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几分钟以后,郑永和将开关键按下。
“好了,大功告成。”
满满的一碗果汁,看上去粘稠得很,他倒出了两杯,请下人端了给亨顿与夫人去尝:“总督大人,夫人,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亨顿和夫人尝了一口,眼睛瞪得溜圆:“incredible!”
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水果就在这么短短几分钟内能变成这么滑溜好吃的果汁——居然不用让动手!
见到港督与夫人都肯定了果汁的滋味,郑永和安心了些,让下人们将果汁倒出来放在那里,供大家取用,又让他们将新切好的芒果香蕉块倒进果汁机里,站在一边继续做果汁。
参加晚宴的人都忍不住端了果汁尝了尝,大家都很惊奇,这可比用手打出来的果汁匀称多了,没有多余的果肉,喝起来甜润绵软。
“郑三少爷,你们家这果汁机要多少钱一台啊?”
香港这边水果多,果汁是富家经常要喝的东西,见着有这般方便的小机器,他们不免想要在家里放上一台。
“这个我就不知道啦,要去找我大哥和二哥,我只是协助方小姐将这台果汁机研制出来的。”郑永和捧了一杯果汁走到方琮珠面前:“方小姐,你辛苦了,喝一杯果汁吧。”
旁边有夫人笑了起来:“哟哟哟,看郑三少爷可真是体贴!”
郑永和一本正经:“我是方小姐的助手!”
方琮珠笑着接过那杯饮料:“你这个助手很到位,没有你我还没法将果汁机弄得这样好呢!”
正说着话,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走了过来,冲着方琮珠点了点头:“方小姐。”
方琮珠看了一眼白俊飞:“白将军,你来得有些晚。”
“不晚呢,我来了好一阵了。”白俊飞看了一眼郑永和:“我看完了三少爷演示怎么用果汁机。”
他穿着一身军装,看上去很是帅气,高大的身材在一群南方人里很是显眼,夫人们忍不住开始向孟佩君打听他的身份:“这人是谁?”
当得知白俊飞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参谋时,有些夫人开始暗暗的打起了小算盘,若是这位白参谋没有妻室,倒也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只是距离隔得有些远,看看能不能朝广东这边调,若是到了广州,那离香港就近多了。
“方小姐,可以与你说几句话吗?”
白俊飞手里端着一杯果汁,盯住了方琮珠。
“当然可以。”方琮珠喝了一口果汁,将杯子放到身边那个下人托着的盘子里,跟了白俊飞走到了一个空地:“白将军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方小姐,我接到了警备司令部的电报。”
白俊飞的声音里有一丝焦虑:“似乎有战争即将爆发,司令部催我快些回去。”
“啊?”方琮珠抬眼,也有些着急。
若是从历史来说,尚未到日本人入侵的年头,会有什么战争呢?
“我若是去了前线,或许再也不会回来。”白俊飞声音低低:“我想请方小姐送我一样东西,我带着它上前线定然能逢凶化吉。”
方琮珠吃了一惊,没想到白俊飞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这不是和《魂断蓝桥》里的片段有同工异曲之妙吗?军官要上前线,漂亮的芭蕾舞女演员把自己的护身符送给了他,希望他的护身符能够给他带去运气。
“可以吗?”白俊飞没听到她的答复,有些失望:“若是方小姐不愿意,那就算了。”
方琮珠想了想,从耳朵上取下那对珍珠耳珰:“我把这个给你吧,但愿它们能给你带来幸运。”
这是一对简简单单的珍珠耳珰,白色的东珠镶嵌在金色的托座上,很大方素雅。
白俊飞接过耳环,抓紧在手中:“谢谢你,方小姐,我会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深情厚谊。”
方琮珠心里忽然有些忧伤,她看了一眼白俊飞,这么英武的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他将来会是什么结局。或许是在抗战里为国捐躯,或许会在内战里做无谓的牺牲,又或许能在枪林弹雨中侥幸生存下来,还会有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会拿一个袋子收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白俊飞小心翼翼的将那对耳珰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白将军,若是回去还有些空,麻烦到上海江湾那边看看我的家人过得怎么样了。”
到了香港这边大半个月,每次打电话回家都是李妈接的,问及家里的情况都是说好,方琮珠的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不正常,为何会这般安宁?她总感觉她的大哥方琮亭或许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好的,我一定会先去江湾看看方小姐的家人。”白俊飞点头答应:“方小姐,你只管放心,你家里肯定不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若是万一有什么事,还请白将军极力帮我斡旋。”
方琮珠谆谆拜托。
“没问题,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会帮忙的。”白俊飞点头答应下来:“方小姐,你便放心在港大求学罢。”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样美丽的一个姑娘,就像开放在枝头的凌霄花,她的美是那样令人瞩目,让人一见难忘。
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虽然他们只有这么短暂的相逢。
经历了郑男爵府上的夜宴,方琮珠被香港上流社会所认识,不少夫人小姐都请她考虑在香港开方氏织造分号,方琮珠想了想,这完全可行。
她想起与方琮亭签合约的莫先生,他就是专做西洋生意的。她为何不能考虑以香港为中转站,通过港督夫人的关系,将中国上好的丝绸卖到英国美国去呢?
