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说到此处,我大概就想明白了,于是我问马天才说:“你这么兴高采烈的,是不是在这群人当中找到了侧面耳朵和当初监控里那个凶手耳朵相似的人了?”马天才说道:“还是凯爷高明,不过此话也不尽然,何止是相似啊,简直是一模一样。就这么着,咱们基本上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剩下的工作,就是想法子抓住他了。”
    马天才说道:“您现在身份敏感,出来见我或是我去找您,都多有不便,我就电话里跟您说了吧,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里,马天才一直在那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他掌握的犯罪分子的情况。我也才得知,此人姓许,年龄38岁,未婚未育,性格比较暴躁,而且相对有些孤僻。高中念完后因为考试失利,就没去上大学,跟着一个中医馆的老郎中做了学徒,想必那针灸之术,就是在那期间学到的。但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因为跟人发生了言语上的冲突,心里怀恨,就趁着晚上放火烧了这家人的院子,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报案被抓后,认罪态度好,对方也同意私了,于是家里赔钱了事,受害人也没对这件事起诉他,给了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可出了这种事,让家庭蒙受了一笔不菲的损失,中医馆的老郎中觉得此人心性不足,如果将来行医,恐怕要惹出大祸,于是找了个借口,给了他一点钱,就将他打发了回去。
    马天才告诉我,就跟我推测的性格情况一样,此人器量狭隘,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家里因为赔偿已经捉襟见肘,自己离开医馆也失去了收入来源,于是他成天就待在家里哪也不去。久而久之,家里也嫌弃他年纪轻轻却在家混吃等死,这也引起他矛盾,在他原本就不满的心里,又加上了一笔。
    在家里呆了大半年,心情非常郁闷,也不想出去做事,总觉得外头的人都会欺负自己。而自己如今落得如此田地,都是因为当初那家人撩惹了自己,才会导致后头这么多的后果。于是越想越气,开始密谋报复。他精心策划了很久,觉得万无一失,想要绑架那家人的小孩,借此换点钱财,算是弥补这些年的损失了。而时隔很久,对方应该不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可毛主席说过: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很显然的是,许某这看似万无一失的计划,却依旧停留在理论阶段,不够成熟,于是他虽然按照计划顺利地诱骗了对方的孩子,但是在关押孩子的途中,因为孩子的哭喊而引发了邻居的注意,就报警告发了他。
    在我们国家,绑架可是大罪。就算是量刑轻的,也都是十年以上。可这许某也算是幸运的人,因为他虽然是以绑架为目的带走了对方的小孩,却在还没来得及索要赎金的时候就被抓获了,于是绑架的证据不足,只能以“非法拘禁”论处。
    虽然同样是判刑,但就轻了许多,最终因为他是二犯,原本只判三年的他,被判了五年。接下来的五年,就一直在劳改服刑。服刑期间父亲焦虑过度而去世,母亲对他失望透顶,没等他出狱,就独自一人远走他乡,此生都不再相见。所以直到许某出狱后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母亲也联系不上,亲戚们谁都不愿和他这样的人再有瓜葛,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
    马天才说,这种刚刚出狱的犯人,司法上是有管制的,不让离开本地,每个月按时回警局找教员汇报思想。可他在这个时候偏偏不信邪,认为全世界都在与他作对,不让他好过,于是贱卖了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家产,也就是那套房子,带着钱趁夜就离开了这个县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怎么离开的也没人知道,从那时候开始,就以在逃犯的身份,消失了接近十年的时间。
    期间完全查不到这个人的任何信息,现在来看,应当是此人在某种契机之下加入了这个莲花符号的组织,从一个小流氓,变成了一个冷血杀手,说不定这个组织还花了精力把他培养成这样。
    马天才说,之前他的犯罪都被扼杀掉了,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仇视警方,仇视社会,这些年期间肯定也杀过人,逃脱了罪责,所以这才才有这种艺术品般的犯罪手段,这哪里是在示威啊,这简直是在炫耀。
    我默默听着,听完之后,也觉得可悲可叹。我还是相信每个人出生的时候人格都是完整的,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造成了许多人的行差踏错。而这些客观原因的形成,说到底,还是我们本身都不够宽容。
    当然我并非同情这个许某的遭遇,毕竟杀人偿命,自来如此。于是我接着问马天才说,那接下来呢?怎么才能抓到人?
