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站,有一直以来对云声很感兴趣的两家机构投资者,必须要拿下他们。当然香港也是,他不想失去任何一寸的领地。
熬到最后一场路演结束,喻文卿已达成所有人对他的期待。
姚婧认为他应该抽空去医院看看复发了的胃病,但他以一句“没有时间”两秒解决了这个问题。
再过两天,就是上市敲钟的日期。
那天,姚婧也坐在港交所的敲钟大厅,和两百多人一起见证云声上市。路演都一路跟过来了,没道理把最后的敲钟环节落下。
敲钟前是喻文卿的公开讲话。他的措辞简洁、诚恳,他感谢了很多人,伙伴,客户,股东,家人……,姚婧不知道他所说的家人包不包括自己。
她今天来,不是想看属于她的那部分能涨多少,虽然身家涨了她肯定很开心,但又有另外的沉重,涨得越多,她的沉重也越多。
她过去以为她得到的,只建立在喻文卿过人的胆识与能力上,或者还有运气,就像她的画作灵感来源于她对艺术的感悟和天赋。
他们都是内心驱动型的人,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不应该顾忌他人的眼光,亦不会感到过多的辛苦。然而十天的路演,让她见识了一个真正疲惫不堪仍负重前行的喻文卿。当然喻文卿以前也偶露过这种疲惫的样子,但她总以为,只是针对她的。
她低估了创业带给人的变化,她以为三十一岁的喻文卿还拥有二十来岁时永不言败的热忱与开朗。早已不是了,如今的喻文卿半躺在头等舱座椅里,一手抚着上腹部,另一只手在扶手上轻轻地点。
他对于事业的焦虑,一点不比她的少。
她没想到,她所拥有的一切也是建立在喻文卿的健康之上,甚至建立在他的感情之上。他一直在透支自己的时间和生命,他曾透支了他和她的感情,今天仍在透支他和周文菲的感情。
透支为了什么?财富?可喻文卿对财富要是真有如此渴望,怎会分她一半?
姚婧心想,我可能从来没了解过他,更不要谈及,帮他分担一些责任。
演讲完后是敲钟仪式。除了喻文卿,台上还站了五位高管和三位自云声创立来一直坚持在基层岗位的员工。在云声发不出工资的艰难日子里,他们选择了坚守。
九点二十九分五十五秒,厅内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九点三十分的第一秒,喻文卿敲响那面泛着光的开市铜锣。大厅里,掌声如雷。“云声科技”正式在港交所主板挂牌上市。
这一幕,也在瑞景公馆的电视屏幕上同步播放。不止阳少君和周文菲坐在沙发上看,谢姐都过来看:“哎呀,喻总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年轻有为,”她拍周文菲的肩膀,“周小姐,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生活,念完书生两个孩子,这一辈子你都是享福的命。”
周文菲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掌捧着脸,对谢姐的话无动于衷。屏幕里的那个男人吸引她所有的目光与心神。
敲钟团队刚刚走下主席台,几家媒体蜂拥而上去采访喻文卿。
“喻文卿先生,能介绍一下整个ipo的筹备情况?”
“发行价是建议价的上线,是否意味着云声团队对股价的预期,非常之乐观?”
……
周文菲想起,今天一大早,阳少君就告诉她,昨晚云声公布全球招股结果,此次ipo获得的认购超过100倍,根据先前签订的协议,启动回拨机制,将香港公开发售的股票数由总发行量的5%提升至20%。国际配售最终发行1.6亿股,占比80%。招股价以建议价格范围上线定价,每股31.3港元,全球集资净额达到62.6亿港元。
周文菲听不太懂那些专业术语,只能问阳少君:“说明什么?”
“一百分的卷子,文卿能做出一百二十分来。”
周文菲笑了。喻文卿好出色,真的好出色,出色到会让人恍惚,他真的是我的男朋友?
