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她没有再哭,只是那样站着,神情从大悲到沉痛再恢复安静,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她对秦智说:“你确定吗?”
    秦智冰冷的唇际吐出几个字:“我相信我看见的。”
    秦嫣对他点点头:“那你走吧,我不怪你了。”
    “你呢?”
    “我不走,我也相信我看见的。”
    小径的冷风更加凛冽,让所有冬青的叶子都跟着晃动起来,这种叶子是椭圆形的,边缘有锯齿,看着扎人无比,没有人愿意触碰,可秦嫣摸过,它厚实光滑,虽然粗糙却并不扎手。
    那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第一次分歧,在清晨幽暗的小径,遥遥相望,最终,秦智转身拉着行李箱消失在小径尽头。
    他走后,秦嫣孤单的身影站在那良久,才抬起手把眼里的湿润尽数擦干,她回过身,看见那座黑色房子二楼的窗户边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她不知道南禹衡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她只是,只是就这样望着他,明明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却挺得笔直,像冬日里的松柏,坚韧挺拔。
    那是第一次,南禹衡看见她身上褪去稚嫩后的棱角。
    第24章
    秦嫣回到了家, 家里已经没有昨晚狼藉的样子,很安静,静得像没有人存在一般。
    孙田凤天没亮已经将家收拾干净, 恢复原样, 仿若在这个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离开了这个她待了八年的地方。
    秦嫣顺着楼梯走到二楼爸爸的卧室,门虚掩着,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开,有些暗。
    她轻轻推开门, 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她的爸爸坐在靠窗的地方, 背对着门, 右膀子被重新固定过,正挂在身前。
    他面前的窗帘被撩开一道细窄的缝隙,正好可以看见半山腰被白雪覆盖的枫树林,秦嫣记得很小的时候刚搬来东海岸, 她的爸爸就把她抱来这里, 告诉她这个窗外可以看见整个东海岸最美的风景。
    还说她的妈妈每年都会去很远的宁山赏红枫,从今以后便可以在自己的房间欣赏到最美的枫叶了, 她一定会很喜欢。
    秦嫣不知道她妈妈到底喜不喜欢这一山浓烈炙热的火焰, 她只知道没多久她的妈妈就离开了东海岸,每年红叶渲染的季节,她总是错过。
    秦嫣没有出声, 静悄悄走进屋子,看着爸爸宽大的背影,透过那道窄缝,望着一山凋零的枫树林,有些寂寥。
    她轻声唤道:“爸爸。”
    秦文毅似乎才有了微微动静,缓缓转过身,目光里仿佛蕴着经年累月的萧索,在看着秦嫣,似乎…又在透过秦嫣看着另外一个人。
    秦嫣双手拽着袖口凝望着她的爸爸,张了张嘴:“你饿吗?要么我去煮面?”
    秦文毅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最终只是点点头。
    秦嫣似乎松了口气,转身走到门口时,秦文毅还是叫住了她:“小嫣。”
    秦嫣回过头,他背对着光,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听见他声音暗哑地问:“你哥走了?”
