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菲慌忙打电话给孙瑞连,刚说声:“孙叔叔,嘉然他……”,立马被挂断电话。情急之下,只好找纪敏敏:“嘉然曾经带你去哪儿玩过?”
纪敏敏竟然来了。两个女生找寻一夜无果。
周文菲没有按原计划离开台北。一旦离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入台。她不能不顾王嘉然的安危。
就这样在台北滞留了。
滞留的第二天,她在巷道的另一头,发现公寓楼下站着几个不太可能会出现的青壮男子,穿黑马甲和西裤,插裤兜和扶眼镜的姿势,透出一股体面人的斯文。
周文菲想起中介说的话,转身疾步走到捷运站,拿手机出来给王嘉然发信息:“楼下站着一伙人,我不知道是便衣,还是移民署的官员?”
这次王嘉然没有置之不理,马上问她:“在哪儿?”
“关渡捷运站。”
十分钟后,他骑着那辆川崎重型机车来了,车身上绿色的漆花了,周文菲问道:“你跑你舅舅家去了?”
王嘉然拍拍车身:“这是我的座驾,他凭什么收了?”不给开车库,直接把门都给撞烂了。
周文菲叹口气,先不管这事了。她问道:“我是不是真的被盯上了?”
“才几天啊。他们要是这么勤政,非法劳工怎么不见少?你被人检举了。”
“谁?”周文菲问。喻文卿虽然有手段,但他绝不会害她去坐牢,在她的人生履历上,打上不光彩的铅印。
“当然是孙瑞连那个老混蛋了。”王嘉然说,“那现在去哪儿?”
“我不知道。”周文菲为明天的生计担忧,街头卖艺要暂停,“漫画室那边的工作,会不会也顺藤摸瓜查过去,保不住了。”
王嘉然口气轻松:“那我们去环岛旅行。”
周文菲一怔:“我们连住旅馆的钱都没有。”
王嘉然扔过来一个袋子,周文菲打开一看,厚厚一沓崭新的2000元台币。她问:“多少钱?”
“二十万,够花一阵子。”
“哪来的?”
“孙瑞连家里拿的,别忘了我从小就在他们家住,……”
周文菲突然冲过来,狠狠推他一把:“你故意的?你故意躲着我不见,让我不得不滞留在这里,然后你又检举我。”
王嘉然挨墙站着,一声不吭。
“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想要你离开我。”
周文菲摇头:“我要找一个地方落脚,我要找另外的工作……”
“我想去清境农场。”
“为什么?”
“马上就到我们的生日了,二十一岁的生日,我想去看我弟弟。”
周文菲没有见过真正的王嘉溢,只在乐山身上看见过一部分,比如说他爱母亲孙琬,所以才会热爱话剧,比如说字迹清秀得像女孩子写的。
她想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少年,因为此刻王嘉然的脸上流淌着无限往日的美好。就像她在吟唱那些甜美的夏日时光。
对啊,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如果王嘉然无法原谅——自己的莽撞致人死亡,那我陪他去那里,忏悔也好,请罪也好。我答应过他。我们是纵然有光明的一端,也情愿转身坠入黑暗的难兄难弟。
第81章
“我们怎么去?骑这辆车不显眼吗?”周文菲问。
王嘉然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说动了周文菲:“菲菲, 你不怪我了?”
“怪你什么?这样也挺好的。你要是老给我找事做,我就主动去找移民署自首。”周文菲说,“嘉溢有没有和你说起我自杀过,要和我比撂挑子,你比不过我的。”
“你在威胁我?撂挑子……什么意思?
“就是放下扁担,东西不挑,扁担也不要,自个走了。”周文菲问道, “你打算怎么走?”
王嘉溢不可思议地笑了:“你现在还敢坐我车的后座?”
“试一下吧,看看你会不会让我送死。”周文菲坐上机车的后座。
她现在的处境不太妙, 也许明天就会被抓到。她曾问过, 为什么上一次的融合治疗, 王嘉然那么听话。
因为有他弟弟啊,治疗时只要说服弟弟,弟弟就会去说服哥哥。
她恍然大悟。这次想要融合成功, 还得“分离”出真正的王嘉溢。怎么分离?只有去清境农场赌一把。
晚上就到花莲,找了间汽车旅馆住下。电视机一打开,就是岛国的爱情动作片。周文菲吓得脸都红了,赶紧关掉:“你不能看。”
“为什么不能看。”王嘉然质问得非常的理直气壮。
“在大陆,这个是违法的。”
“在台湾,不违法。”
“我既然是客人, 你多少得顾忌我的感受。”
“你是我女朋友。”王嘉然哂笑, “我就说你和他是一伙的。”他去开冰箱门找啤酒喝。刚站起来,眼前一张摊开的a4纸, 硕大的标题——“抗抑郁药物对性功能的影响”。
他从纸张后伸出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文菲。
周文菲把这复印的报告递他手上:“我服用抗抑郁药快一年了,性/欲已经为零。你既然要找我做女朋友,就得了解下这方面的知识。看那个,对你没用。”
王嘉然定定看着周文菲,好像不认识她似的:“你竟然在包里放这个?你专门用来防我的?”他把这张纸撕个粉粹,扔在垃圾桶里,“你是个人精,真的是个人精。为什么我第一眼看你,会觉得你是个乐于助人的傻天真。”
“那是……过去的我。”周文菲打开瓶装水喝,“嘉然,如果要在农场呆一阵子,我不想让我们之间因为这个不愉快。”
“行了,我一直都清楚,你的心思在老男人那边,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但配得上我。”王嘉然喝下大口啤酒,没等来周文菲的辩解,很生气,“你还真是这么想的?”
