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动作一顿。
二夫人看向陈氏,陈氏继续吃菜,仿佛没听见一样。
就在二夫人担心亲侄女说错话的时候,沈卿卿放下筷子,朝沈嘉容甜甜一笑:“还好吧,怎么,五姐姐喜欢吗?要是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就当多年不见的见面礼了。”
沈嘉容虽然很羡慕沈卿卿,如今沈卿卿提议送她,沈嘉容就又觉得沈卿卿是故意寒碜她了。
“七妹妹客气了,你的东西,我怎么好夺爱。”沈嘉容强颜欢笑地说。
沈卿卿:“没事的,我还有两对儿玛瑙耳坠,这对儿就送姐姐吧。”
说完,沈卿卿微微偏头,分别将两只耳坠儿摘了下来,笑盈盈地递给沈嘉容。
沈嘉容咽了下口水。
她想要。
一边是实打实的昂贵首饰,一边是高傲的自尊心,沈嘉容为难地看向母亲。
大夫人马上道:“卿卿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沈嘉容暗暗欢喜,矜持地接了过来。
沈渠自然听到了两个孙女的对话,既满意小孙女的大方友爱,又终于意识到小孙女打扮的太扎眼了,他奉行节俭,家里七个孙女有六个都素妆见人,轮到小七,规矩也不能懈怠了。
想到这里,沈渠目光深邃地看向隔壁桌的小孙女,久别重逢,他希望孙女领会他的意思,避免一次不愉快的告诫。
沈卿卿若有所觉,抬起头,见老爷子在看她,沈卿卿展颜一笑,甜美极了。
沈渠:……
算了,明天再说罢,也许小孙女明天就不是这副打扮了。
结果第二天傍晚沈渠回府,发现他的小孙女依然穿金戴银的,与整个沈家格格不入。
“祖父,这是我今天练的字,您看看怎么样?”
正院厅堂,沈卿卿神色认真地展开一张宣纸,那是今天她练的小楷。
沈渠垂眸,没看见字,先看见了小孙女手腕上绿汪汪的翡翠镯子。这么一对儿镯子,估计能卖几十两吧?今年各地灾害连连,多少百姓只能吃草,三儿媳就算有钱,也该留着银子做些有意义的事,怎能放纵孩子奢侈成性?
沈渠出身寒门,家里曾经穷得揭不开锅,穷得一件衣服补了又补。有些穷人发迹后立即胡吃海喝,而沈渠依然保持着少年时的节俭作风。在沈渠看来,人活这一辈子,饭能管饱、衣能管暖便可,没必要在衣食住行上浪费银钱。
“卿卿,你在苏州时都是这么打扮的?”按下孙女的字,沈渠声音严肃地问。
沈卿卿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站直身体,有些心虚地答道:“是啊,我在那边认识的闺秀姐妹都这样。祖父,我知道您躬行节俭,我爹我娘也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别花太多心思在衣裳首饰上。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人喜欢下棋,有人喜欢弹琴,我就喜欢打扮自己,若不让我戴好看的首饰穿漂亮的衣裳,我会特别不开心。”
说到这里,沈卿卿嘟起嘴,杏眼瞄着老爷子,露出一副无比委屈的模样:“祖父,您舍得叫我难过吗?”
沈渠:……
沉默片刻,沈渠选择回避这个问题,语重心长地道:“卿卿,你知道现在咱们大周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吗?那些人连口饭都吃不上,而你的一件首饰就能够五口之家吃穿一生,想想这些,你还忍心花大笔银子在这些俗物上吗?”
沈卿卿咬唇:“祖父的意思是,我跟我娘得把家里的银子都捐出去?”
沈渠:……
他正色道:“那是你娘的银子,我怎会干涉。”
沈卿卿笑道:“既然您不干涉,那我们就不捐了,可是不捐,银子留在库房积灰更浪费,还不如花了让我开心呢,是不是?”
沈渠看着孙女狡黠的小脸,冷声道:“你这是狡辩,小小年纪就敢顶撞长辈,成何体统?卿卿,沈家家风节俭,你上面的三个哥哥、六个姐姐都能做到,为何你就不行?”
老爷子动了肝火,沈卿卿却想到了祖母的话。
祖母说,如果她想跟祖父争取一件事情,那就必须强硬到底,一旦露怯,那就彻底无法翻身了。
扬起下巴,沈卿卿不服气地道:“哥哥姐姐们另有癖好,我独爱妆容,祖父学富五车,难道不懂因材施教的道理?”
小丫头还敢顶嘴?
沈渠眼睛一瞪,真的动怒了:“爱慕虚荣强词夺理,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
言罢,沈渠朝门外喝道:“胡成,叫三爷过来!”
胡成是沈渠身边的贴身管事,闻言不敢耽搁,匆匆而去。
听到胡成离开的脚步声,沈渠才再次看向孙女,却惊见小姑娘杏眼含泪,将落未落地看着他。
“祖父骂我,我找祖母去!”确认老爷子看见她的眼泪了,沈卿卿才扁扁嘴,哭着跑了。
沈渠:……
他教过三个儿子管过十来个孙子孙女,这小七还是第一个敢擅自跑了的!
“回来!”沈渠拍着桌子吼道。
可沈卿卿早跑远了,根本没人理他。
沈渠气坏了,自从他成家立业,这个家里向来是他说一不二,除了……
脑海里浮现出宋氏冷言冷语的样子,沈渠的怒火忽然一顿,等等,刚刚小七说她要去哪儿?
