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菲点头:“这样啊,”她迟疑再三,又问,“如果有个人没有经你同意就来吻你,是不是代表他喜欢你。”
“肯定啊。”
“一个男生去亲一个女生,……”
“没有别的意思,那就是喜欢上了。”王丽娜说,“天啊,菲菲,你还在犹豫什么,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们,你在和那个裴勇俊师兄交往么?你是不是怕敏敏受刺激。”
“不是。”
“裴勇俊没有向你表白过?”
“他不叫裴勇俊,他叫王嘉溢。”
“好过分,都吻人了还不表白。”
周文菲心想,幸好没表白。一表白,现实中的关系更难理清了。
就让她心里默认为的喻文卿也喜欢她,且是男人对女人那种欲罢不能的喜欢。然后借着这种猜测的喜欢,天花板上多了不少旖旎浪漫的镜头。
失眠的夜晚似乎容易过一些。
她把相册本交给黄惠南,拜托她寄去纽约,就真的再也不管那两位祖宗的事。兰蒂斯酒庄的兼职,仍在做。其余时间,除了上课和例行去海园,几乎都在学活中心参加戏剧社的培训,学校指派了专门的老师来给新社员上课。
排练,她还够不上,毕竟是被人面试时刷下来的。
10月23日是戏剧社的“迎新辞旧”专场,12月21日就是“描红”专场,重要程度仅次于每年五月的“原创”专场。在大学校园里,最受欢迎的话剧无疑是《恋爱的犀牛》与《暗恋桃花源》。它们的经典片段,几乎已成为戏剧社每年度的固定演出。
剧不变,人常换。去年王嘉溢是《恋爱的犀牛》的男主角马路,今年他便成为该剧的导演,指导已有过一年表演经验的大二生。
他说,大部分人来这个社团只是兴趣,没那么长的时间接受系统专业的训练。指导老师上的理论课,吸收的有限,这种类似于“师傅带徒弟”的授业方式,能让人更快更好地进入角色。
周文菲问:“当年也有人带你吗?”
“那肯定了。”
“可你是交换生。你大二才过来,一过来就演《恋爱的犀牛》男主角?”
王嘉溢笑道:“我有我妈啊。”
对哦,虽然还不知道他妈是谁,但周文菲想,应该在业内挺有名气的。
都是大戏,需要一定的演出经验,表演团的新团员们都只能拿到打酱油的角色,更不要论周文菲这种还是外联部的,连个做背景的群演都不会分给她。
但是纪敏敏已拿到《暗恋桃花源》的女一号“云之凡”。
本来这个角色属于一个挺清丽的大二学姐,但正式确定之前,纪敏敏弄了齐眉的刘海、乌黑的麻花辫,穿素雅的旗袍和淡蓝色的开衫,也去试镜,远远望去就是年轻版的袁泉。
这部戏的导演是社长林致远,当场就指定她来演“云之凡”,那位大二学姐一言未发就走了。
周文菲那天没去,听别人嚼舌根听来的。她们说林社长的原话——不是每个人穿上这套衣服都能叫做“文艺”。但显然在他眼里,纪敏敏能。
后来王嘉溢还去交涉过,说这样对那位学姐不公平,戏剧社充其量只是个兴趣平台,不能鼓励这种“好斗”的风气。真喜欢这个角色,纪敏敏到大二还可以上,但是晓钰大三要准备考研,这次演不了“云之凡”,就没机会了。
林致远不听。他只想着要打造一个属于校园的经典话剧,对“谁该演”、“谁该等”的社务,一点不上心。所以大家有事,都知道去找王嘉溢。
为了证明自己眼光不差,林致远很愿意花功夫指导纪敏敏。他是表演系的专业生,无论台词还是表情控制、形体语言,都超出别人一大截,在社里有“戏疯子”的绰号。
周文菲也很想知道,能得他如此青睐的纪敏敏到底好在哪儿,所以人在排练的时候,她从来不走,反正她们在一个班,课表一致。
社团就这么点大,美女就这么几个。林致远也听说了她和纪敏敏之间的不睦,但很显然不站她这边。一开始冷冷的,不爱搭理,后来看她经常来,杂事帮着干,闲了就坐在下面看人怎么对台词,怎么走位,脸色渐渐缓下来,后来还走到她边上说了句:“对啊,多看看人家怎么演的,不是长得好就可以做女一。身体语言,表情,眼神,说话时的口吻,全都要到位。一个人不自信,怎样都站不到舞台中央去。”
周文菲冲他笑笑:“谢谢社长。”
以前王嘉溢老说她好,她便真觉得自己不比纪敏敏差到哪儿去。看到人被林致远一指点,进步飞速,才知道差距不是一两句话能填满的。
