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虽然不知到底会如何,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萧月白的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退亲。
    尽管安国公府同淑妃关系密切不是一日两日,但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总还是冒险的。
    横竖陈博衍也不喜欢她,白日里他一反常态的亲昵到底因为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有正眼看过她的男人,怎么会一夕之间就喜欢她了?
    而梦里,他会抱她,大约也还是因为那凄凉的处境,人在这种境况里,总会想要寻求安慰。
    萧月白并不恨他,但她怨他。
    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呢?
    至于她自己对于陈博衍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她不愿深思。
    她在窗畔停留了片刻,直至身子被风吹到冰冷僵硬,方才关了窗子,重回床畔睡下。
    翌日清晨,萧月白才醒来便觉得头疼欲裂,身子发沉,虽然裹着厚厚的被子,却还是一阵阵的发冷。
    她想摸摸自己的额头,却觉得胳膊沉到抬不起来,不由呓语了一声。
    明珠在外头听见声响,连忙过来,打起床帐一瞧,只见萧月白那张精巧的小脸烧的红彤彤的,顿时吃了一惊。她探手过去,在萧月白额头试了一下,又连忙缩回手去,口里说道:“好烫!好好的,姑娘怎么又烧起来了?”
    言语着,她叫来琳琅:“你在这里守着姑娘,我去告诉太太!”
    萧月白躺在床上,人虽烧的昏沉,心里却还明白,她出声叫住了明珠:“你在这里,让琳琅去。”
    明珠不明所以,还是依着姑娘的吩咐留了下来。
    萧月白侧了身,向她低声道:“今儿府里要打发人来送香火银子,若没错,该是程嬷嬷来。你去主持那儿,把她喊来。悄悄儿的,别叫王姑姑知道了。”
    明珠这方醒悟过来,这是昨儿姑娘交代过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她病得这样厉害,竟还记得。
    她微微犹豫了一下,将外头守着的两个小丫头子叫来仔细叮嘱了几句,方才披了衣裳出去。
    明珠一路走到主持的住处,程嬷嬷果然在,正同着主持吃茶闲讲。
    明珠一见了程嬷嬷,当即说道:“嬷嬷,姑娘又病了,您老快去瞧瞧罢。”
    这程嬷嬷原是萧月白的奶母,可算是看着萧月白长起来的,等她大了,她才到萧老太太甄母那儿去领了个差事。
    然而萧月白却还是她心头的疙瘩肉,有个风吹草动,她便比谁都焦急。
    一听这消息,程嬷嬷腾的一下便站了起来,嘴里说道:“姑娘又病了?!昨儿不是送信来说,姑娘已大安了么?!老太太听说了,还欢喜的多吃了一碗粥呢!”言语着,竟也不及向主持告辞,抬起步子向外走去。
    明珠倒没忘了礼数,朝着主持微微福了福身子,方才急急跟了上去。
    这南安寺主持水月,是个年近四旬左右的尼姑,生的眉清目秀,皮色白净,做这一方主持,凭的不是佛法精通,却是精通人情世故,长袖善舞。
    她听闻这个消息,手里转着楠木念珠,长声呼道:“慧心!”
    话音落地,隔间走来一名青年尼姑,恭敬问道:“主持有何吩咐?”
    水月道:“适才听闻,萧家小姐又病下了。待会儿,你替本座去慰问一二。”
    那慧心眉宇微动,轻轻道了一声是。
    程嬷嬷急匆匆的朝着萧月白住处走去,一路上一叠声的问着明珠,姑娘怎么又病下了,怎么不仔细服侍云云。
    明珠还记得昨儿萧月白的交代,便将她昨日在园中扭伤脚踝的事说了,又道:“不知是不是因这伤,今儿早起,姑娘就烧的厉害。”
    程嬷嬷啊呀了一声,一跺脚大步走去。
    来到萧月白的房里,琳琅去请太太竟还没回来,屋里只得几个小丫头守着。
    程嬷嬷是府中老人,又是萧月白的乳母,也不必通报,径直就进了房。
    她走到床边,看见萧月白病猫儿一般的窝在被子里,精巧的小脸烧的通红,眯着眼眸一声不响。
    程嬷嬷只觉得心里生疼,伸手便摸了一把姑娘的脸,咬着牙低低说道:“我的姑娘,怎么就烧成这样!昨儿还送信说好了,今儿怎么又病了!明珠才说你昨儿还摔着了,这出门子怎么没人跟着?”