    秦嫣“嗯”了一声。
    秦文毅没有再开口,而是又缓缓转过身去。
    秦嫣没有煮过面,从前家里有孙田凤,也有经常过来做事的阿姨,再不然还有哥哥。
    她第一次煮面,虽然算不上多好吃,但她很用心地放了酱料,然后问秦文毅要不要端上去?秦文毅却走出房间下了楼。
    早晨的阴云渐渐散开,冬日的暖阳洒在屋子里,秦嫣小心翼翼地看着爸爸,热腾腾的面条泛着气送入秦文毅的口中,他的眼梢终于舒缓了一些转头对秦嫣说:“好吃。”
    秦嫣心头的阴霾忽然烟消云散,弯起笑眼。
    秦嫣吃完了面,秦文毅还有一半,看着爸爸用左手不太利索地吃着面,秦嫣忽然有些心酸。
    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爸爸换了新的智能手机,她在一旁玩,听见爸爸手机里放的音乐,便在她的玩具琴上弹出了那几个音符。
    秦文毅听见后十分惊讶,便又换了一首,让秦嫣试着弹。
    就这样,他发现了她的音乐天赋,他专门请了人来测试秦嫣的听力,一点点挖掘她的潜力,培养她的兴趣,给她打开了一扇属于她的音乐大门,更不惜花费很多精力和代价培养她,让她越来越优秀。
    他总是想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不停地奔波,他们换了大房子,秦嫣秦智上了贵族学校,他们刚来东海岸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家结交,记忆中的儿时,总是伴随着一些莫名的闲言碎语。
    是爸爸,让这个家在东海岸立足,让他们安然的在这里长大。
    他帮助了姜寒离开东海岸,救了吴家的女儿,秦嫣出事后,第一时间赶回家处理了孙田凤他男人的事情。
    甚至面对上山区人人畏惧的钟洋,秦文毅依然没有退缩一丝一毫。
    在秦嫣的眼中,她的爸爸虽然很少会长篇大论说些道理,可这么多年来,他就像一把无形的大伞,默默地挡在所有人面前。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头发上爬上了些许银丝,他开始会流露出力不从心的表情,看得秦嫣心底很难过。
    她静静地陪着爸爸吃完面,之后秦文毅说要回房休息,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秦嫣轻轻开了口,声音很小很小地说:“妈妈和哥哥今年过年不会回家了吗?”
    秦文毅紧了紧牙根,站在楼梯口良久,没有回答,上了楼。
    下午秦嫣回房睡了一觉,睡梦中,她梦见了哥哥和妈妈还有爸爸,他们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在老房子,她还记得那里隔音不好,她每次在家拍球,楼下的邻居都要上来敲门,林岩很不好意思地跟人赔礼道歉,楼下那个很啰嗦的大婶总是拉着林岩说:“你年纪轻轻发展这么好干嘛替男人生孩子窝在家里。”
    或者“你男人怎么不买个车啊?你天天这么幸苦送大的上学。”
    秦嫣从梦里醒来,有些恍惚,听见房门外有敲门声,秦文毅站在门口对她说:“小嫣,我和隔壁南家打过招呼了,你这几天到他们那吃饭,爸去找你妈和你哥,把他们接回家过年。”
    秦嫣才睡醒,大脑一时晕乎乎的,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秦文毅已经下楼了,她赶忙推开窗户,窗外还在飘着雪花,那是东海岸最大的一场雪,大雪淹没了整片枫树林。
    秦文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家门,他没有打伞,唯一没受伤的左手提着个小箱子,雪花落在他的肩膀和头发上,让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丝凄凉。
    秦嫣对着他喊道:“爸爸,我和你一起去。”
    秦文毅停住脚步回身抬起头:“票买不到了,外面雪大天又冷,你在家待着,爸爸很快就回家。”
    他不想秦嫣跟着他在路上奔波,春运的交通总是让人无法预料。
    秦嫣鼻尖一酸眼泪就涌了上来:“那我在家等你们。”
    秦文毅对她露出宽厚的笑容,拉开院门踏雪远去。
    他到底还是不放心秦嫣一个人在家,又特地绕到南家,将家门钥匙给了芬姨,芬姨让他安心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虽然两户人家非亲非故,但十年的老邻居,芬姨和荣叔在秦文毅眼里并非佣人,他们是南家小少爷的亲人。
    秦嫣没有去隔壁,晚上芬姨来喊她,她说没关系,她在家等着,说不定夜里爸爸就回来了。
    芬姨到底不放心给她送来了水饺和包子。
    第二天一整天,秦嫣依然孤孤零零的在家里,芬姨来看过她两回,她只是安静地在房间练琴,看不出喜悲,很专心的样子,从早到晚。
    第三天是大年三十,芬姨一早过来,家里的琴声停止了,门上贴上了春联和“福”字,家里似乎也给装饰了一番。
