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虞病化作一缕青烟飘了下去,沈砚师一咬牙也进入塔内。
    他们两人落在金屏风附近,虞病想去桌下找白琅,但这时候又有一连串脚步声响起,沈砚师一把将他拉到了屏风后面。
    “你看看头顶。”沈砚师指了指他们刚才跳下来的地方。
    虞病抬头一看,直接愣住了。
    那上面不是普通的房顶或者塔尖,而是一面白色的镜子,没有任何孔洞,平滑的镜面一片深黑,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那面镜子看起来十分素气,银白色边缘,平滑镜面,突兀地嵌入塔顶,看起来与周围金碧辉煌的摆设格格不入。
    “那是白琅放上去的吗?”虞病问。
    “傻子,那是四相八荒镜。”沈砚师传声道,白琅也听见了他说话,“不过……看着又有点不一样。”
    “四相什么镜?”
    “镜主的圣器,四相八荒镜。”沈砚师摸索了一下书匣,从里面翻出一个龟甲,龟甲背后画了奇怪的图纹,他告诉虞病、白琅,“样子是像得很,但它怎么是白色的?按理说是黑底白纹才对,难不成有人照着四相八荒镜仿制了一个法器放在这儿?”
    虞病皱眉:“这是法器?那我们刚才穿过镜子进来,是不是……”
    “对,可能是在法器里面。”沈砚师抢着说,“危险了啊。”
    刚才的脚步声已经接近桌子附近。
    白琅看见两只美艳动人的蛛女正示意客人落座,那客人身躯庞大,满身都是厚重皮毛,也看不出是什么妖怪。
    沈砚师提醒道:“白琅,你拿了书就走,这里不能久留。”
    “现在拿?人越来越多了啊……”
    蛛女们不断引来妖鬼,白琅只能往长桌中间缩。有人从侧门进入屏风后,沈砚师遮蔽了自己和虞病的身形,看见几只琵琶精在屏风后坐下,半遮着面开始奏乐。
    “怎么办?”虞病问沈砚师,“是现在拿了书闯出去,还是等他们酒宴结束再说?现在大妖没来,我还是有信心全身而退的。”
    沈砚师“啧”了一声:“干嘛让我拿主意?我可不想背锅。”
    “等酒宴结束吧。”白琅提议道,“我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别,千万别。”沈砚师急道,“要是这群妖怪在宴上生吃一两个人,你不得吓晕在桌子下面?”
    忽然,他身后金屏风里伸出一双手,将他拦腰拖进了屏风中。
    下一秒,沈砚师和白琅在桌下大眼瞪小眼。
    “我是有点怕。”白琅说,“所以你就在桌子下面陪我吧。”
    旁边毛茸茸的兽足往他们这儿伸了伸,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
    “我后悔了。”沈砚师往桌角爬去,“我把书拿了就走。”
    白琅死死拽着他袍角,语速极快地说道:“听我说,扇主杀了镜主之后应该得到了四相八荒镜的一部分,他利用那部分制造四相代面,生产无面人庇主。”
    沈砚师停了动作,回头缩着肩趴在桌下,问她:“什么?”
    白琅将琅嬛镜递给他看,镜中有个无面人正在敲镜面。
    “我之前抓了个庇主。”白琅摇了摇镜子,道,“这个庇主神智缺失,而且不在狩猎庇主的名单上,我认为他是扇主用四相代面造出的庇主。”
    四相代面只是粗糙地效仿了镜主的力量,真正的庇主应该像朝稚一样神智完整、力量强大。而且扇主想狩猎的是真正的堕神台庇主,所以朝稚会在他的名单上,而千面人不在,因为千面人是他制造出来并且为他效力的。
    白琅又摇了摇镜子,千面人身影消失。她冷静地问道:“如果扇主拿到的圣器不完整,那么残缺的部分在哪儿?为谁所用?用作什么目的?”
    沈砚师翻了个身,隔着桌子看向屋顶的镜子。
    他目光凛然:“明白了。你觉得……残缺的部分在这儿,为绣鬼人背后的势力所用,用于将末等谕主改造成类似无面人的伪庇主?”