台前正演到——“云之凡”和“江滨柳”(暗恋男主角)抱头痛哭。
导演总觉得女主的感情不够自然,纪敏敏一遍遍地过这个点,过不去,连周文菲都感觉到她的烦躁了。她以为她会发作,结果纪敏敏双手插腰离开一会,回来接着演。
看着那个使劲想演出老态沧桑的女孩,周文菲蓦然意识到,纪敏敏做的那些事,不是因为她坏,而是因为她硬。
一个女孩子为什么硬?周文菲想起纪敏敏的妈妈,开学那天在四个妈妈中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一头深棕色的波浪秀发,一身黑白相间的高级套装。高跟鞋的高度、口红和指甲的颜色,无一不和高高在上的气势相称。
她想,有时间要和李晟探讨一下,为什么一想起纪敏敏妈妈的打扮,就会觉得纪敏敏的硬是被她培养或者打压出来的。她一点都不了解别人的妈妈,却有这样的判断。
下午两点一直排到七点才散。纪敏敏口干舌燥地背起书包要走,周文菲递了一瓶水给她:“渴了吧。”
纪敏敏冷眼看着她,周文菲想把手收回来,但一想那样收回来更没面子,于是坚持着。半分钟后,纪敏敏接过去:“谢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嘉溢到她身后:“你要跟她和好吗?”
“觉得……她也是有优点的。”
“对,比我想的要能吃苦。”
周文菲摇摇头:“她比我好很多。”她笑道,“我在你这里被培养出来的一点点自信心,根本经不起外面的风吹雨打。”
“是吗?现在刚好有个机会,去证实一下到底经不经风吹雨打。”
《恋爱的犀牛》中有个戏份较少的女配,因为专业考试想退出该剧的排练,王嘉溢提议让周文菲顶上。
剧组的各位都看在——只要周文菲一来就会帮着打杂、且和人说话总是温言温语的态度上,都没什么异议。
“我上?”周文菲本想着,人生第一次在舞台上可能是要当棵树,结果没想能做一个有名有姓有台词的配角。
她看不见她的戏份少得可怜,只看到她比别人要少排练一个多星期,心马上就慌了。
王嘉溢安慰她:“你台词真的很少。就是有些走位还有手势,有时间多练练。”
一忙,时间过得更快。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经济学院学生处的办公室迎来一位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说要找女儿周文菲。学生处的李老师抬头看两眼:“你是父亲?”
“对,”吴观荣拿身份证出来,“孩子跟妈妈姓。我在外地工作,入学时没时间来送。这两天正好来s市出差,便想来看看她,父女俩吃个中午饭。时间太紧了,下午就走。偏偏打电话,这孩子还没接到电话。说实在,我也不知道她住哪个宿舍。”
李老师看两眼身份证就还回去。这年头什么样的家长都有,她已经在调取学生的资料,上面填写的父亲确实是这位:“会计一班的?”
“对对对。”
“紫微楼502。”
“谢谢,谢谢。”吴观荣连连点头,转身要走。
学生处一个老师突然抬头:“是周文菲的家长?”她指了指另一间办公室,“她刚刚不是在交作业?那个小郑啊,叫一声。现在孩子真的是,爸爸电话都不接。”
那个小郑便站在办公室门口,扯开嗓子喊:“周文菲,周文菲。”
尽头的办公室探出一个脑袋: “小郑老师,什么事啊。”
“家里来人了。”
周文菲想,妈妈来学生处做什么?她把办公室门关上,走过来。程老师出差一个星期,三个班的两次作业交上来,一堆乱七八糟的纸摊在桌子上,她看不过去,整理了下。
她站在学生处办公室的门口时,脸上还带着礼节性的笑,就是那种“虽然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来,但我先替她说不好意思,麻烦了”的笑容。
吴观荣转头面向她,也温暖和蔼地笑了。
这来自内心深处的笑,马上就击溃周文菲表面的笑。她无意识地哆嗦,腿脚无力,任由吴观荣拉着她的手出经济学院的办公楼。直到暖暖的太阳照到脸庞,照到身上,她才回过神来,甩开那只恶心的手。
吴观荣把手上的水果袋递给她:“菲菲,叔叔来看你,你怎么这样?”
