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肘撑在桌边,几乎是侧身面向她的,两条长腿也朝她打开成一个保护性的角度,知梁过了会儿发现这男人压根没吃,粥碗里的勺子一动不动的放在原位,她抬起头,只见那人神色慵懒,目光全放在她身上。
知梁嘴里塞着包子,用左手拿下来,问他:“你怎么不吃啊?”
她望向他的时候睁圆了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梁岂别立即开始欣赏起来,漫不经心道:“不饿,我看着你吃。”
知梁看了眼桌上摆满的早餐,微微拧下眉,用筷子夹起一个小包子送到他嘴边,“你快点吃别看我,不能不吃早饭,这么多东西呢,别浪费了。”
梁岂别偏头躲了一下。
知梁瞪了瞪眼睛,没什么力度的小声呵斥,“你吃,快点。”
梁岂别哪能见得了她撒娇,只得张口把包子咬进嘴里。
那天林知梁吃过早饭之后觉得好多了,整个人的状态都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许多,他们俩都以为她可能是这两天累了,又吃得不太习惯,有点低血糖了,吃点东西就缓解过来。
可他们吃完饭骑着电动车回村里去,正收拾洗漱呢,都还没到剧组开工的时间,知梁还没出家门忽然又吐了。
她抱着水池把刚吃下去的早饭都吐了出去,可把梁岂别和五叔都吓了一跳。
知梁吐了一通,漱漱嘴却觉得还好,没有其他什么症状,胃不疼也不想拉肚子,不像是肠胃炎,也许是太忙吃完饭回来的路上灌了风,吐完感觉就好了。
五叔要带她出门找个大夫来着,可这么早人家大夫也还没出诊呢,于是知梁就说等下午下班回来再看吧,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去找大夫。
然后她就带着相机出门去剧组了,状态看着确实还好,唬的梁岂别一愣一愣的。
这天下午知梁直到下班回来也还好好的,晚上又是梁岂别给她剪的视频,她也没累着,吃饭也正常,于是大家都觉得她应该是好了,没什么毛病,自然也没去村里找门诊。
可第二天早上又不行了。
早上七点,林知梁正在客厅吃早餐,梁岂别还懒洋洋的躺在卧室的床上没起呢,忽然见客厅里的知梁话都不说捂着嘴朝门外面跑。
梁岂别吓了一跳,单腿从床上跳起来,拿过墙角靠着的拐杖追了出去。
林知梁这是又想吐了,但五叔正在卫生间里洗漱,她不好进去弄得脏兮兮的,于是跑出家门,到房后面的垃圾堆那里。
房后不起眼的一片空地上用砖砌了半圈墙,里面就是大家扔垃圾的地方,虽然大多数人都不会规规矩矩的扔进里面去,导致外围一圈全都属于垃圾堆的范围,但因为每天都有专车来清,倒也不是特别脏,不至于臭气熏天的。
现在知梁就弯腰站在垃圾堆旁边,一手捂着胃,一手扶着耳边的头发,一阵一阵的干呕。
梁岂别一看就知道她又吐了,眉头顿时深深的拧紧起来,脸上现出浓重的担忧,不自觉的伸手进裤兜里摸烟。
那身材纤细修长的女孩此时似乎很难受,脸色苍白,眉心微微拧着,显得更加脆弱起来,不时发出一阵干呕,拍着胸口缓上一缓,过会儿又呕一阵。
梁岂别也不是第一次见了,知道她得吐一会儿才能吐完,也没法替她难受,他忍不住深深叹口气,干脆点根烟,扔了拐杖靠着墙盘腿坐下守着,发愁的望着她。
知梁穿着一身粉色的睡衣,上衣宽宽松松的,下面配的短裤也大不少,这还是她在村里临时买的换洗睡衣,粉色上面落着碎花,配上她脚上的拖鞋,还真有点入乡随俗的样子了。
不过她皮肤雪白,露出的脖颈、小腿和脚腕全都像牛奶似的,穿粉花花的睡衣也并不难看,即便现在正站垃圾堆旁边吐,当选一村之花也不在话下。
有个下夜班经过的男人隔着老远就被吸引了。
那人溜溜达达从房后拐弯处出现,细瘦干瘪,锅着腰,脏旧廉价的烟色西裤松松垮垮的挂在腰上,裤腰里别着一串钥匙,走起来滴里当啷的,脑袋顶上的头发像是从来不洗,睡成什么发型就以什么发型出门。
起初梁岂别跟知梁都以为他是路过的,谁知道这男人冲着知梁就来了,弯着腰凑近知梁,咧嘴一笑,用嘶哑的烟腔开口道:“小妹儿咋了,这是不舒服?怎么也没人陪着?跟哥走,哥领你看大夫去。”
说着两只手就要去抓知梁的胳膊,他的口气实在太不清新,惹得知梁更恶心了,厌烦的伸手推开那人。
那人还使劲朝前凑,“小妹儿别怕,哥给你看看!”