    第163章 伊川神民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齐, 牛头的马面的,稀奇古怪, 各种各样。
    白琅负责映镜, 沈砚师负责查阅背景, 虞病负责盯着屏风后的暗道,三人分工明确, 非常高效。
    沈砚师指着镜上被簇拥着的大妖说:“三头蛟,青环蛇, 蜃龙, 这是蛇菰妖领的,不用我多介绍吧?”
    白琅目光微沉, 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在主座上?”
    “当然是因为……”
    “有人从暗道进来了。”虞病声音紧绷。
    白琅一眼就从娇娆美丽的舞女们之中找到了虞病说的那人。他五官不太显眼, 皮肤苍白,体态消瘦, 骨肉嶙峋, 唯一能够将他区别于人的特征是那头微微发白的及膝卷发。
    “这是谁?头发好奇怪。”白琅眯起眼试图分辨。
    沈砚师没有回答,虞病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白琅,拉我入镜。”
    那个几乎无法从外貌分辨性别的人从舞娘们身后绕了出来,如同一缕幽魂。他即将经过屏风, 白琅立刻将虞病从屏风后带走, 下一刻三个人并排躺在桌下,白琅在中间端着镜子。
    “是殷婉儿。”虞病的呼吸比声音还重,白琅侧头一看沈砚师,发现他表情沉凝。
    那人穿得很是暴露, 全身只有胸和臀遮着些金银饰物,大腿光洁,纤细得让人觉得他会站立不稳,白琅可以清晰地从他的体态特征看出他是男性。他走出幕后,轻靠在屏风上,病若扶柳,却轻易让窃窃私语不停的席间归于寂静。
    白琅轻声问:“是女人吗?我觉得他有点像男人,但名字又不像……”
    “他是殷婉儿。”虞病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极为紧张。
    沈砚师冷笑了一下:“你说殷婉儿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个人叫伊川婉,明白了吗?”
    伊川……婉?
    另一个名字在白琅脑海中急速闪过,她立刻问:“他跟伊川妗是什么关系?”
    在阆风苑,古龙佛曾称西王金母为“伊川妗”。
    沈砚师没有回答她,因为这时候伊川婉说话了,他声线低柔,男女莫辨。
    “诸位,诸位。”他抬手下压,所有人都顺势低下头,一种等待审判的氛围正在蔓延,“茧宫暂时没有消息。”
    白琅身侧的一只妖怪立刻伸长腿,松了口气。
    “但是……”伊川婉顿了顿,席上气氛又紧张起来了,“今天起,谢怀崖就不能替我们看守界门了。所以在宴会结束之前,我们要选出新的守门人。”他笑起来,但是那副苍白的样子让笑容也变得有些可怕,席间没有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但白琅可以从妖兽的眼神中看出恐惧。
    宴会继续,伊川婉回到屏风之后。
    歌舞琵琶皆散尽,他一个人坐在冷冰冰的高椅上,像一张被水浸没的画,灰败而又模糊。
    “拿了书就走吧。”虞病似乎对伊川婉很忌惮,“绣鬼人知道我们进来了,再过一段时间她肯定会把我们揪出来。这是人家的地盘,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不行。伊川婉出现在这里,我们得把戏看完。”
    沈砚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让白琅有些疑惑不解:“伊川妗和伊川婉是姐弟还是什么?”
    沈砚师立刻扭头瞪了她一眼:“姐弟?你平时都不看书的吗?伊川不是姓氏,是地名。神州伊川,传说中的神民之界。西王金母和殷婉儿都来自那个地方,所以外人叫他们伊川某某。”
    “之所以管神州叫神民界,是因为那里所有人都天赋异禀,一生下来就有很高的修为。”
    “还有这种地方?”
    “传说是这样。”
    白琅翻了翻谕主名录,问道:“为什么这上面没有任何一个谕主在神州伊川?”
    “伊川婉是个无法控制自己的杀人狂。”沈砚师把白琅的脸扳过来,微笑着说,“他曾在司命神宫侍奉伊川妗,但在伊川妗飞升神台之后,他杀了所有伊川神民,然后毁掉了整个神州界。所以现在你看不见任何谕主在神州伊川,因为伊川婉是最后一位伊川神民。鉴于栖幽的团队中充满了叛徒和神经病,我认为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我很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宴会继续,席上暗潮涌动。
    白琅试着映照整个圣王塔,但是获得的镜像越来越模糊,有时候甚至在映见旁边那只兽足的时候都会有重影。虞病揉着眼睛问:“是我在桌子下待太久,眼晕了吗?怎么镜子越来越花?”