    第36章 计谋
    马天才嘴上啧啧了一声说:“这个嘛,杨警官倒是也提过,他认为既然调查果真在东南面有了突破,那就意味着后边那个南方应该也不会错。如今他们已经开始了暗中调查,车站,旅馆等都有大量人手在盯梢,这罪犯稍微露出一点马脚,立刻就会被查到。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切风平浪静,没有消息。”
    马天才接着说道:“但是因为我帮着杨警官查到了凶手的真实身份,起码往后会有一些进展,总比他们先前那种无头苍蝇地乱撞强。这件事要是没了咱俩,估计这杨洪军不一定查到什么时候呢!”马天才补充道:“当然,还是凯爷您的功劳大,杨警官说了,您只这么轻轻掐指一算,就洞晓了天机,可谓是天官显报,诸葛下凡啊…”
    我听这家伙越说越油,越来越恶心,于是赶紧打住他,然后问道:“今天你给我打电话是杨洪军的意思,还是你自己打的?”我心里一直装着这个疑问,马天才和我都算是单线跟杨洪军对接,我们互相之间因为行业跨度太大,实则没有多少可交谈的,而且我也很讨厌他那说话的语气,所以虽然很早就互相留了电话,但是今天却是第一次通话。
    马天才说道:“瞧您这话说得,这怎么能是杨洪军让我打的呢?我是觉得您先前指的路给了我一个明确的方向,让我的调查少走了很多弯路,这不专程打电话来亲自跟您道谢嘛!”
    虽然马天才嘴上这么说,可我还是有些不信,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不要说马天才这样的老油条了。虽然不敢肯定,但是一多半都是杨洪军借马天才的嘴跟我说这些。我想是因为一个礼拜前我们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所以彼此也尴尬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顺着杨洪军的意思来就行了。决定暂且不和杨洪军联系,既然你借了马天才的嘴,那我也借他的嘴就是了呀。于是几句话打发了马天才,我一个人回到卧室里躺下,开始思考。
    既然如今罪犯的身份已经得到了确认,我也有足够的自信他在近期内会出现在南面的某处。所以不管他潜伏在南面是为了藏匿,还是伺机作案,都不可能一点不现身。他是人,是人就得吃饭,就算他能吃苦,顿顿都靠着泡面果腹,那泡面至少也得出去买才是。所以只要在南面仔细盘查那些小商店,超市,或者餐馆面馆,应该是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最重要的是,此刻嫌疑人的身份得到了确定,马天才也从东南面的那个小县城里调取了此人的相貌特征,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先前刻意遮住自己的大部分面容,其目的就是不让人知道他的真实相貌。而今再以口罩鸭舌帽的造型出现的话,或许很容易就引起察觉,立刻被抓捕归案,我想着如果我是他的话,可能不再会做这一身打扮,甚至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面容,或许就以真面目出现,反而不容易引起察觉。
    我也相信罪犯此刻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天被他欺凌绑架的我,竟然懂得摸骨术,并且从他的耳朵继而锁定了他的容貌,倘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抓到他应该是有比较大机会的。杨洪军采取的方式是暗中观察等待对方自己现身,而我则在此刻突然冒出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
    此刻需要做的几个步骤,第一是稳住罪犯,尽量不要引发他的警觉,例如让他察觉到自己正在这片区域被追踪,相反应该让他卸下防备,认为我们依旧还在盯着原来的线索苦苦追查。第二是大面积布控,主要就在这片区域里。对方第一次逃脱抓捕的时候,是租用的民房,第二次抓到我和杨安可的时候,选择了废弃的厂房,这两次下来,自己有车,不用在车站被检查身份,不住酒店,也就不用身份登记。这样说来,应该可以判断出此人肯定是有假身份,但是会很容易被查到是假的,才会这么谨慎。
    前思后想了很长时间,当天晚上,我给马天才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我告诉他,你在本市的耳目多,找人放话出去,就把前阵子池塘里的那具尸体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说一番,尽量说得神乎其神,但却不要说出真实的情况。另一方面,你得通知杨洪军,让他联系本地的电视台和报纸媒体,一方面出面辟谣你放话的这些谣言,一方面把真实的案情公之于众,接着要杨洪军透过电视发出通缉令,但是这通缉令上只能是那戴了鸭舌帽和口罩的照片,请市民留意相似的人,如有发现立刻举报。
    马天才在电话那头嗯嗯嗯的,但是听起来还是没明白我的这个计划是什么意思。我也懒得跟他废话解释,只是继续交代他,与此同时,你要让杨洪军分派警力把控好这个区域的各个交通口,因为凶手是有车的,对过往的可疑车辆仔细排查。
    说到这里的时候,马天才恍然大悟道:“噢!凯爷,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的意思是,咱们玩儿命放烟雾弹,让对方以为我们现有的线索仍旧是他出现在监控里的样子,好让这家伙放心大胆以本面目出来活动对吗?”