他是没看着墙角还蹲着个人呢。
梁岂别扔了烟头瞬间从暴起,动作快得看不清他是怎么一条腿从墙边窜起来的,他一步从后面跨上前来,铁钳子似的大手捏起那人的后颈就将他拎了起来,几乎把他的后颈捏断。
漆黑的双眼凶恶的圆瞪,英俊的面孔狰狞扭曲,声音满是戾气,“瘪犊子喊谁小妹儿呢?你特么想当谁哥?爷有日子没见你这么不开眼的了,找死!”
那男的按说长得也不低,却生生被梁岂别掐着后颈从地面提起来,后颈连带着枕骨都像被野兽一口咬住似的撕裂般的生疼,全身的重量还坠在上面,他是真觉得自个儿要死了。
男人两条面条似的腿直抽抽,话都说不明白了,嗷嗷的直哀嚎:“饶命!大哥饶命啊!快松手,松手啊要出人命了!哎呦疼死我了,求大哥饶命,饶我一命啊!!!”
那人的哀嚎声尖得直冲云霄,全村的狗都被他吵醒了。
身边这人忽然间尖叫起来,吓了知梁一跳,马上要去拦梁岂别,她觉得这人就快要被吓尿了,可还没说出话来,又是一阵呕吐感上涌,她忙又低下头吐去了。
果然,没几秒钟,那男人脏兮兮的烟色长裤□□颜色就加深了,一片湿意从两条裤腿蔓延下来。
那味儿熏得知梁都躲开他些。
梁岂别嫌恶的拧起眉,抬手将他扔进了垃圾堆里,神情冷漠不屑,看蝼蚁似的眼神横他一眼,挑起唇角从齿缝磨出两个字:“垃圾!”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周边的乡邻们都被惊醒了,提着睡裤踩着拖鞋出来看热闹,一见垃圾堆上那男的,全都能猜出个大概来。
旁边的大姐啃着黄瓜淬了那男的一口,“又是这个无赖!村里都待不下去了,没办法把他弄到外头看猪场,这还来耍流氓呢?王八蛋,废了你那命根子得了!姑娘没吓着吧,下回见了他只管喊,谁见了都帮你打他!”
“就是,丧天良的东西!在城里客人面前丢咱们村的人,你怎么不死了算了!”
知梁对着那尿裤子的男人有点吐不出来了,点点头,跟大姐道了声谢。
家里的五叔听见动静也赶忙出来找他们俩,捡起梁岂别扔在墙角的拐杖,走进人堆里给他递过去。
然后推推他们俩,“少爷小姐回屋里去,这人交给我。”
梁岂别恶心极了,凶狠的瞪了那人一眼,直瞪得他又哆嗦了一下,然后转身跟知梁进屋去了。
火大的厉害,一时压不下去,梁岂别脸色阴沉的坐在沙发上,重重的给了沙发一掌。
知梁担心的却是他的腿,走过来低头摸了下他的石膏,担忧道:“你的腿还好吗?刚才碰到它没有?”
梁岂别再有火也发不出了,把她拉起来,开口沙哑道:“我腿没事。去倒点水漱漱口,乖,你自己去,我没法儿给你倒水。”
知梁哪用得着他去,无奈的起身去厨房漱漱口。
梁岂别出了口灼热的气,抬手重重的放在额头上,把头发捋到脑后,强自压了压脾气,见知梁从厨房出来,又道:“今天请假吧,别去剧组了。”
没想到的是,知梁居然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道:“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梁岂别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一时被噎了下,“我带你找个医生看看,要是还不行咱们马上就走,回a市看病。”
知梁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顿了顿,最后冷静的说了一句:“看医生就算了,我觉得用不着,你再带我出村子一趟吧,买样东西。”
“买什么?”梁岂别拧了拧眉,并不赞同。
知梁看着他没回答。
“嘶,”男人最终点了下头,对她妥协了,撑着沙发打算起身,“我去叫五叔开车。”
知梁却拉住了他的手,“你还骑车带我吧,就咱们两个去,我想买的东西……不太适合让别人知道,五叔问起来我不好说。”
梁岂别顿住了,眉头拧紧,“你到底想买什么?”
