他。
维吉利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天啊,真的没有什么。我说了几个笑话,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想跟她打好关系,但是她似乎觉得我很好笑,然后我告诉她我和你是一对同志情侣……你不介意这个,对吧?”
加尔文摇了摇头:“当然不。”
维吉利却并没有因为加尔文的回应而轻松下来。
【“你心慌意乱了。”】
绿眼睛的青年听到身体里芙格古怪而阴暗地低语。
【“作为一名骗子,你现在大失水准。”】
【“闭嘴,芙格。”】
维吉利冷淡地在心底诅咒着正在幸灾乐祸的芙格——老天,他确实只是想跟那名医生套套近乎——他总是很擅长通过伪装给人留下好印象。而给其他人留下个好印象一般情况下总是不错的选择。
可这一次,也许是他有点用力过猛,又或者是他的长相恰好符合米拉医生的喜好,他从米拉医生那里得到的好感超过了他的预期。
“有的时候……”就在维吉利与芙格在进行心灵交谈的时候,加尔文有些突兀地开了口,“我觉得你似乎很擅长骗人,你扮演起你自己杜撰出来的角色时,几乎称得上完美无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旦你想要让谁喜欢上你,那个人就很难脱离你的摆布。那名医生大概也是这样?我觉得她挺喜欢的。”
加尔文忽然顿住了话语,因为在他对面,维吉利一脸震惊地看向了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溢满了不可置信,他的嘴唇翕合着,却好半天不曾说出半个单词。
维吉利看上去被伤到了。
加尔文打了一个冷战,倏然从自己古怪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抱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简直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对着维吉利说出那样的话,这个年轻人帮助了他那么多,他却因为一些阴暗的心思而对他产生了那样不公平的揣测与刁难。
加尔文甚至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耻。
“我只是想要让我们两个人的处境安全点。”
维吉利艰难地从身体深处挤出这句话。
他看上去大受打击,这让加尔文沉浸在了懊悔之中。
“我不是有意的,维吉利,我可能只是有点儿……有点儿失常。你看,我身体不太舒服,而且我还在那该死的诊所里遇到了那该死的降临派成员……”
“哦,我的天,那名老夫人?”
维吉利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加尔文说的降临派成员上。
第128章
加尔文其实并不太想提起那名牵着狗(或者说带着狗尸)的老妇人。
事实上他在说起她的瞬间便感到了后悔,那个人让他感觉不舒服,除了她是降临派成员这点之外,还有些别的,一些肉眼无法看清楚的东西,让她全身上下散发除了令人作呕的气息。
加尔文的表现太过于明显,维吉利很快就意识到了对方的抗拒。
“别害怕,我想她不会察觉到你的身份的。”
维吉利说。
“我并没有害怕她,我只是觉得……”
加尔文顿住了话头,他看了看维吉利,后者带着疑惑的表情回望着他。莫名的,加尔文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重复了安娜夫人在动物医院里说的那些经历。
“……她说降临派让她的狗重新变得健康和年轻,但是我觉得那些骗子只是想办法给了她另外一只狗。”
加尔文又停了一次。
维吉利脸上也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虽然他今天早上还在自己的厨房里用餐刀切开了一条狗的后腿,但他看上去似乎还挺喜欢狗的。
“降临派的做法太令人恶心了,维吉利道,“她就这样傻乎乎地高兴着,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边那条狗其实早就已经……”
“不。”
加尔文稍显尖锐地打断了维吉利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我想她知道。”
“她知道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狗?”
“我看见了她的狗,我的意思是,她原本的那条狗。”
加尔文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背,他脑海里总是会不断地浮现出那条老狗,那条真正的叫做达林的狗用腐烂的舌头去舔舐老妇人手背的场景。
他的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维吉利有些担心地观察着加尔文。他看得出来,加尔文现在的状态不太好。
他确实不应该将加尔文的注意力转到那个该死的降临派老贱人身上的,维吉利对自己说。
但他当时确实吓坏了。
维吉利一直以来都是一名完美的骗子,他从未露过马脚,从未被人察觉到他那丑恶扭曲的真实面目(当然与他共享着情绪与记忆的另外一些人格不算),可是就在刚才,加尔文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维吉利成功而熟练地运用着自己所有的肢体动作与语言糊弄了过去,可是裂缝一旦存在,它便只会越裂越深,而不可能恢复如初。
维吉利无法承受那个后果——加尔文发现了他面具背后的那张脸。
不再是年轻,温柔,腼腆而可爱的年轻人维吉利,而是骗子维吉利。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维吉利就快要因为那狂喜而战栗。
他一直都非常渴望加尔文能够看见他,真正的他。
然后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撕下自己的伪装,将自己的真实彻底向加尔文敞开。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保持精妙的,甚至说得上是无情的绝对克制。
就好像是在玩多米诺骨牌一般,在用指尖轻轻推倒最后的那一张牌之前,你必须殚精竭虑地设计好一切,再花费漫长的时间和精神一张牌,一张牌地构建出那极端脆弱却美妙的图形。
那巨大的快乐正是来源于漫长的设计与等待,还有,脆弱。
就像是现在的加尔文那样的脆弱。
在所有的图形构建完成之前,任何一个小失误都会导致场面全盘崩溃,而那最后的无上快乐也将烟消云散。所以维吉利必须非常小心。
维吉利绷紧了自己的肌肉,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与心跳。
不过他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绿眼睛的骗子对自己说道。
他不应该让加尔文想起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
维吉利不喜欢加尔文现在的样子,哪怕后者的模样是那样的可口——
加尔文此时脸色苍白如纸,蜷起膝盖坐在了沙发的角落,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昭显出他的不安全感。
“加尔文?”
维吉利柔弱地呼唤了一声,他的声音有点儿沙哑,企图将加尔文从沉思中唤醒。
加尔文明明正在与他对视,但维吉利却觉得对方的视线已经略过了他,投向了更虚无缥缈的地方。
那对眼睛里盛放着维吉利难以理解的一些情绪。(是的,他可以完美地模仿那些情绪,但是他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体会到它们)。
“里德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我偶尔……偶尔可以看到一些不属于人类的影子,更确切的说法,鬼魂。”加尔文留低声道,但他并没有等待维吉利的回答便接着开口了,“今天我也看见了。”
“看见了……鬼魂?”
“那条狗的鬼魂。”
加尔文答道。
他与维吉利对视了一眼,他的表情变得很古怪。
“这真的很……你能想象吗?原来狗也有鬼魂。但是我知道那就是达林,那个女人说她从小就开始养它了,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事情让我变得很难受。”
加尔文又停下了话头。
维吉利察觉到了他现在的脆弱,他慢慢地挪到了加尔文的旁边,伸手握住了加尔文的手。
“嘿,其实你完全没必要勉强自己——”
“那条狗长得跟达林完全不一样。”
加尔文忽然飞快地说道,就好像这句话会烫伤他的舌头一般。
这下就连维吉利都忍不住一愣。
“不一样?等等,你是说,你看见了那个老……夫人的狗,那条真正的狗的鬼魂,而它长得其实跟降临派那些贱人替换给她的那只狗完全不一样?”
加尔文难受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哇哦……这可真是令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