    我说是的,让你放话出去的目的是引起他的注意,既然对方把杀人当成一种艺术,那就需要观众和口口相传的人,当他听见自己做的这个案子能够被坊间传闻,他会得意的。正所谓得意忘形,在这个时候官方的辟谣并阐述实情,看似把那些看起来完美的犯罪手段贬低了一番,但实则传递给罪犯的信息是:我们目前其实没有什么进展。
    我告诉马天才,在这两方面一起出现的情况下,除非这罪犯天生低调,也对自己做下的案子全然不在意,否则他一定会放松警惕的。而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最大的可能就是留在本地,但大摇大摆地出来活动了。
    只听马天才在电话那头传来“啪”的一声,不知道是拍了桌子还是拍了自己的大腿,他语气有些激动地说道:“凯爷啊凯爷,我今儿才总算是明白了,这杨警官死活非得要拉着你一起参与,想必正是看中了您这灵光的大脑和非凡的手艺呀,这法子搁在我老马的脑子里,只怕是想成了光头,也见不着个道道儿呀!我算是服了,就按您说的办,我这就打电话安排去,要是没了您呐,我可就半点劲儿也使不上了,就特么跟个废人似的,您将来可得多多提携提携我,让我也跟着沾沾您的……”
    没等他把最后这几个字说完,我啪的一声挂上了电话,这马天才拍起马屁起来没完没了的,快恶心死我了,早晚我要着急换串啜杨洪军揍你一顿。
    我虽然不了解马天才的真实为人,但我相信他在我面前表现出的种种,例如阿谀奉承,乱拍马屁,说话还透着一股子北方人说话的味儿,都是他用来掩饰和保护自己的手段。这家伙虽然在这个行当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但这么些年都生存下来了,必然有他的生存之道,或许有些人就爱听他这样的腔调也说不定,只是不知道他跟杨洪军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幅德行。但是我心里能够肯定的是,现在我如果再给马天才打电话,电话一定会处于忙音的状态,因为他肯定会立刻把我刚才的计划告诉给杨洪军,说不定还不会说这是我的主意,而变成了他马天才的主意。
    又过了几天,相安无事。我开始在网上搜寻着关于这个案件的一些信息,果真搜到了一些诸如杂谈啊传闻之类的民间帖子,发帖的时间就是这几天,每一篇的点击率还真是不低。有些地方网站甚至还以新闻方式登出了这样的传闻。因为我是从小在街坊当中长大的,这些闲来无事的人,每天最喜欢的就是凑到一起扒拉人家的家长里短,说三道四,而那些内容却根本就不管他们的事。
    所以我知道如果马天才找人放话出去的话,就算是一个传一个,也会很快添油加醋地不像话,甚至会有人说得眉飞色舞如同自己亲眼见到一般。这样的传闻,永远都查不到第一个说出来的人是谁,也就是说,此刻马天才是安全的。两三天后,本地的一些网站,社交媒体,还有门户网站纷纷登载了辟谣的消息,并以警方的口吻强调道,说案子的确是有,为了不引发社会恐慌和嫌疑人的警觉一直没有公开案件,但内容和坊间传闻大有出入。在新闻的末尾,刊登了嫌疑人的照片,也就是先前我在杨洪军家里看到的那种,头戴鸭舌帽,嘴上哟大口罩的那种照片。
    于是我暗暗高兴,既然杨洪军听了马天才的话,决定了这么做,想必也是分析了风险。这样一来,我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此刻杨洪军和他的警员们,应该正在大面积布控,等嫌疑人一现身,立刻就会被抓捕。
    第37章 结案
    我能做的不多,眼下看来,只能等待。然而等待却是煎熬的,凶手在没有归案前,我可真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但等待也是必须的,我害怕去知道结果,甚至不敢用小六壬预测一下,担心假如所得卦象是好的也就罢了,若是不好的,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多警力和资源,说不定办案民警们,还会遇到一些不可测的危险。