晴朗明媚的校园,人来人往的校园,周文菲想,我不用怕,她拔腿就跑,吴观荣追上来:“菲菲,菲菲,你妈呢?”
他拉着周文菲的棒球服,往后一扯,胸前的扣子清脆地崩开两颗,周文菲炸毛了,跳起来朝他吼:“放开我,我不知道。”
吴观荣脸色一沉:“怎么,念大学了不起?”他揪着她胳膊,“你们娘俩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第25章
周玉霞送周文菲来念大学, 说好了半个月就回去,九月都过了没人影没电话,吴观荣便知道这女人跑了。跑了他也不在意, 周文菲还在s大呢,能跑哪儿去。
他一个人的舒坦日子过三个月, 怀念起有人伺候的日子来, 这才想起要找周玉霞。可周玉霞当年回c市后再也没和这边的表姐联系过。他也不知道这表姐姓啥名啥, 在s大担任什么职务。
只能通过周文菲找。
这时下课铃声响起, 教学楼有无数同学涌出来,周文菲说道:“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你叫啊!”这种恐吓的招数根本吓不倒吴观荣,他反而笑了, “菲菲,你看这大学,真的挺不错。嗯,女孩子做财务好, 毕业后好找工作。想想以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文菲任由吴观荣拉着她的胳膊,脸色越来越惨白。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在她眼前经过的一张张可爱的、嬉笑的脸,终于让她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燕妮姐。”她高声叫道。
柳燕妮转头过来:“菲儿, 一起吃饭?”她看见旁边的吴观荣,“你家亲戚?”
“我老家一个叔叔。”
柳燕妮打招呼:“叔叔好。”她摊开手,很戏剧化地晃晃身体, “那你们什么安排?”
周文菲就知道没叫错人。柳燕妮性格太热情了,她根本不介意和师妹的家长一起吃饭, 甚至说不准饭后还会邀请吴观荣逛一圈校园。
她手腕暗地里用劲,吴观荣也就松开她了。
他冲柳燕妮笑:“我来s市出差,顺道过来看看菲菲,看过就走了。”他把水果袋放在周文菲脚下,“和同学去吃饭吧,水果记得带回宿舍,跟室友分着吃。”
周文菲不相信他就这样放过自己,呆望着他的背影。柳燕妮推她一下,她吓得以为是吴观荣又站在了身后。
“这叔叔跟你什么关系啊。”柳燕妮问,“不请吃顿大餐就走,太没诚意了?”
周文菲心事重重地吃完午餐,下午的课也上得魂不守舍,想来想去,不打算告诉周玉霞吴观荣来找她的事。
她是学生,住学生宿舍,有学校的保护,但是周玉霞没有这种保护。她怕吴观荣找到妈妈后,会当众打她,会强迫她回c市。
她们报过那么多次的警,没有人能真正有效地帮助她们。
喻校长、还有喻文卿能帮她们。不,她最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六年她在c市到底过得怎样。
想让周玉霞不被找到,她便撒谎说自己病了,咳嗽很厉害,这几天都不能去海园。正好也降温了,周玉霞不疑其他,想过来看女儿。
周文菲说:“你过来做什么,万一传染了,回去谁带青琰?”
确实,以前母女俩总是一前一后的感冒。而青琰现在根本离不开周玉霞。以前在黄惠南家,表姐多少能帮她一点。现在在喻家,魏凯芳的意见能少一点,她就心满意足,压根不指望她来带孙女。
她嘱咐女儿多喝水、好好休息。
12月21日,戏剧社的“描红专场”在国际中心会议礼堂上演。天字号第一社团的名气真不是白喊的,五百人的礼堂连台阶上都坐满了人。
周文菲也上台了。她没有独戏,每次出场都跟着大部队一起,这让她感到很踏实。大部分的时间,她在后台,近距离看师兄师姐的表演。
原来排练、彩排和正式上台差别会那么大,每个人都像发着光,都像找到剧中的自我。
纪敏敏更是这当中的翘楚,她虽是戏剧社的新人,但凭借对袁泉版“云之凡”惟妙惟肖的临摹演出,在s大一炮走红。最后散场时,周文菲听见好多人在议论她:“这么漂亮会演戏的女孩子,竟然不是表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