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卿不想让周文菲觉得他撒谎,便回家去找魏凯芳要照片。魏凯芳从一个书柜里翻出好几个相册,他一个个地翻,终于翻到那张照片,也拍照发过去。
魏凯芳还以为他急匆匆赶回来,是要从相册里翻出多伟大的历史来,结果就这么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便问:“它,有什么特殊意义?”
“没。”喻文卿被妈妈一提醒,有点后悔。军训时他剃了个平头,晒得很黑,穿一身“泯然于众人”的迷彩服,还摆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姿势。虽说比路人要强点,但和现在的他比,那就是“黑历史”。他想撤回,时间已过。只好发“删掉”两个字。
周文菲发两个吐舌头的表情,喻文卿回道:“别笑人,等你回来,看你能有多白。”
魏凯芳见他和人微信聊天都聊得嘴角翘起,忍不住问:“阳少君?”
喻文卿也意识到自己的笑有问题,收起手机,正了脸色:“妈,你能不能别跟着那边凑热闹,关少君什么事?”
又有别的女人了?魏凯芳接着叹气:“你跟谁发暧昧信息,都跟我没关系。可你下午要是没事的话,能不能把青琰抱过来给我看。妙妙军训去了,我都十天没看到我孙女了。”
喻文卿还是不乐意去岳母家,于是说:“我叫霞姨抱过来。”
军训回来第二天,姚婧找周文菲吃午饭。对生活琐事一向不上心的她,这才想起手机那回事,说要带周文菲去买手机。
周文菲说:“喻哥哥已经给我买了,还给我买了笔记本电脑。”
“你喻哥哥现在很有钱,给你买点东西,应该的。”姚婧突然问,“我看你也没刷机,那手机怎么解的锁?”
“密码开的啊。”
姚婧定定望着她。周文菲解释:“我想不是你的生日,就是喻哥哥的生日。”
“哦。”姚婧点点头,接着夹菜吃,“那部手机越/狱了,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密码输错两三次就会停用,必须连接itunes才能重新启用。你输得倒是很准。”
她让周文菲给喻文卿打电话,过来一起吃饭。周文菲点头,正要拨电话,她又说,别说我在这儿。
周文菲呆住:“那我用什么理由让他过来?”
“就说谢谢他帮你买手机和电脑,还有你刚结束‘惨无人道’的军训,不值得庆祝一下么。”
“一定要他来么?”周文菲看姚婧脸色,心想,喻文卿来了,这顿饭又吃不好了。
第10章
姚婧点头,周文菲只能照做,还开了免提,好让姚婧能根据喻文卿的反应做出指令。电话接通,那边听后,笑着问:“那你打算请我在哪儿吃饭?”
是女孩子都喜欢的富有成熟魅力的男中音。
姚婧端着茶杯的手一滞,脸上是一晃而过的嘲讽,她接着喝茶,不在意丈夫用这种有点“痞”的语气和人说话。
周文菲硬着头皮接招:“学校,望月湖二楼餐厅,行吗?我下午还有课,就不去外面了。”
二十分钟后,喻文卿如约而至,楼梯口见到姚婧,脸上的春风荡然无存。姚婧斜眼瞥他:“来得挺快呀。”
喻文卿也斜眼看周文菲,后者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她们坐在窗边的卡座里,喻文卿走过来,朝周文菲挥挥手,让她再靠里一点。周文菲想逃之夭夭:“我吃饱了,要不先回宿舍,你们慢慢聊。”
想逃?门都没有。喻文卿直接坐在卡座的外侧,不给她让道。周文菲出不去,只好手背撑着脸颊,视线朝外,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姚婧哼一声:“你知道你有多久没回家了吗?”
“多久?”喻文卿给自己斟茶。
“整整七十天。”
“也就是说琰儿被你送回娘家,快两个半月了。”
“要是我不把女儿接回来,你也不打算回来了?”
喻文卿点点头:“差不多吧。”
姚婧说:“你有必要为这件事情跟我冷战?让我妈带琰儿怎么了,很多孩子都是外婆带大的。再说我妈家离公司、离我们家都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想看女儿随时看。”
周文菲也不是外人,姚婧心想,吵就吵吧,她憋得够久了。
“别人要外婆帮着带,是因为要上班没时间,请不起保姆,跟我们家情况一样么?”喻文卿说,“你要是觉得一个育儿嫂不够帮你分担,再多请两个三个,我也没问题。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琰儿必须在我身边。”
“在你身边?你有真真正正地带她,哪怕一个小时?”姚婧动了气:“不要和我说你忙,你忙,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什么都不干,心思全放在她身上。”
“哦?”喻文卿冷笑两声,“那你说说,这七十天你做什么重要的事了?”