电视频道一直停留在s市的财经频道。他们做了云声的专访,去到云声的办公楼。
为了能实时观看到上市的那一刻,云声在前台立了一块很大的led屏。上百人挤在那儿。敲钟那一刻,所有人的脸都像煮熟的饺子,在水面沸腾了。
他们中间,有的喜极而泣,扑向同事,热情相拥;有的拿手机出来拍照留念,和亲朋发信息,打电话;有的一直盯着旁边的股市图,嘴里念念有词,“一直在涨,33,33.5,……”
上市不仅仅是喻文卿的梦想,也是对这些员工多年来忍耐拼搏的回报。
喻文卿不会辜负他们对他的希望,他会一再地向跟随他的人证明,他值得跟随。
周文菲看向落地窗外,那栋写字楼的最高处已经亮了红色的显示屏。几个大字在晴朗的空中异常地显眼,惹人眼睛发胀:
“云声科技在香港主板成功上市!2012,我们迈向新征程。”
周文菲打开手机拍下对面的写字楼,发给喻文卿,不知该说什么,只有“ congratulations”。
喻文卿没有回复。他正在簇拥的人群中间,当然没有时间回复。
周文菲问阳少君:“敲完钟之后,还会有什么安排?”
“晚上肯定有庆功会啊。”阳少君开红酒,递酒杯过来。
开市不到三十分钟,云声科技股价已经突破四十元。
去年一年恒生指数跌了20%,今年受益于美日量化宽松政策以及内地经济企稳,这一指数正在缓慢的爬坡途中。如果能维持这样的战绩到下午收盘,云声科技首日表现就已经非常亮眼。
“还不开心吗?可以想想要什么礼物了?不算姚婧的那一部分,也不算别的资产,你男朋友身家已经五十亿了。”
周文菲笑笑:“他哪有那么多钱。”
到下午喻文卿才打电话过来:“妙妙。”
“我看电视了。”周文菲说,“你好厉害,”她从不看股市的,今天看了一天,中间一度云声跌到四十元以下,但到下午收复失地,收盘时报43.56港元。开盘首日暴涨近60%。
喻文卿“嗯嗯”笑两声,笑声中有隐隐的得意。“你脚好些了吗?”
“能走了。”周文菲道,“晚上庆功宴几点?”
“七点。”
现在才三点。周文菲说:“媒体采访也完了。没别的事,你去休息会。”
“我还好。”
“你又不是铁打的。”周文菲张嘴就想哭,“你好辛苦。”
她不想让他那么辛苦,可她没法说,更没道理去要求。她想要的那种平凡人的爱恋与生活,满足不了喻文卿。他生来就是雄鹰,熬最艰难的苦,飞最远的海洋。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雄鹰从不惧怕征途的未知,只怕听到身后来自家园的呼唤。这一声撒着娇的“你好辛苦”,能治愈喻文卿上腹部大半的不适。
他始终是个把内外、你我分得过分清楚的人。这些天并不是没有人和他说过“辛苦了,”,但是别人的“辛苦”都是勉励,只有周文菲说的是“心疼”。
“妙妙,你不用担心我。”
终于挨到上市了,成绩骄人。大家心中累积了半个月的压力和焦虑倾泻而空,空出来的地方很快被成功的喜悦和兴奋填满。
所以下午说是休息,大家都睡不着,聚在行政走廊里,谈笑风生。
喻文卿当然不会缺席,也很清醒,心腔里空出来的那部分没有被完全填满。敲钟的那个瞬间,他下意识地往姚婧的方向望去,她和其他高管的家属一样在欢呼鼓掌。可她毕竟不是周文菲。
喻文卿避开人群,走到窗前拨开米白色的纱帘,看外间耀眼的维多利亚港。
阳光正烈,照在中环密密麻麻的摩天写字楼群的玻璃幕墙上,再折射回去。天空被这些霸道的光线占据,人的眼睛不宜再往高处看。
往下看,港湾的海水干净湛蓝,风有点大,水面泛起清波,搭载游客的天星小轮,在这波上来往。
自从九龙与香港岛的海底隧道贯通后,慢悠悠的天星小轮渐渐变成游客们观赏维多利亚港的交通工具。仔细看,有情侣们不顾烈日,站到甲板上合影留念。
喻文卿想,他和周文菲,是否也能像他们一样好好地享受盛夏的烈日和海风?他对着电话那端说:“你把自己照顾好,等这一轮忙完,我休个假,再陪你去圣托里尼岛,好吗?”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几天吧,还有事忙。”想要休假,当然得把事情一股脑儿做完。
周文菲怕打扰他,不敢问得太细,只好问阳少君。
她觉得,如果公司上的事情难以定夺,喻文卿一定会问阳少君的意见。他信任她。
“香港的庆功宴只是答谢保荐人、承销商,港交所,还有那些做了股东的基金投资者。”阳少君一条条分析,“云声能有今天的成就,当然主要是他们团队拼出来的,但那些在公司艰难时,仍愿意相信他们的投资者,仍愿意和他们签合约的客户,就不重要?难道和s市两任市长的重视,产业基金的扶持没有一点关系?文卿年纪这么轻,做企业的路还长得很,没必要在此刻把功劳全堆在自己身上。走一圈,谢谢那些前辈或是领导的教诲指点,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划算的。”
周文菲完全想不到这一层,只得不停地点头。她真的佩服他们。“然后呢?”