    接下来的接近一个星期时间里,我每天都在密切地关注着这个事情的进展,自打新闻曝出之后,引发了非常大量的社会关注,人们三五个凑到一堆聊天,很容易就把话题带到了这个案件上,尽管有了个官方的“辟谣”,但老百姓还是更喜欢马天才传出来的那个版本,甚至有人开始说,警察不肯公开细节,是为了掩盖某种真相之类的阴谋论。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在我的计谋之中。我一个年轻小伙,能够造成这样的话题影响力,心里还是得意的。倘若将来杨洪军出尔反尔不把我特招进警察队伍里,也许我还能在营销炒作上开拓我的一番事业。
    连续好多天的胡思乱想,虽然达到了目前阶段我要的效果,但关键问题在于凶手还是没有被抓获。而且每多过一天,我就越发的紧张,想的最多的,就是会不会计划失败这样的问题。
    这个情绪的终结,在新闻播出后一个多礼拜,一个下雨的早晨。我是有出晨功习惯的人,除非是休息很糟糕,或是当天实在惰性犯了,我才会晚起。而连日来的思虑重重,让我的精神状态比较糟糕,于是头一天夜里很晚才入睡,早上也就专门爬起来出晨功。
    那天早上,我接到马天才打来的电话。在看到来电的时候我的瞌睡一个激灵全醒了,但却在电话响了好多声之后,迟迟不敢按下接听键,因为我期待着这个结果,却也害怕着这个结果。而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按下接听键,马天才在电话那头哭了出来。
    至少他是用一种哭腔在跟我说话。
    我心里一惊,难道说计划失败,让罪犯给跑了,否则这家伙大早上哭什么哭啊?只听马天才哭道:“凯爷啊凯爷!我…我…我该说点什么好呢!”他这第一句话更说得我心里发毛,我心脏狂跳,问他道:“出什么岔子了吗?你几十岁的人了哭个鸡毛啊!”马天才说道:“托您的福!抓到了!”
    抓到了。这短短三个字,在马天才那哭喊着但又肯定的语气中,在我已经准备接受失败的低落里,突然听到这三个字,宛如一道闪电在天空劈过,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我想此刻若是马天才在我面前,我或许会抱住他在他那谢顶的脑瓜子上狠狠地亲一口。我庆幸我在这等待的期间没有用小六壬测上一卦,否则我此刻的惊喜,绝对没有如此剧烈,也没有这么难忘。我也后悔没有在这期间侧上一卦,让我这些日子里天天都提心吊胆。
    我高兴地对马天才说道:“这是好事啊,这么值得高兴,你哭个什么鬼啊!”马天才依旧抽噎着说:“我…我激动啊!咱们为这事都担惊受怕了这么久,现在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啊。”
    嘿!这家伙竟然还会用成语。不过我深知他说的并不尽然,因为几遍是此番抓获了凶手,也仅仅是一个开头。我和马天才算是暂时解除了危险,但杨洪军依旧是那个组织要对付甚至是暗杀的目标。在那个组织彻底曝光垮台之前,都没有绝对安全。
    我问马天才是怎么抓住的,马天才告诉我,一切都如我所料,在几番烟雾弹的攻势之下,这个凶手试探性地放松了警惕,实际上在他出现的第一天,警方就已经察觉到他的踪迹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对方警惕性还是很高,于是没有贸然下手,这才多等了这么些日子。这家伙出门果然没有再遮住自己的相貌,这些年除了岁数变大了之外,模样倒是没怎么发生改变。
    直到这个凶手认为自己已经非常安全了,才放心大胆地出门闲逛,还去茶馆专门打听他自己先前犯下的案子,看来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非常得意。就在他最松懈的时候,咱们的民警一拥而上,一举制服。
    马天才对我说:“起初的时候对方顽抗,拒不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杀手。因为他根本不曾想过他的容貌已经被我们完全掌握了,而多天的蹲守观察,发现他并没有同伙,在这期间也没有和人接触,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躲藏在自己的小面包车里,吃住都在里面。”
    我问马天才,那对方最后是怎么承认的?马天才嗨了一声说道:“哪需要他亲口承认啊,这本身就是事实啊。所以当咱们的民警喊出他真实的名字许某的时候,这家伙才一下子愣住了,但依旧嘴硬,不肯承认,直到最后民警把他以往的身世和做过的坏事统统重复了出来,这家伙的心理防线,才算是彻底崩溃了。承认了他就是许某。眼下啊,正审着呢!”