可以在香港开一家方氏织造的分号,兼着外销丝绸到西洋,生意肯定会不错。
想到此处,方琮珠心里充满了惊喜,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恰逢此时,她又收到了林思虞的来信,这更让她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林思虞的信一口气来了三封,似乎是积压到一起,忽然的某一日,全部给她送了过来。方琮珠拿到信的时候,心里特别高兴,来香港半个月,总算是收到了他的来信。
每一封信里,林思虞都向她报告了目前的状态,作为大四生,他的时间以前几年要宽裕了许多,这对他在《申报》发展大有好处。
“琮珠,我们报社经常会外派一些记者进行新闻采访,我会争取到驻港记者的名额,来香港与你团聚。”
方琮珠一边读着信,一边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想到林思虞要是真能来香港,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他,分外想念。
最后一封信里,林思虞附上了一张近照,估计是出去采访的时候,摄影师假公济私的给他照了一张。林思虞穿着一件西装,精神很好,站在《申报》的门口朝她微笑。
方琮珠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张照片,似乎真的摸到了他的眼角眉梢,摸到了他的唇。
“小姐,林先生写信可真是勤密,一次写了三封。”翡翠在一边替方琮珠高兴:“他可是真心真意对你的。”
翡翠最开始很痛恨林思虞,渐渐的,她对林思虞的看法也发生了转变,甚至不由自主的帮着林思虞说话——当然,她完全看得出来,她的小姐现在满腔心思都放在了林先生身上,已经把孟大少爷完全拒绝了。
林思虞去广慈医院看过几次方正成,他在信里告诉方琮珠,她父亲已经醒了过来。
“啊?”方琮珠心里头真是高兴,赶紧看了下去:“他已经醒了,可是目前只认识你母亲,只会对她笑,和她说话。史密斯大夫说他脑部损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现在他还只有三四岁孩子的智商,可能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回到正常的智力水平。”
方琮珠拿着信纸,很是激动,能够醒来已经是一桩奇迹,她甚至都不奢求智商——很多老年人得痴呆症,健忘、智力跟小孩差不多,不也一样要过日子?只要父亲能够醒过来,那便是足够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史密斯大夫是值得信赖的医生,我觉得在他的治疗下,你父亲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是她得到的最好的消息,方琮珠将信纸贴到胸口,眼泪悄然而下。
她赶紧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依旧是李妈接到的,当询问到方正成的病情时,李妈开开心心的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老爷确实是醒过来了,夫人现在每日都在医院里呆着,因为老爷离不开她,她一走老爷就不放心,总在问她去了哪里。那个大夫说一定要与老爷多说话多交流,现在夫人索性搬去医院住了,就是为了能与老爷多呆在一处。”
“啊,这真是太好了!”方琮珠高兴坏了:“李妈,我大哥呢?最近他怎么样了?”