    她有些诧异,于是上楼来到秦嫣的房门口,房门半开着,芬姨推开门,秦嫣坐在飘窗上。
    她换上了喜庆的红色呢绒背心裙,里面是纯白色的高领毛衣,头发自己编了起来,在头顶绕成漂亮的形状,露出光洁饱满的额。
    和这一室的冷清显得格格不入,她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芬姨有些不忍心地说:“秦嫣啊,今天过年,去我们那好吗?芬姨中午弄了八宝饭,可好吃了。”
    如果往年芬姨弄八宝饭,秦嫣总会巴巴地跟过去,可是今天秦嫣却有些提不起兴趣地回过头对芬姨笑了笑:“我不太饿呢,昨天的饺子还有,你们吃吧。”
    她虽然在笑,可精巧的小脸上却透着让人怜惜的孤单。
    芬姨下午的时候又来了一次,惊讶于秦嫣还坐在那个飘窗边,甚至让她怀疑她一直没有动过。
    她喊秦嫣去吃年夜饭,可秦嫣依然微笑着和芬姨说,让她不用担心自己,爸爸晚上肯定会回来的,她再等会。
    她始终笑着和芬姨说话,也许是怕芬姨担心她,所以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的难过,芬姨到底不忍心,于是让她要么打个电话给她爸问一下。
    秦嫣摇了摇头:“雪这么大,路上不好走,爸要拿东西,另一只手伤着不能动,肯定不好接电话。”
    她的话触动了芬姨心底的柔软,她的懂事让人心疼。
    可芬姨最终还是没有说服她去南家和他们一起吃饭。
    冬天总是要黑得早一些,傍晚的时候,窗外已经一片黑暗,只有家门口的路灯发出微弱的昏黄洒在洁白的雪地上,似在顽强地照亮晚归的人。
    秦嫣靠在飘窗边闭着眼,安静得仿若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她忘了开灯,房间漆黑一片,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微微睁开眼侧过头去,南禹衡挺拔的身姿立在门口,修长的倒影在他脚边,明月不染尘。
    他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干净修长,那双漆黑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出明亮的光来,照亮了她小小的世界。
    秦嫣只是抱着膝盖这样望着他,忽然对他说:“你失望吗?”
    “等不到的时候。”
    南禹衡的身影走了进来,月光镀在他白色的羽绒服上,闪着淡淡的荧光,他长睫微眨:“一开始会失望,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你那时多大?他们离开你的时候?”
    南禹衡浓密的眉有些幽深地望着她说:“八岁。”
    秦嫣转回头将脸埋在膝盖间,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声音很小地说:“你很了不起。”
    窗台的雪折射出晶莹的光,成了她的布景,让她的小身子有些脆弱飘渺,屋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身边停下,她再次抬起头时,眼里已经噙满泪水,像个被丢弃的可怜虫。
    南禹衡的声音从喉咙中溢出,很轻很柔,他对她说:“跟我回家。”
    第25章
    南禹衡向秦嫣伸出手, 仿佛要把这个没人要的小东西领回去。
    秦嫣依然没动,可南禹衡没有像芬姨那么好说话,他声音清淡中透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味道。
    “你如果不想自己走呢, 我就把你扛回去, 不过我的身体, 抗到一半,我们两个可能都倒在雪地里,你要不怕冷,就继续装死。”
    秦嫣倏地抬起头气鼓鼓地看着他,南禹衡眼里一闪而过一丝笑意, 秦嫣看见他当真把手朝她伸过来要扛她了, 赶忙一骨碌从飘窗上跳下来:“我有脚。”
    两人出了秦家, 外面的雪已经堆了厚厚一层, 秦嫣的雪地靴踩下去都陷了好深。
    她到底还是有些小女孩心性,顽皮得尽找雪厚的地方踩,像大雪和她有仇似的,南禹衡走在被清理过的小道上, 侧眸望着她, 笑骂道:“调皮。”
    秦嫣干脆弯下腰揉了一团雪球回过身对准南禹衡:“再说我,砸你!”
    南禹衡随手从旁边的矮树枝上拨了一团握成球:“你试试看!”
    秦嫣毫不客气地把雪球朝他飞去, 南禹衡将手中的球一掷, 正好撞上秦嫣扔来的,两团雪球在半空中撞散成雪花,璀璨的白色晶体飞散飘落。
    秦嫣不服气, 再次蹲下身去抓雪,南禹衡也快速握好了一个雪球,秦嫣朝他扔过来时,他又准确无误地拦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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