沈渠立即往外走,走到堂屋门口,又想起他已经派人去叫老三了。
抿抿唇,沈渠绷着脸退了回去。
三房那边,沈廷文刚从户部回来不久,正检查沈望的功课呢,听闻老爷子叫他,沈廷文不敢耽搁,丢下幼子就去见老子了。
路上,沈廷文问胡成:“不知父亲叫我何事?”
胡成与沈渠年龄相近,沈廷文三兄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会儿便悄悄提醒道:“老爷劝七姑娘节俭,七姑娘不肯听。”
沈廷文后背登时出了一片冷汗,造孽啊,在苏州时他管不了女儿,如今就要被老爷子管了!
既然知道怎么回事了,到了正院,沈廷文一进堂屋便朝主座上的老爷子跪了下去,磕头道:“父亲,都怪儿子管教不严,纵得卿卿任意妄为,儿子知错了,请父亲责罚。”
沈渠斥道:“你确实该罚,你看看你两个哥哥是怎么教女儿的,哪个像卿卿那样奢侈了?”
沈廷文肩膀压得更低了:“儿子无能,回头儿子一定严加管教卿卿。”
沈渠很生气,可儿子都当爹了,他不能再打儿子手心,也不能再罚儿子跪祠堂。
“卿卿去桐园了,你赶紧领她回去。”沈渠冷声道。
沈廷文连连应是,倒退出堂屋,然后就脚步匆匆地去接女儿了。
沈渠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
过了两刻钟,天都黑了,胡成往里瞅瞅,低声问:“老爷,今晚还去桐园吗?若不去,我叫厨房备饭了。”
杜氏死后,沈渠几乎夜夜都宿在宋氏的桐园,时间长了,这边的厨房也就成了摆设。
沈渠憋了一肚子闷气,正想找人说说,儿子儿媳妇各有小家,宋氏是他唯一的选择。而且,沈渠也想让宋氏帮忙管管小孙女,他是祖父,孩子们都怕他,话稍微重点把娇花似的小孙女说哭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还是宋氏出面更合适。
于是,沈渠披着夜色去了桐园。
宋氏刚送走儿子孙女,听说老爷子来了,宋氏非但没有迎出去,反而坐到了梳妆台前。
沈渠挑帘进来,就见宋氏背对他坐着,一手拿着梳子慢慢地梳理着她依然乌黑的长发。屋里是那么的安静,沈渠不自觉地放轻脚步,靠近了,他看到了镜中的宋氏,她目光空洞,仿佛在想什么心事。
沈渠咳了咳。
宋氏终于有了反应,回头看看,她什么都没说,继续对镜通发了,眉眼低垂。
沈渠疑道:“怎么了?”
宋氏沉默不语。
沈渠皱眉,就在他准备追问的时候,宋氏忽然抬眸,透过镜子看着他问:“老爷,我还美吗?”
沈渠:……
老夫老妻了,问这作甚?
视线在镜中相遇,沈渠看到了宋氏美丽的眼,或许不如年轻时潋滟了,却因岁月而宁和。
他本能地侧转了过去。
然而沈渠转的再快,宋氏还是看到了他迅速转红的脸。
她无声地笑了,还阁老呢,就这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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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宋氏慢慢地梳着头,等待沈渠的回答。
沈渠已经坐到了床上,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才低着头道:“一把年纪问这个,也不害臊。”
宋氏笑了笑,斜着镜中人道:“我年轻的时候倒想问,可我是妾,为妾之道,不能卖弄风情勾引老爷与正房争宠,所以我从来没问过。”
沈渠翻动书页的手立即僵住了。
妾……
过去的三十多年岁月重新鲜活起来。宋氏貌美有才学,家中也富裕,如果不是遇见他,她完全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做堂堂正正的正房太太。新婚当晚,他曾问她为妾是否觉得委屈,宋氏浅笑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新婚第二日,宋氏的陪嫁丫鬟给她捧来崭新的绸缎衣裳,还有一匣流光溢彩的首饰。沈渠想到只穿得起布衣的寡母与妻子,担心母亲妻子羡慕嫉妒宋氏,他便搬出沈家家风节俭的说辞,希望宋氏也能遵循。
宋氏笑着说好。
从那之后,杜氏穿什么料子,宋氏就穿什么料子,杜氏戴木簪,宋氏也只戴木簪。他官职低微全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时,宋氏跟他们一样粗茶淡饭,直到母亲、杜氏相继去世,直到他的官职能让宋氏单独住一个小院子时,宋氏才开起了小灶。
因为宋氏从未抱怨什么,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样子,沈渠便以为她也喜欢这样的日子。
但现在,在宋氏说完刚刚的那番话后,沈渠听出了别的味道。
他沉默很久,才抬起头,不太自在地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宋氏放下梳子,缓步来到了沈渠身边,她慢慢坐下,自然而然地靠到了沈渠肩上,拉起他的大手与他相握,声音轻柔:“老爷,你有没有觉得,卿卿很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沈渠看着她不复滑嫩的手,嗯了声。
宋氏依次摁着他的指节,温声细语的:“我也觉得很像,看见卿卿,我就想起了我还是宋家女儿的时候,那时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喜欢哪匹料子爹爹就会给我买哪匹料子,不瞒老爷,我在宋家时,比在沈家快乐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