“大少爷最近很忙,家里三间商铺都指望着他在打理哪,好在最后一年没有太多功课,这边老金也帮着跑苏州,勉勉强强忙得过来。”李妈开开心心的告诉她:“大小姐,你放心,现在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担心啦。”
“李妈,我大哥回来,你让他晚上给我打电话,我有要紧事情跟他说。”
听说方琮亭终于专心于家里的商铺,方琮珠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下该与方琮亭商量在香港开分号的事情了。
过了一日,方琮亭果然打了电话过来,方琮珠跟他提到了在香港开分号的优势,方琮亭听了有些犹豫:“这边没有人手帮你打理,只怕有些为难。”
“这个不打紧,我可以请男爵夫人帮我推荐信得过的人,这边的账目我可以派翡翠去管着,遇着为难的地方她来和我商量。”
方琮亭想了想,点头答允:“可以,我通过渣打银行给你汇一万大洋过来做为开商铺的准备金,你再看看要定多少种布料,多少匹,我通过轮船公司给你运过来。”
“大哥,我寄回来的信你收到了没有?中间夹了二十来张画稿,你让老金送会苏州去,让师傅们看看,究竟哪些图案更适合秋季的布料。”
“收到啦,已经给捎过去了,琮珠,你便放心罢。”
方琮珠挂断电话以后就开始着手写开分号的计划书。
这家方氏织造的分号总管是翡翠,掌柜和伙计还都得请郑夫人推荐——她对于香港这一块还不是特别熟悉。另外商铺租赁的地点也得请郑夫人帮自己把把关才行,要知道哪些地方富人去得比较多,是目前香港的购物中心。
孟佩君听着方琮珠提及想要在香港开一家分号,也表示了极力的赞成:“香港这边的丝绸实在太贵,而且花色也不新巧,我瞧着那些料子都有些厌,最近反倒是穿洋布比较多。那日晚上见着你的那件旗袍,我却是来了兴趣,想要试试你们方氏织造的料子。”
“夫人,我若是在铜锣湾选址开商铺,会不会生意比较好?”
方琮珠依稀记得看过的港台电影电视剧里,铜锣湾似乎是个繁华的商业区,在那里开商铺,应该生意会不错。
“铜锣湾?”孟佩君惊奇的睁大了眼睛:“那边除了怡和洋行总部和高士威道,还有什么呢?那边散散步看看海景还行,做生意可不大合适,即便有店铺,也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光顾的地方,你的方氏织造肯定要走高档路线,不能朝那边选。”
方琮珠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或许这个年头,铜锣湾还没有被开发出来,那她得听取郑夫人的意见了。
孟佩君想了想:“你不如开到中环去,在港督府旁边,下亚厘毕道那里有不少商铺,都是富家太太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你把商铺开到那里,定然有生意。”
“多谢夫人指点!”方琮珠打定了主意,那就在中环开分号了。
“我想托夫人一件事情,琮珠在香港人生地不熟,能不能请府上的管事帮我找一个可靠的掌柜和几个勤快踏实肯干活的伙计?我愿意出优厚的工资,只要他们能好好为我干活。”
孟佩君听了这话笑了起来:“这有何难?我让我的贴身娘姨去帮你问问看。”
听到孟佩君答应下来,方琮珠实在高兴,看起来这方家分号应该是能顺顺利利的开业。
这个周末,她带着翡翠去中环那边看商铺,郑永和一定要陪着她过去找,有他的陪伴事情似乎变得很容易,在下亚厘毕道走了一圈以后,方琮珠看中了一间上边写着“门面招租”的商铺——也不叫看中,因为那边就只有这一间商铺关了门,上边贴了招租的纸条。
看起来这条街道真是生意好,连空门面都没有。
郑永和过去打听了一下,回来笑着对方琮珠说:“这个是我父亲一个老朋友家的铺面,我让我父亲与他去说,帮你将这间铺面给租下来。”
方琮珠喜不自胜:“那就得拜托三少爷和男爵先生了。”
“我跟你说了,别叫我三少爷!”郑永和抗议出声:“叫我永和就行了!”
方琮珠很坚定的摇了摇头:“我觉得喊你三少爷比较合适。”
翡翠也在旁边帮腔:“可不是?喊你郑三少爷最合适!”
自家小姐喊孟大少爷都是“孟大哥”,没用这样亲昵的称呼,这跟郑三少爷才打了一个多月交道,怎么能马上就换称呼呢?
郑永和气鼓鼓的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可真是的,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听着有些不舒服,太生疏了!”
方琮珠笑了笑:“那我喊你郑学长吧,我和你是校友,你比我高一届。”
“那也行,至少比三少爷好听。”郑永和点了点头,这称呼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回到家,郑永和找到他爹郑庆东说了方琮珠想租商铺的事情,郑庆东倒也爽快,帮着方琮珠打了个电话问了问。
“他说本来要五百大洋一个月的租金,看在我的,面上可以少一百,押金一千,先交半年租金,看看方小姐是不是愿意租?”
方琮珠点头:“没问题,您帮我回复他吧,最后明日就写了租赁契书。”
郑庆东看了方琮珠一眼,这位方小姐可真是有魄力,换了别的女子,几千块大洋总得考虑考虑,可她却是一口应承下来,连讨价还价这程序都没有进行。
中环那边是寸土寸金,能租到商铺就是万幸。
方琮珠是这样想的,现在就那么一间商铺招租,要是自己迟疑一下,指不定这间商铺就已经被人先下手为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