    马天才告诉我,抓捕是在昨天晚上开展的,他自己也是今天早晨才接到消息,立马就打电话给我了。杨洪军等人已经审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进展,最重要的就是关于那个神秘组织的一切。他还说,是杨洪军托他转告我,凶手已归案,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原本我很想去警察局看看这绑了我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但是我也知道,此刻我和马天才越少出现在杨洪军身边,我们的处境就越是安全。将来若是这个组织再来寻仇,也不会怀疑到我和马天才的头上,我们就可以暗中协助,还能保得自身安全。
    危险算是得到了解除,于是那一天我非常高兴,让父母不要开门营业了,今天咱们一家人好好出去玩一天,减减压。
    据说突审这个罪犯许某,是一件相当耗时的事情。顺连查出他在此之前,手上还有两桩命案,一桩因为线索不足而迟迟未破,另外一桩则是没有目击者,死者也是寡人一个,于是等同于白死。大概是许某自知自己死路一条,就算是有天大的本领越狱而出,那个神秘组织也绝不会轻易让他活下去。于是他把他知道的关于这个组织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然而这些内容虽然不算是没用,但也没有多大的作用。许某在这个组织中,只是比较下层的人物,这个组织听上去就好像是一个有着雄厚财力,涉足各大行业领域,却又是以黑帮组织结构存在的。像许某和先前抓获的那个杀手这样的人,就是黑帮里的小马仔,是负责做脏活的,例如敲诈,谋杀,制造意外等。和他们联络的,有一个中间人,这个中间人往往是不清楚上下两方各自是谁的人,只起到一个传话筒的作用,例如上头要做什么事,标的是谁,做成是多少钱等等。下边的人去执行,和直接发号施令的人,压根无法碰面。
    不过许某倒是交代出,这个组织内人不算少,但互相认识的并不多。而且他们私底下都称呼这个组织为“莲花堂”。
    这是一个非常诗意,却充满江湖味的名字,不知道的人,大概以为是新开发的某个景区呢。当然这接下来的调查就不是我能力范围能办到的事了,马天才虽然窝囊,但有着极好的人缘,现在有了组织的名字,想要调查也有了明确的方向。而深入了解这个组织,本身就是杨洪军的职责所在,就轮不到我操心了。
    凶手供述完成,顺利结案,据说许某只有一个要求,只求速死。这个决定交给人民法官,后续我也就无从得知了。
    从我跟杨洪军吵架,直到完全结案,已经差不多一个多月。我们中途没有联系,也没有见面。一切的内容,我都是从马天才口中和新闻媒体上得知的。我本来觉得尴尬,却也觉得这是好事,他既然没有找我,也许是因为我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将来说不定就派不上用场了,我也就不必做着成为人民警察的美梦,老老实实做我的按摩师吧。
    可是一个多月后,杨洪军给我发来信息,提到因为自己抓获了凶手,还顺便破获了此人之前的几桩命案,在警队内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这些都是我和马天才的辅助才能办到,于是他做东,想请我们吃饭。
    杨洪军得到升迁,我是替他高兴的。而且既然人家都来约了,不去的话,也有些不礼貌。于是我还是按照时间准时到达了酒楼。
    进门之后,却发现我是最后一个到的。马天才大概是为了吹嘘或者邀功,提前就赶到了酒楼,而除了杨洪军和马天才之外,在场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杨安可,另外一个,却是个穿着唐装,一脸福相,胖乎乎看上去七十岁左右的白发老人。
    第38章 老者
    这个老者我从未见过,以我对杨洪军的了解和他的谨慎程度来说,若单单只是杨洪军的同事或者朋友的话,这种把我和马天才都邀约到了一起的场合,是断然不会带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出现的。
    于是我断定,这名老者的出现,必然是和我跟马天才有关联的。
    杨洪军见我到来,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虽然依旧有那么点一瘸一拐,但看得出他的伤势已经复原了一大半,这一个多月不见,他的恢复还是挺不错的。于是我礼貌地笑着对他说:“伤好了啊,又能接着蹦跶闯祸了是吧?”杨洪军哈哈大笑道:“凯子你别笑话你哥,这不高兴嘛,一高兴,腿也就不疼了!”