不,他看周文菲在床边拿纸巾装模做样地擦柜面上的水滴,某个念头一闪,想也没想就说出来:“你被性/侵过,是不是?”
白中带粉的脸蛋,马上就惨白。
周文菲心里惨笑一声,果然是在黑暗里呆得够久的人。
连王嘉溢这样天天捧着心理学书籍的人,都只以为她的抑郁症来源于那场雨中审判,发展于喻文卿的霸道总裁式恋爱。
也没等来否认。王嘉然感觉喝到胃里的液体骤然成了冰,冰得他心痛,他捏紧易拉罐,捏变形了,朝阳台外狠狠扔去。
“是谁?喻文卿?他夺走你的初夜,还强迫你跟着他?”
“不是。”周文菲起身往洗手间走去,“嘉然,你别说了。”
“那是谁?”王嘉然拉着她的手,“你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说得好似杀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周文菲打了个冷战:“别犯傻了。”
王嘉然紧搂着她,掰过她的脸:“我们不去农场,马上就去大陆。喻文卿不肯替你做的事,我能替你做。反正我手上有两条人命,我不在意再多一条。而且我是精神病,你知道,我做什么都不会判死刑。”
周文菲有些恍惚,他真的爱她到愿意为她去杀人?如果他真是反社会人格,为什么至今不接纳那两条无辜死去的生命?
“你找不到他,他已经被判刑了。大陆的监狱,你也要去闯闯?”
王嘉然放开她,垂头丧气坐在地上。周文菲坐在一边,也什么话都不想说。
过了半晌,他抱过她,傻孩子似的说:“菲菲,我只是喜欢逗人玩,但我没有老男人那样重色/欲。就算一辈子不做/爱,我也陪着你。”
周文菲趴在他肩头上,有些想哭又想笑,最后只有一个“好”字。
第二天行车到武岭,台湾公路的最高点。正好碰上一支山地车队伍登顶,在3275公尺的牌坊前合照。等人拍完,周文菲拉过王嘉然也去拍照。
王嘉然看着浩浩荡荡从眼前出发的车队:“我以前也和弟弟骑山地车来过这,从清境农场上来,去合欢山看日出。”
“可我们现在没有山地车。”他们沿着横贯公路穿山越岭,过太鲁阁公园,合欢山,王嘉然话越来越少,气场越来越……纤细、不安。他也许并不想故地重游,可周文菲觉得来对了,于是冲他笑笑:“明天我们也可以去看日出。”
王嘉然说:“我大伯家在翠峰附近有套小木屋,我和弟弟暑假就住在那儿。离农场的民宿有点远,但是离日出地点近,晚上还可以观星,……”
“那我们今晚就住那儿。”周文菲并不想见王嘉然的亲戚。
接着下山,车速不快,周文菲趴在王嘉然的背上。
夏季的热浪被山峰阻挡,阳光虽晒,微风却怡人。满目苍绿,山与云海相接,无穷无尽的下山公路上,只有他们这一台机车在奔驰。
王嘉然突然停下,看着前方不语。周文菲翻开头盔盖看一眼,是坡度非常大的拐弯。
他指着山崖外的葱翠树林:“那个人骑一辆很破的电摩,被我的超跑一撞,像块石头一样,眨眼就飞出去。我比较走运,超跑侧翻后还往前窜了七八米,正好被隔离栏挡住。我根本没意识到弟弟被甩飞了,从车下面爬起来,才看到那个地方,”他指着右后方的位置,“趴着一个黑影。”
“我知道了。”周文菲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毕竟两条活生生的性命转眼就没了。她只紧紧圈着王嘉然的腰。
山崖上的风吹了半晌。王嘉然再启动电摩,一路往下,到了小木屋。
他们在小木屋住下。
王嘉溢在的时候,会去二十分钟车程的清境农场,那儿可以采购到一应的日用物品。还会打扫房间,清洗空调,把蒙灰的窗帘取下来洗掉,能做的家务他都趁他在的时候做了。
周文菲则接着画漫画,漫画室那边并没有提要解除合约。
两人有空时,会沿着山路散一段长长的步。
“景色真的很美,”周文菲说,“就这样走山路,天空纯净得像缎子,山峰连绵,公路蜿蜒,哇,有一种恨不得徒步走到天边去的感觉。比在农场里看绵羊秀好多了。怪不得你经常说要上山。”
“我第一次来,就觉得这里似曾相识。不,我非常明确地知道这个地方。”
“谁叫你叫乐山,”周文菲笑道:“这是出厂设置。”
“真没想到有你开我玩笑的一天。”
两人走到一栋民宿前,三层楼的外墙刚刷没多久,非常干净的蓝白相间。周文菲说:“民宿开到这个地方,会有人投宿吗?”
王嘉溢也有点奇怪:“这一家早就因为亏损停业了。”
眼光正往院子里打探时老板出来了,花白的头发,穿米白的马甲和短裤,正宗的台湾人,见他们就热情地打招呼:“两位好。”
“你好。”王嘉溢问道,“打算重新装修营业吗?”
“对哦,”交谈两句,老板什么都说了,他们登山协会得到一位老板的资助,打算把这儿当作协会的中途休息站。当然呢也对外营业。
老板以为他们还未投宿:“两位要不要进去看看,我们三楼有观星房,……”
“谢谢,不用了。”两人要走,老板挥手再见:“有时间过来找我聊天。”还送了他们两个苹果。
周文菲啃着苹果,看着山路前方,夕阳染红了山峰,夜马上就降临,她无端有些害怕:“我们这样对嘉然真的好吗?”
来到清境农场的王嘉然,依然爱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