    沈砚师朝桌子上指了指:“努力睁大眼睛往上看。”
    八荒镜泛起朦胧的光芒,它没有映照出下面的宴席,而是映出光怪陆离的碎片。白琅很难说清那是什么,有时候是一根树枝,有时候是一股麻绳,还有很小的概率是一张被放大太多导致失真的人脸。
    “够了。”沈砚师一只手按住她的头,另一只手将琅嬛镜按了下去,但他没能碰到镜子,白言霜和镜器一起消失了,“八荒镜在被什么人使用,不要双镜对映,否则你会迷失在四相八荒之中。”
    “镜主死了,谁还能用八荒镜?”
    “多着呢……”沈砚师笑得很不真切,“你以为栖幽为什么要把那些厉害的谕主从九谕阁弄出来?”
    八荒镜开始不停闪烁,屏风后的伊川婉不停地用手指绞着下摆金饰上的小链条。他脸色太苍白,血管清晰到病态,轻巧的金属撞击声让白琅紧张到了极点。八荒镜猛地定格在一张脸上,紧接着是另一张,这些人白琅一个都不认识。
    “现在是什么情况?”虞病问。
    沈砚师突然撑起身子,努力伸手够到了桌角的书卷。他小声说:“看下去就知道了。”
    镜子上的那些脸开始融化,变成彻底的空白,这种空洞白琅曾在无面人的脸上见过。她隐隐觉得不妙,但这种灰色已经开始凝固、汇合、石化,最后像成熟的果实一样从镜子里掉了下来。
    那具身体掉落的地方正对着长桌中央的巨型水晶托盘。
    一时间淡紫色的酒水溅到每一处,有人舔了舔嘴唇,往中央看去。浑身□□的人从镜中掉了下来,脸上空无一物,那人挣扎着试图从酒水中站起来,但这时候伊川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手里牵着一根金链,一点点绕上手指,妖兽们让开一条道路。
    他踩着某个妖怪的背走上桌子,然后将金链缠上那个无面人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好了,这样的废物可不能替我们看住那个界门。”
    无面人的头和身子分开落在紫色酒水中。
    这时候,八荒镜里又掉下来另一个□□的身体。伊川婉笨拙地躲开了,过了会儿,他重新回过头将新的无面人检查了一遍,但是很快又不满地在那人脖子上绕起了金链。
    “别这样看着我。”他抬起头,脸上沾着血,那种苍白更让白琅感受到了恐怖的死气,“继续吃,继续喝,继续玩乐,好好享受我们难得的欢宴。”
    八荒镜中落下一个又一个人,大概半柱香不到,那个盘子里已经堆满了残肢。
    伊川婉不像他看起来一样柔弱,他熟练地操作着绞索,最后甚至享受地躺进了尸块堆里,被血和酒浸泡着,脸色潮红,神情愉悦。白琅只能听见或是黏腻或是清脆的声音,她很庆幸自己不用映镜看见这个。她额头上全是汗,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别怕,我们都在呢。”
    虞病想伸手拍拍她,但是沈砚师立刻讥笑道:“还是害怕点好,我们俩不一定能拦得住那个疯子。”
    白琅连忙问:“伊川婉的天权是什么?我在谕主名录上看不到他,他应该在前……”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截断了白琅想说的话,那个水晶托盘的支柱碎了,将它压垮的是一具相当粗壮的新身体。伊川婉从托盘中站起来,将浸透了紫红色液体头发撩到耳后,慵懒地说道:“我不想挑了,就这具吧。”
    他拍了拍手,所有妖兽都排成一队,挨个儿往托盘里滴血。
    这些妖兽血液混合在一起,像网一样吸附那具身体空白的脸上,形成一条条瓷器皲裂的纹路。那具身体本来是一动不动的,但很快就开始有了些微的,只属于活物的震颤。
    “好了,先散了吧。”伊川婉拍了拍手,“接下来只剩漫长的等待。”
    妖兽们顺从地离开。
    “我们怎么办?”虞病顿时更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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