轮到姚婧冷笑。
喻文卿的讽刺是两重意思,一来,他不认可她选择的职业,绘画还有经营画廊在他眼里,都是瞎玩瞎闹的事;二来,他在用管理公司的思维,来判断她作为一名画家的做事方法和效率。
“你是总裁当得太过瘾了,家里也想当?要不要我像你手底下那些员工,把画画当成项目,每天按进度来,随时向你汇报啊,喻总。”
喻文卿也意识到了:“sorry。”有错他就承认,“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我不干涉。但是女儿的事情,你不可以不和我商量。”
“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讨论女儿的事。而且,我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是她能解决的。”
偏偏喻文卿不觉得他和姚婧之间有什么了不起的问题。说得再准确点,他不认为自己有问题,他认为是姚婧没有把心态摆正。
她总觉得他没那么爱她了。关键是,哪个成家立业的三十岁男人,天天把爱啊情啊挂在嘴边。
她说他也不陪她了。这个喻文卿承认,只要“云声”还在快速地朝前发展,他未来的每一分钟,都比过去的每一分钟,要宝贵得多。
时间少了,金钱多了,是这世间最公平的一桩买卖,跑车一年一换,喜欢的艺术收藏品想买就买,有什么值得委屈抱怨的?
姚婧认为那都是他的借口。“没有时间陪我,有时间陪阳少君?”
“你不要次次都找我吵,也许我是多点时间陪你。”喻文卿说,“知道你要找我吵,我还跑回家去,傻吗?女儿又不在。”
周文菲听到这,回头看,喻文卿脸上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他瞟了眼周文菲,接着说:“吵架是件很费心力的事。你的时间多,吵完后想哭可以哭,想血拼可以逛街。我吵完后,还得回去上班。”他指了指太阳穴,“我很烦的。”
“那你解释清楚少君姐的事情啊,这个才是原因。”周文菲忍不住说。
“闭嘴。”喻文卿瞪她一眼,“你起什么哄?”
周文菲别过脸去看窗外。喻文卿说:“我解释过很多遍了。”
“你那叫解释?”姚婧嗤笑,“你那叫‘我就这样,你看着办吧。’你想要女儿回家,就彻底跟她断了来往。”
“都不能来往了?”喻文卿扔下筷子。这是他现在最反感姚婧的地方,她开始像那些无事可干的太太,整天不琢磨别的,就想着丈夫必须按照妻子的心愿行事,恨不得将所有年轻貌美的未婚女性都排除在他的交际圈之外。
“姚婧,你交什么样的朋友,做什么样的事,我有限制过你吗?你不喜欢我妈连门铃都不按就直接进屋,我把她的门卡都要回来了。逢年过节,你都不需要抬腿走那五百米,去我家给我爸妈道声节日快乐。无论婚前婚后,我都给足了你自由,因为你在意这个。哪怕生女儿,也是你同意的了。生了就要养,你不可以拿她来要挟我。”
“我要的自由,并不妨碍我们的婚姻基础,你要的自由呢?”姚婧反问,“移情别恋是自由吗?”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移情别恋。”
“喻文卿,你还当我是那个傻不啦叽的小女孩?”姚婧想,如果当年不是你和阳少君背地里搞的那些动作,我又怎会在“云声”最艰难时分手出国,把这种“共度时艰”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虽然后来复合了,但他们心中都明白,分开的两年造就一条冰冷的裂缝,他们不再是两小无猜的关系,但他们假装从未分开过,私下里也从来不提那两年,就像他们从来不提那个在瑞典失去的孩子。
这种表面平静温馨的幸福,已经让姚婧很失望。她感觉喻文卿在以工作繁忙为借口,在她面前慢慢建起一道隐形的墙。她还来不及把这墙冲破,阳少君又来了。她都快要发狂了。她宁可听到喻文卿和他某个美女下属之间的桃色绯闻,也不愿意阳少君再次站在喻文卿的心房前,轻叩房门。
“我们俩的朋友圈里,哪个人不知道,阳少君就是你的红颜知己。她酒庄搞的酒会,哪次你没去捧场?”