知梁还是摇头,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轻轻晃了一下他的手,轻声道:“买回来,如果是我想的那样,我再告诉你。”
第85章
没再浪费时间,梁岂别很快又跨上电动车带着林知梁出家门朝村子外面驶去。
这次知梁指名去了药店。
梁岂别没拐杖走不了,就单腿撑地坐在电动车上没下来,看着那穿着帆布鞋披着头发的女孩快步跳上台阶进了药店。
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孤零零的小纸盒,梁岂别朝那袋子扬了扬下巴,问:“你买的什么?”
知梁则反手把那袋子藏进怀里,“回去再告诉你。”
“……”梁岂别烦躁的拧了拧眉,没办法,只得载她又回到村子里去。
进了家门,梁岂别的耐心基本就耗尽了,转过头问她:“现在能说了吧?”
林知梁无奈极了,在唇边比起食指“嘘”了一声,抬头扫了眼五叔在院里浇花的背影,压低声音道:“你别嚷嚷好吧?兴许是我想错了,什么事都没有呢,先别让五叔听见,你坐下等一会儿。”
说完她转身进了卫生间,“啪”的一声把门关起来上了锁。
梁岂别“啧”一声,拧着眉把自己砸在了沙发里,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心绪安定不下来。
他闭上眼就不自觉回想起这两天林知梁接连身体不舒服时的样子,无法不去担心,她吐成那样让人看着都跟着难受,可吐完了过去那阵,她的状态看起来也不是特别严重。
难道她以前生过什么病,忽然又复发了,所以有经验,知道去药店买什么药?
到底是什么病?
他放在沙发上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捏成了拳。
梁岂别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心烦意乱,林知梁则是进了卫生间就没动静了,不知在里面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足足蘑菇了十分钟才出来。
卫生间的门一响,梁岂别马上抬头看过去,只见知梁回手关上门,脸上神情竟然有些紧绷,额角隐隐浮起一段浅色的青筋。
梁岂别一拧眉,“到底怎么了?”
他一开口,知梁忽然就爆发了,双手捏起拳头,满脸的无奈和悔恨,“啊啊啊全都怪你!”
她过来一把将一个什么玩意砸在了梁岂别身上,梁岂别抬手捞起来,是个白色的长条,他看了一眼,不知所以,抬头问她:“这什么?温度计?”
林知梁忽然跳上沙发,趴在他身上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那个白条,伸到他眼前,崩溃地从唇齿间挤出话来:“验、孕、棒!两条杠!我怀孕了!!!”
梁岂别浑身一僵,瞳孔猛地放大了一圈——
林知梁快哭出来了,趴在他身上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怒极了有点没轻没重的开始用力。
梁岂别却纹丝未动,只是滑动了一下喉结,绷紧了颈侧的肌肉,让脖颈变得坚硬起来去对抗她的力道,仅此而已,并不伸手去推开她。
甚至他抬手扶住了她的腰侧,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啧,别闹,小心你的肚子。”
这种话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来了,知梁僵住了,手一下松开,两人同时闹了个大红脸。
林知梁“……”
梁岂别:“……”
他们两个在各自领域都混得风生水起遥遥领先的人突然就都懵了,无论命运对他们馈赠什么样的磨难和打击,他们都似乎具有一定的应对能力,可这个……实在给了他们俩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个天大的礼物,也是个天大的麻烦,更是个比天还大的一条生命的责任,无论怎样强大的人在面对这样的来临时都是惶恐的,害怕自己弄不好会把它搞砸了。
而且它还意味着一个甩不掉的束缚,知梁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连朋友她都不喜欢相处的过于亲密,可这家伙会永远黏在她身后,要么气死她,要么甜蜜死她。要命的是,没准儿到时候她自己还是心甘情愿的。
俩人像是遭雷劈了一下,各自被打击的外酥里嫩,颓然的坐在沙发里一致的沉默了。
林知梁无力的垂着脑袋,但她的视线始终放在自己胸前,收着下颌几乎收出了双下巴来,就是不敢看自己的腹部,从胸下到大腿往上的那一段,就这么被她忽略了。
脑袋里乱成了一团,向来井井有条运转平稳的服务器崩了,她竟然没法对这事给出解决方案来,只觉得各种思路走到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沉默延续了好一会儿,知梁终于抬起了头,她抬头梁岂别也抬头看过来,两人相视的瞬间同时开口——
梁岂别:“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