    嬷嬷的手,粗大温热,抚在脸上,颇有几分懒洋洋的舒服。
    萧月白瞧着嬷嬷那圆胖的脸,杏眼眨了眨,顿时就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滴。
    她泣诉道:“嬷嬷,我想回府去,我想爹和老太太,还有柔姐姐,我不想继续住在这寺庙里了……”
    她嗓音本就软嫩,带了哭腔,越发的柔酥起来。
    程嬷嬷看着自己一手养起来的小姐,这会儿像只受了无穷委屈的小猫嘤嘤啼哭着,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女人那天生的护犊子心性发作起来,摸了摸萧月白的头顶,大声道:“姑娘尽管放心,待老身回去,定然和老太太好生说一说,派人来将姑娘接回府去!”
    第15章
    林氏走到女儿卧房门口时,恰好听到了程嬷嬷这一番话。
    她微微有些不悦,快步走到了房中,说道:“月儿发着高热,不宜车马劳顿,这回去的事还是等身子将养好了罢。”
    程嬷嬷见夫人进来,慢条斯理的起身,向林氏福了福身子:“老身见过大太太。”
    林氏颔首,淡淡言道:“嬷嬷今儿是来送香火银子的?”
    程嬷嬷两眼盯着她,答道:“府里老太太记挂姑娘,又是年下了,打发老身来送银子,也来瞧瞧姑娘。老身不来倒还不知,姑娘说着好了,竟又生了重病!”
    林氏心头不快,程嬷嬷这话说的好似她之前给府里送去的都是假消息一般。
    但她到底挂心女儿,强压了这股子不悦,走到了床畔,俯身仔细瞧着萧月白,看着女儿病猫一般气息奄奄的样子,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不由说道:“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又烧成这样了?”
    嘴里说着,她忽而想起昨儿那太医宋仁泰来诊脉时的说辞。
    “小姐体格虚弱,素有弱疾。此番重病,能够痊愈亦算造化,往后必要仔细将养。若不再犯,那方算平安。但如若再发,必定凶险。”
    这话豁然就从心里翻了出来,林氏既是心疼又感焦虑,连声问起有无请大夫,知晓已打发了人去请,方才厉声呵斥道:“必定是你们夜间不仔细服侍,方才令姑娘又发起病来!昨儿姑娘出门,你们竟无一人跟着,害的姑娘扭伤无人搀扶。姑娘心善,饶了你们。今日竟又闹出这样的事来,我必定不能再饶你们!”
    说着,正要下令惩治,林氏忽觉衣角被人轻轻拉扯,她回头只见女儿烧的红艳艳的脸,一双水眸哀求也似的瞧着自己。
    萧月白咳嗽了两声,这方说道:“娘,不怪她们。昨儿摔跤的事,是我不叫她们跟着。想是昨儿在园子里冻着了,才着凉发热。这说起来,竟全是我自作主张,算不到她们头上。”其实,她心里有数,这场病多半还有昨夜吹风的缘故。但这件事,她便不会讲出来了——这若陶腾出来,必定又要说守夜的人怎么不仔细照看,一场罚是跑不了的。
    林氏听了女儿的言辞,又是怜惜又是气恼,到底还是怜惜占了上风,她叹息了一声,责备道:“你啊,自来心肠就这么软。你发善心可怜她们,到头来她们偷懒耍诈,还不是你受着!”
    萧月白盈盈一笑,红红的小脸上,凭添了一抹艳色。
    她身边的这两个丫头,她晓得,那是不会的。
    程嬷嬷冷眼旁观了半日,才说道:“老身有几句话同太太讲,太太可否跟老身到外堂上?免得,吵着姑娘休养。”说毕,竟也不等林氏答应,径直向外头去了。
    林氏迟了迟,替女儿掖好了被子,便也往外去了。
    琳琅与明珠两个丫鬟,心有余悸的走了过来。
    明珠说道:“若不是姑娘可怜,太太今儿必定饶不了我们的。”
    琳琅也附和着:“可不是么,也就是咱们姑娘心肠好。这要换成二太太在这里,那咱们……”她话没说完,两个丫头想起二房的那些手段,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幸亏,她们跟的是姑娘。
    也就是姑娘这般良善的天性,柔软的心底,让人想要对她好,想要心疼她。
    片刻,明珠才说道:“往后,我们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姑娘。”
    萧月白浅笑着,看着她们两个,轻轻说道:“好丫头,我晓得。”
    梦里,她要被送走的那个夜晚,为了护着她,琳琅被二房的扔进了井里,明珠左脸上被浇了热烫的蜡油。她被强行送走之后,明珠日后如何,她便也不大清楚了。总归,不会太好。
    林氏随着程嬷嬷走到了外堂,淡淡说道:“嬷嬷有什么话想说?”