“伯乐要谢,那员工呢?回公司肯定还得来一次晚宴,正好赶上上半年的年会。”
“那起码一个星期。”度日如年,周文菲还得再等七年。
挂掉电话,喻文卿一直望着那艘天星小轮,它已经在对岸的金钟码头靠了岸。姚婧站在身后:“你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两天。”
“我今晚的飞机。”
“你该回去了。”
姚婧心想,就这样道别的话,又落一桩事在心头。“文卿,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个,你会不会觉得矫情,但我还是想说。我对公司的事务一窍不通,所以我以为,不干涉是最好的做法。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在这之前,我能陪着你出一次差,或者参加一次商务谈判,或许我对你的要求,不会那么多。”
喻文卿这才转头看着姚婧,她已低下头,一头棕红色的短发翘在他眼皮底下。
“我觉得很讽刺。到我们分手后,我才知道你的不容易。他们都向我道贺,说是百亿俱乐部的太太了,我一点都不好受。今天晚上的庆功宴我不想参加,因为我是有愧疚的,没法以你太太的身份出面。谢谢你,文卿,还有……对不起,这么多年没有帮上一点忙,还总是在烦你。
喻文卿默不作声,上腹部又隐隐地痛。姚婧,晚了。迟来的懂得和愧疚,对我已经没用了。
“文卿,原谅我。”姚婧伸手来拥抱他。
喻文卿抱了抱她:“回去吧,琰儿需要你。”
第60章
晚上, 周文菲坐在帐篷外看那栋写字楼:“那条标语会亮到什么时候?”
离上市已经过去三天,云声的股票连涨三天,最新的收盘价是65.4港元。
财经新闻说,云声科技今日下午发布新的重量级语音产品,明日股价肯定还是高开高走。还说,喻文卿极有可能在本年度挤进内地福布斯富豪榜的前五十名。
周文菲看着屏幕,只觉得那个评论家嘴好大。
阳少君说:“最多一个月吧。文卿不是喜欢搞这种……形式主义的人。”
周文菲再问:“刚才新闻里说云声总部要搬去灵岸区。”
“灵岸区给了云声一块地。我上个月路过那儿看了下,基础平整工作快做完了, 三年内绝对可以搬过去。要是快的话, 两年。”
“那很快,云声就有自己的写字楼了。”
“双子楼。”阳少君已经看过设计方案。
这一路高歌猛进,简直就是直升机的速度。周文菲说:“我记得当年是在s大后面的那栋楼的第八层,电梯老坏。”
“嗯。后来搬去知行大厦, 09年楼市低迷时买下这栋楼最上面三层。”
“他真的很厉害。”周文菲感慨,语气里全是骄傲和仰慕,“他家条件虽然也很好,但是喻校长不是在外面能挣外快的那种院长教授, 算不上富二代。官二代也算不上,喻校长的人脉资源, 对他开公司搞技术做生意, 都没什么用处。我听人说,有些人生下来就坐着直升飞机, 但是文卿,他给自己造了架直升飞机。”
这样的夸法, 阳少君还是第一次听见,那个霸道强权的男人形象瞬间就变得高大正派了。哎,年纪轻确实不止样貌上的优势,在心态上,面对年长优秀的男人,自带崇拜滤镜。
可等她转过头来,看见周文菲……又哭了。“你怎么啦。”
“我没事。”周文菲过去不懂姚婧的患得患失,为什么不能全身心地相信自己的爱人?今天也懂了,没法相信,因为你追不上一个搭着直升飞机的人。物质生活可以共享,精神世界都得靠人自我跋涉。
更不要说她了,她一辈子也追不上喻文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