    他依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得出精神和情绪的确不错。而先前我俩争吵,一个多月没有说过话,如今再见面,也在他这哈哈一笑之中,冰释前嫌。
    杨洪军伸手搭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到了那位老者的跟前,然后跟我介绍说道:“来来来,凯子,认识一下,这位是赵老,是我们区分局退休的老领导,在本地警界内,可是一传奇人物。栽倒在他手里的犯罪分子数不胜数,改制前的老公安系统里,也是一个英雄啊,破的大案悬案说起来得花个十天半个月,他也是我的恩师,我当年刚刚加入警队的时候,赵老正面临退休,为了将我们这帮小民警带起来,赵老硬是把退休年龄延后了几年呢!”
    杨洪军说到此处,唏嘘不已,眼神之中,似乎在回想他自己当年刚刚加入警队时候的一切。而我则看着赵老,年岁的关系,提醒比较肥胖,但以这样岁数的老者来说,稍微胖一点,反倒是身体没有毛病的表现。他的唇上有胡子,胡子是花白的,不像同龄的老大爷一样,几乎全白的胡子,那眉毛也是花白的,眉角还垂下来几缕,红光满面,笑容可亲,看上去活像一尊长了头发的弥勒佛,福气而富态。
    趁着杨洪军回忆当初的时候,我赶紧谦逊地微微弯下身子,伸出双手握住了赵老伸过来的手。以一个七旬老人的年岁来讲,赵老这一次握手显得那么有力而铿锵,只听赵老发出爽朗的笑声说道:“哈哈哈,你好啊凯子,终于见面了,我可是常听洪军提起你来,真是久仰啊!”
    在场的人当中,估计也就杨安可岁数比我小,所以当赵老这样的老干部跟我说这么客气的话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慌张,赶紧说道:“赵老您笑话我了,我就是一个小朋友,活得也不太正经,今天能见到您,那才是我的荣幸呢!”
    中国人就是这样,到哪儿都客气。
    赵老一边呵呵大笑,一边抓着我的手不放,将我拉到他身边坐下,我见他身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想必是专门留给我的。而赵老的身旁另外一侧,则坐着马天才。他也正一脸含笑,望着我和赵老,似乎是对赵老接下来要跟我说的话,显示出极大的兴趣。
    见我落座,杨洪军也跟着坐下,他坐在了杨安可的身边,赵老的对面。杨洪军对我和马天才说道:“赵老的威望在警务系统里可谓是顶尖的人物,这样的老前辈能够给我们许多帮助,他的经验可以让咱们少走很多弯路。”
    杨洪军接着说:“现在这屋里,都不是外人。咱们在经手前阵子那莲花堂的杀人案的时候,我就曾经多次拜访赵老,希望他提供给我们一些思路和建议,期间我也向赵老提到过你们二位。”说完杨洪军伸手指了指我和马天才,接着说道:“赵老对于咱们这样的组合破案方式很感兴趣,当然有些东西并不算是光明正大,甚至是没有被科学证实的手段,但咱们做警察的,要的就是最后的结果,过程我们可以反过头来再去求证。”
    赵老也开口说道:“我干了一辈子公安,警察,经手过许多恶性案件,虽然累积的经验能够帮助我在比较高的效率下锁定犯罪分子甚至是抓获他们,可是这个论证对方有犯罪事实的过程却是很艰苦的,因为有一部分罪犯并非是无意识犯罪杀人,而是预谋杀人,在预谋的同时,他其实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我们需要有足够的论据去推翻他的对策,然后还要有大量的证据来支撑我们的推断,这个过程就相当繁杂,更不要说对方可能在没有结论之前就提前请来了辩护律师,一旦律师出动,许多事情就会困难很多,当然这也是我们国家司法体系逐渐完整的表现,就算对方是罪犯,在没有最终宣判之前,他个人的权利,我们还是要保留的。”
    赵老叹息说道:“可是这么几十年来,的确也有一些犯罪分子因为律师的帮助,钻了我们法律的空子,被减少量刑,甚至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这对于受害者的家人来说,是不公平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家的法律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正是需要这样的案例来逐步完善解决。可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这样逍遥法外的情况,作为咱们经办的民警,怎么能不心痛呢。”