每每听到红颜知己四个字,姚婧都觉得有人在剜她的心。身处艺术圈,她太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和分量。婚姻看似一座城堡,有效禁止外人进入。但在更了解、更懂得配偶这件事上,婚内的人不比婚外的人,多出一点优势。
果然,只要一说到他和阳少君之间是否真有感情,喻文卿便摆出拒绝交谈的姿态。“你要是不相信我,我无话可讲。”他抬腿走两步,丢下最后一句话,“下次,还是换个话题吧。”
喻文卿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姚婧哭了,豆大的泪从眼眶掉落,她只想,他会这样拒绝阳少君吗?周文菲看得心间一慌,慌忙起身:“我去追他。”她跑到楼梯中间,喻文卿已在楼下门口,她赶紧喊一声:“喻哥哥。”
喻文卿转身:“怎么啦。”
“婧姐哭了。”周文菲欲言又止,“你……哄哄她呀。”
错愕又难过的表情在喻文卿脸上转瞬即逝。他抬头望着周文菲,他俩都回忆起了相同的一幕。
“知道了。”喻文卿倒退着出了门。
从前他们吵架互不理人的时候,许妙没少当他们的传声筒,姚静会指使她:“去你喻哥哥家一趟,看他在干嘛。”一开始许妙还不理解:“婧姐,你打他手机啊。”
“不打,你去看看。”
许妙就在畅园和海园之间一趟趟地跑。有次姚婧还哭着写了分手的纸条,要她送到海园去。喻文卿看了就生气,把纸条揉成团,往垃圾桶一扔:“随她。”然后开了音响,听劲爆的摇滚乐。
许妙想自己就这样回去,姚婧肯定还会让她来,便说:“她都哭了,你哄哄她呗。”
喻文卿躺在床上,根本不理她,于是她凑到他耳边去:“你哄……。”
才刚说两个字,喻文卿就打哆嗦。他怕痒,翻身过来,两只手捧着许妙的脸颊。圆嘟嘟的笑脸都被他的手掌压变形了,小女孩像个鼓嘴的金鱼,还在艰难地张嘴说:“哄……她呗。”
她的模样太滑稽,喻文卿哈哈大笑,突然间也就不生气了,抽屉里翻出钱包,拉着许妙的胳膊就跑:“走,带你们打游戏去。”
所以这句“你哄哄她呀”似乎是从遥远的过去飘来的,让喻文卿有刹那的错觉,好像楼上的姚婧还是二十岁。他的心立马就凉了一截,因为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十一岁。就连当初劝和的小女孩,都已经长大成人。
他和姚婧还在吵吵闹闹。
回到车内,喻文卿没有启动车子,而是点了一根烟。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他和姚婧之间真的出现了婚姻危机。跟姚婧的体会不同,他不认为是被指控的移情别恋,更不是酒席饭局上的逢场作戏,而是两个人之间的情感错位。
对原以为感情稳定,想在接下来的五年、十年里全力拼搏事业的他来说,这种太耗费能量和情绪的爱情,一点也不浪漫。反而很烦躁,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纠正这种错位。
他还以为青琰的出生就已代表他们关系的弥合。然后,像大多数的夫妻一样,在养育孩儿的平常生活中,将不满和委屈放下,将裂缝一一填补,不完美,但异常地坚固。
过去很多事情,只要对他和姚婧的未来没有好处,他是既不深究也不细想了。最近半年,连吵架和碰面都在避免。他逐渐地认可、接纳婚姻中那些混沌的、最后不甚了了的缘由和情绪。
但显然,姚婧还是那个固执的女孩,固执地认为爱是一种纯粹的东西。
喻文卿就这样走了,周文菲只能上楼,小声说:“婧姐,你下午想做什么?要不,我陪你吧。”
“你不是要上课?”姚婧止住哭,扯纸巾擦眼泪。
“不是很重要的课,逃掉好了。”
姚婧冲着她一笑:“我想喝酒。”
“啊?”周文菲望着窗外,这太阳能把人晒晕,“你要去哪儿喝?酒吧现在不开门吧。”
姚婧已经招呼服务员买单:“去我家。”
半个小时后,周文菲站在喻文卿和姚婧位于瑞景公馆的顶层大宅里,门厅都相当于一间普通三房的餐厅,脱鞋后赤脚走几步,一条长长的过道横在脚下,过道两头都瞧瞧,心算一下得有十六七米长。她问道:“这套房多大面积?”
“五百四十多?”姚婧还在脱她的高跟鞋。
周文菲走进客厅,迎面是四扇高大的落地窗,她跑过去拉开浅灰色的窗帘朝外看一眼,午后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了眼,再睁开一条眼缝儿看,是一栋又一栋的高楼。
低头等视界内的红晕散开,回头看这大得不像样的客厅,再问姚婧:“客厅多大?”
“一百八十多?”姚婧的声音从过道那边传来。
周文菲夸张地吐了吐舌头。这是她第一次将喻姚两人互不相让的脾气和他们的财富匹配起来。小时候,周玉霞就经常和许开泰说,酒只能壮一时胆,钱能壮人一世胆,我们没钱没地位,无论到哪儿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我参观一下。”周文菲到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