    程嬷嬷回身瞧着她,一字一句道:“太太,还要在这里任性到几时?”
    林氏娥眉一蹙,顿感不悦,说道:“嬷嬷,这话什么意思?”
    程嬷嬷说道:“这南安寺纵然好,主持也尽心招待,但到底比不得家里。姑娘接二连三生病,昨儿竟然还摔倒扭伤,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姑娘娇嫩,哪里禁得住这样磨折?太太就算同国公爷怄气,也该为孩子想想才是。这大人赌气较劲儿,叫个孩子夹在里面吃苦,算怎么回事?”
    程嬷嬷这番话,说的颇有几分不客气,往重里说,甚而可算是不敬主子了。
    然而,这些话憋在程嬷嬷的心里,已有许久了。她一直都觉得,林氏没有当母亲的自觉。
    这么些年来,国公爷一直宠溺着夫人,已是一双子女的母亲了,却还像个大姑娘一样的别扭娇气。这也还多亏了国公爷是个长情且专情的男人,若换成旁人家里,早就鸡飞狗跳了。
    中秋节家宴的风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夫人生气,也无可厚非,然而在她程嬷嬷看来,你赌气归赌气,在家闹也罢,何必要出来让外人看笑话?即便离家,自己走就是了,又为何定要把孩子也拖去受苦?
    萧月白可是她一手奶大的,从小猫崽儿一样养到这么大,好容易才长成这么个亭亭玉立的样子,如今叫她看着萧月白在这儿遭罪,哭哭啼啼的求着她要回家,可不将她心疼坏了!
    何况,国公爷过了这小半年都没把那婢子收到屋里去,还不足够?在她程嬷嬷眼里,夫人也该知足了!
    林氏被这番话噎到说不出话来,她想要反驳,却一个字儿也找不出来。
    女儿跟着她出来这半年,确实受了不少罪,这一点她推脱不得。她不想对那男人低头,但是女儿在这儿继续住下去,保不住还得生病。
    程嬷嬷有一句话不错,南安寺再好,到底比不得国公府。萧月白又是个娇嫩的体格,哪里受得了被病痛不断折腾。
    这是林氏出来这小半年,头一次动摇。
    程嬷嬷瞧着林氏,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老身倚老卖老了,太太宽恕吧。老身实在见不得姑娘受苦受罪,老身回去,会将此间事由一一禀告老太太,由她老人家定夺。”说着,她停了停,又添了一句:“老太太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太太还是早些收拾了为好。”言罢,她抬步出门而去。
    程嬷嬷这话即便不说,林氏也心知肚明。
    甄母一向溺爱小孙女萧月白,听说了这样的事,哪儿还能坐得住,只怕亲自来接,都是可能的。
    林氏咬着唇,满心的五味杂陈,她当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么?
    萧月白在屋里睡着,听闻程嬷嬷走了,心中有些惴惴的。
    她知道,程嬷嬷回去必定会把这些事都告诉老太太,而老太太也一定会接她回去。
    这一次,不论是她母亲还是谁,都阻挡不了了。而她母亲林氏,也必定会回去。
    如此,她算不算是下套套了母亲?但她总认为,两个人与其这样怄气,不如见面之后将话说开为好。
    毕竟父亲和母亲,是一世的恩爱夫妻,被小人作弄而离散,不值得。
    正当这时候,守门的小丫头红儿进来说:“慧心师傅来了,说来瞧姑娘的。”
    萧月白还未说话,明珠已先说道:“姑娘病着,没力气见客,叫她去见太太也罢。”
    萧月白原本是不大想见人,但心念一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说道:“让她进来吧,想必是替主持来的,这点力气我却还有。”
    明珠有些纳罕,但也没说什么。
    红儿出去传话,少顷但听那布鞋窸窣声响,便见一个俊俏的青年尼姑走了进来。
    这尼姑便是慧心,她走到屋中间,倒也没有往前,望着萧月白双手合十一躬,说道:“小姐又病了,主持差贫尼前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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