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潘又丰主动来找自己说话,他上辈子到底活了二十九年,涵养很好。
他说:“这是任务。”
潘又丰道:“可月末就会有考核,别人都在温习,只有你在做这些闲事,从甲班掉下去怎么办?”
之前几人做过介绍,潘又丰知道黎锦不是秀才,而是双案首。
黎锦手上的活儿有点复杂,不能分神。于是他皱眉道:“不劳挂心,我不会掉下去。”
潘又丰吃了闭门羹,还想说什么,但黎锦已经不再搭话,他只能甩甩袖子。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不知好歹。”
黎锦突然停下笔,站起来,严肃的目光中含着怒意。
潘又丰后背一僵,他突然想起来,论拳头,自己打不过黎锦;论名声,黎锦才十九岁就中了双案首,不出意外,很可能连中小三元……
他的优越感也仅仅是来自现在黎锦还不是秀才,而自己高他一个等级。
其实,他也不过是因为早生了十几年,等明年黎锦院试出了成绩,潘又丰这优越感就只能消失。
潘又丰嘴硬道:“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好心提点你,你把我好心当驴肝肺!”
黎锦回应:“提点我?提醒我置任务于不顾马?五月做不完这些编目,下月算学部还怎么如期开门?”
潘又丰:“难道月末书院的考核就不重要吗?”
黎锦说:“你选择来当助教,当然就得担起相应的责任,如果你只看重考核,那还不如不要来当助教。
还有,不知好歹的人一直不是我,是你。”
潘又丰说不过他,一张脸倏忽就涨红起来,他得庆幸黎锦还给他面子,一直在小声说话。
要不然,这要是被教谕们听到,他这个助教的职位肯定黄了。
潘又丰说:“行吧,你不领情,我以后也懒得跟你说这些。”
黎锦坐下继续编目登记,丝毫不见刚刚的愠怒。
他觉得,自己之前表现得太过温和顺从,被人当软柿子捏了。
但既然潘又丰都说自己‘不知好歹’了,那他就真的‘不知好歹’一下,让潘又丰对自己心存忌惮,以后别惹事生非。
果然,那天过后,潘又丰也学乖了,每日下午争分夺秒地给书籍编目登记。再也不提摸鱼去温习功课的事情。
万教谕之后来检查过一次,对他们的进度十分满意,又大手一挥给每人多拨了一斗禄米。
巨大任务量结束的当天,黎锦领了禄米和一两银子,回家的途中露过主街,买了些小零嘴带回去。
“阿锦,你回来了。”
黎锦把米放下,回屋后又把果脯和糖递给少年,“好久没给你买糖了。”
秦慕文接过,说:“之前买的才吃完没多久,不过,阿锦为什么又领了禄米?”
黎锦把自己近日在忙的事情讲了一遍,说:“每日抄那么多名录,都当练字了。”
秦慕文则嗔怒道:“那个秀才好不要脸,如果他不按时完成,教谕来检查的时候,还会害得阿锦连坐。”
在这个时代,几人一起做任务,只要有一个人掉链子,那么其他人得都一起承受后果。
就跟考科举的时候,五人互保是一样的。
黎锦还是第一回 瞧到少年的脸鼓成小包子,他笑道:“不过也没出大问题,我吓唬他之后,他就把任务做完了。”
潘又丰还是很珍惜自己的助教职位,毕竟这也是他能否升为讲郎的跳板。
秦慕文踮起脚尖亲吻的唇,笨拙的安慰:“阿锦辛苦了。”
黎锦抱着他,不等他的唇离开,就加深了这个吻。
他家小夫郎简直太讨人喜欢了。
小包子眨着咕噜噜的大眼睛瞅俩爹爹,见两人谁都没有搭理自己,终于忍不住嚎叫起来。
这回就算是黎锦在,他也顾不上卖乖了。
秦慕文心怦怦直跳,浅粉色的唇染上了嫣红,很是水润。
他赶紧去抱起小包子,对黎锦说:“他、他看到了……”
黎锦直接否认:“没有。”
但小包子完全不给爹爹面子,一口香在秦慕文脸上,之后还给黎锦挥手也要亲他。
就是不准爹爹亲阿爹。
黎锦沉默了,秦慕文一脸的怀疑人生:“他、他真的看见了。”
黎锦想了一下,说:“明日发月银,我雇个人照顾小包子。”
以后两人想做什么事情,完全不担心被捣乱了。
秦慕文第一时间决然也没想着拒绝,他对自家夫君打心眼儿里顺从。
黎锦又说:“再过七天他就一岁了,给他已经布置好了房间,该让他一个人睡觉了。”
秦慕文看着黎锦认真的神色,突然意识到,小包子是真的要跟阿爹分床睡了。