    杨洪军在一边默默点头,马天才也跟着点头。赵老接着说道:“当去年年底本市出了这起案子之后,我也一直在关注,知道这件事的经手警察就是洪军,在我看来一个线索缺乏且没有实际证据的案子,很有可能连嫌疑人都找不到,但是我却没想到洪军能够这么迅速锁定并抓获罪犯。后来我问他,这小子才肯跟我说,原来他算是另辟蹊径,没按套路出牌,这当中,就是寻求了你们二位的帮助。”
    赵老转身对马天才说:“这位马同志,我们这些做警察的,其实某种程度来说是很讨厌你们这样的私家侦探的。因为你们这行以收取钱财用来调查采证,目的却是为了扳倒利益双方的另外一方,这叫不仁;以挖掘他人隐私然后有偿出售,这叫不义。虽然话不能这么讲,你们生活在法律的边缘,灰色的地带,却恰好是这样的机会,才让你如鱼得水,洪军找了你来,说白了,是因为有些调查如果警察去做,虽然名正言顺,但很容易造成负面影响,但是你来做,就好办多了。”
    马天才嘿嘿嘿地咧嘴笑道:“赵老,您说的这可是大实话呀,您说我们干这个也不容易,也得吃饭不是?我们虽说是有挖掘他人私密之嫌,可我们也都是为了正义能够得到伸张啊,杨警官这样的官阶,若要大张旗鼓地调查,那阵仗可不一般,容易打草惊蛇,我马某人是小人物,不惹人注意,办事儿方便。”
    我心里也是觉得好笑,赵老一番话听起来是在夸他办事得力,但语气之中却还是在涮他,这马天才也不傻,不可能没听出来,只是这言语之快,他不去争论罢了,这是马天才比我强的地方,能隐忍,能装傻,我得向他学习才是。
    赵老转过身子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自打退休之后,闲来无事,就研究些祖宗文化,什么易经啊,梅花易数啊,紫微斗数啊,凡是这种前人留下的东西,我都多少看几眼,可那天杨洪军来找我的时候,跟我提到了,你是会摸骨?这可就有意思了。在警察看来,死者的骨骼是用来确定死者身份的,但那需要经过复原和技术手段才能证明,而你这手艺倒好,直接一摸,不但能够确定此人是谁,还能说出这人的一些情况来。”
    我傻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挠挠头。赵老说道:“而且我听杨洪军说,你摸得还挺准确,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将此人断个大致,剩下的多加观察,也能准个八九分,这可算是了不起,要知道咱们以前缉凶,就怕找到最后只找到一具尸骨,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就当不了我们的证据,现在有了你这门手艺,死人不但会说话,还说得清清楚楚呢!”
    说完他爽朗地大笑起来,我只能谦虚地说:“这些都是家父教给我的,我学到的只是一点皮毛,本来无意卷入其中,既然杨警官拜托了,我也就尽力而为了。摸出来的情况,如果能帮助破案,那也算是功德一件,我就当是给自己积攒福报了。”
    原本我也是谦逊地一说,可赵老却说:“不,你摸的不是骨,你摸的是人心,是人性,只有人性的贪婪和欲望,才会让人走上犯罪道路。”
    赵老这句话说得很是有力,一下子就把我给震住了。我突然想起这段日子以来,我摸过的看过的种种骨相,对啊,我是在当死者的嘴巴,传递出他们的故事和信息。而这些恶性杀人案的背后,无一不是人的欲望和贪念所造成的结构,若说每个死者都是受害者,这其实是个伪命题,因为这些死去的人,并非个个都清清白白,有的在死前,甚至是买凶杀人的人。正所谓“菜虫吃菜菜下死,杀手杀人被人杀”,这是一场因果,是一排正在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身在队列中的人,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我不是在摸骨,我是在摸他们的人心。赵老的这句话,深深震撼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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