翌日,秦慕文给了赵双钱,让他去街上的时候帮忙买点棉花和细软一点的麻布。
他打算给小包子缝小褥子和小衣服。棉布太贵,赵双之前说府城有人把麻布做的又细又软,穿在身上也不磨人,价位还便宜。
秦慕文当时上手摸了赵双的衣服料子,虽然没有棉布厚实,但确实又细又软,不会伤到小包子。
赵双买回来后,跟秦慕文去看了小包子的房间。
就在主屋的右侧,房间不大,但却布置的很精心,从窗户看出去就是满墙的花。
秦慕文给赵双指了指花墙前面的空地,说:“阿锦说就在这里安置一个秋千,以后让小包子玩耍。”
赵双笑道:“那能不能做的结实一点啊,我从小到大还没玩过秋千呢。”
秦慕文亲昵的点了点赵双眉心:“我会跟阿锦说的。”
于是那天秦慕文就没念书,而是跟赵双一起做针线。
秦慕文给小包子做,而赵双做的衣服一看就是男人穿的,秦慕文以为他给爹爹做,也没多问。
当天下午,黎锦回来后,果然带着月银二两。原本是三两,但这个月只当值了二十天,所以只有二两。
秦慕文算了算,说:“阿锦,家里东西添置的差不多了,算上这二两银子,如今还剩下七两又四百文。”
黎锦说:“那文文觉得,我们是买一个丫鬟回来伺候,还是雇佣?”
如果雇佣良家的丫鬟,一个月至少得给出四百文。
但若是买,四五两银子就可以买到。
秦慕文说:“阿锦有看重合适的,也可以买回来。”
黎锦想了想,道:“我明日沐修,挑几个回来你看看,你看中哪个咱们就留下哪个。”
最后两人还是决定买个丫鬟回来。
黎锦想,家里有人伺候是必要的,秦慕文总不能为了照顾孩子,一直都不踏出家门。
他家又不像京城高门大户那样规矩森严,除了上元节和诗会等,女儿和哥儿出嫁前不允许抛头露面。
再说了,府城里规矩也没那么多。
茶馆和戏院里甚至有专门给女子和哥儿提供的雅座,雅座前有垂帘,不影响观看,还能遮挡其他人的视线。
秦慕文喜欢看游记、听说书先生讲奇闻轶事,只可惜此前甚少接触到这些。
黎锦心疼他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说:“下次沐修带你去茶馆听书。”
翌日,书院的讲郎和教谕们改答卷,给学生们排名。
而学生们则一个个都跑出去踏青游玩,一月一度的考试终于结束,大部分人都想放松一下。
黎锦婉拒了陈西然的踏青提议,去东市(市集分为东和西)找人牙子说了自己的情况。
那人见黎锦一身书卷气,态度很好,说:“您是要买个女孩儿还是哥儿当丫鬟?”
“哥儿吧。”
人牙子带黎锦过去,院子里站了两排十三四岁的哥儿,头上都插着稻草。
黎锦问了他们可会女红、做饭、洗衣、照顾孩子。
基本上大半的人都在点头。有些哥儿模样十分端正,就站那儿一动不动,大概是想给大户人家当妾。
黎锦挑了几个点头的出列,说:“我带回去几个,让夫郎挑选,合适的会留下。”
人牙子说:“好,咱们家的孩子命都苦,客官可以多挑几个漂亮的。他们跟了您就享福了。”
黎锦没接话,人牙子只能找了个稳重的男人看着这些哥儿,跟黎锦往家里走去。
回去后,秦慕文分别问了他们年纪,又问了籍贯,最后跟黎锦商量一下,挑了个十二岁的哥儿。
黎锦付了四两银子,剩下的让那男人带回去了。
秦慕文见他很乖,给他找了身干净的旧衣服,让他先去洗澡。
翌日,赵双得知这个消息,笑道:“我还当你对此丝毫不在意,看你挑了个十二岁的哥儿,我就放心了。”
秦慕文一脸的迷茫。
赵双说:“你不挑那些十四岁的,难道不是因为担心爬床吗?”
“啊?我相信阿锦的。我挑他是觉得他家离陕地最远,也不知道漂泊多久才到的这里,所以就把他留下了。”
赵双:“……”好的他就知道不该对这个傻乎乎的邻居报什么期待。
不过,赵双这话也提点到了秦慕文,他说:“虽然阿锦没说过自己以后不会再娶,但就算他不说,我也能感受到。”
他语气十分认真:“我信他的。”
有些时候,不需要海誓山盟,两个人的心也是在一起的。
赵双笑了笑,没说话,但却在秦慕文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天真又执着的——以为那个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