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倚在太后怀中,肚子痛得像是被刀劈成了两半,身下一股热流涌出,她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平阳!”太后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她的手上湿漉粘腻,抬起来一看,满手都是鲜血。
太后一阵心惊肉跳。
她记得,记得当年先皇后拼命生下太子萧决,就是这样流了好多的血。
她记得,下人给她禀报过,姜纬的夫人林若诗,拼死生下姜婳的弟弟,也是这样血流如注。
今天,轮到她的平阳了吗?
她害了别人,终于反噬,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像先皇后和林若诗一样,活不过这一关了吗?!
第101章
长公主的席位就在太子旁边,地上鲜血蔓延,浓郁的血腥气传来,姜婳刚想偏头去看,太子修长的手指探了过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又把她的头按到了自己怀里。
眼前是他月白色锦袍上绣的云纹,耳边是他强健有力的心跳,鼻端是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男子气息,姜婳没有挣扎,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
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将平阳长公主抬到了后面的寝殿,太后神情恍惚,顾不上手上和衣裙上沾着的鲜血,跌跌撞撞地拉着长公主的手,张皇后是女眷,也跟了过去。
大殿上的人都傻了眼,太后的五十大寿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谁不知道平阳长公主是太后的心肝,平时照看得无比精细,没想到偏偏在今日出事,看样子是要小产。
七个月的身孕小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众人心思各异,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幸灾乐祸的,但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长公主昏厥前指着夏思瑶说的话,她说是夏思瑶给她下的毒。
长公主的席位上只倒了一个茶壶,那个夏思瑶端过去的红木小托盘还放在桌上一侧,小酒杯里的酒却不见了,当时夏思瑶给姜婳敬酒人人都看到了,那杯酒她只是做样子轻轻抿了一口,谁知道她到底喝没喝呢?
太医院留值的太医全都过来了,几个去了平阳长公主身边,几个来了大殿。
惠顺帝面沉如水,眼神阴鸷,命太医将平阳长公主席位上的东西都仔细验过。
桌上的饭菜一看就没有动过,玉箸都是干净的。几个太医却不敢怠慢,每样菜都验了一遍,杯盘碗盏都没有放过,连地上打碎的茶壶里残留的水渍都验了。
有问题的只有那杯酒。
太医并不知道这酒是夏思瑶放过来的,如实禀道:“酒中下了绝子的药物,若是没有身孕的女子服了,会有轻微腹痛,但不会剧烈,日后即便无子也不会想到是在什么地方中了暗算。但若是已经有了身孕再服用此药,必会引起小产。平阳长公主应该是饮了此酒才会出事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夏思瑶。
“不不不,不是我!”夏思瑶脸色雪白,为了遮掩疤痕涂上的厚厚脂粉浮起,她眼睛瞪圆,怒视着看她的众人,“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没有给母亲下毒!那杯酒……那杯酒里是没有毒的!”
惠顺帝指了一个嬷嬷两个宫女,“带郡主去后面更衣。”
说是更衣,其实就是搜身,夏思瑶想起那包过药粉的纸还在自己身上,拼命挣扎着不肯走,“放开我,我不需要更衣,我不走!”
她拉着萧岷的衣袖,“殿下,您帮帮我啊,我真的没有给母亲下毒!”
萧岷沉着脸,将衣袖从她的手中扯了出来,冷声道:“既然没有下毒,你慌什么?”
这情形更是惹人生疑,惠顺帝一挥手,两个内侍上前,强硬地把夏思瑶架了起来,嬷嬷眼疾手快,把帕子团成一团塞到了夏思瑶的嘴里。
嬷嬷很快就出来了,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太医。
太医验过,“没错,酒中的毒就是这个。”
真相大白,众人简直不敢相信,夏思瑶竟然会害自己的母亲小产。
虽然说一般人家难免会偏爱小的忽略大的,可多子多福,夏思瑶都这么大了,已经嫁人了,怎么会谋害长公主的肚子?
可不管怎么说,那杯酒是夏思瑶端到长公主的桌上的,那包过毒的纸包也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
铁证如山,再想想夏思瑶平时那跋扈嚣张的样子,在场的人都认定了夏思瑶是因为嫉妒而给长公主下毒的。
寿宴显然是不可能继续下去了,真凶已经找到,惠顺帝捏了捏眉心,让众人都散了,夏思瑶先关到宗人府。
朝中重臣和诰命夫人们全都离开了皇宫,宗室算是长公主的亲戚,自然要留下来看看长公主的情况。
太子遮着姜婳的眼睛,带她离开了大殿。
“殿下,您说那酒里的毒……”姜婳看看左右无人,轻声问道。
太子捏了捏她的手心,黑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那毒是夏思瑶下的,她本来是想让你饮下毒酒,不过雨六在路上碰到她,将两只酒杯换过来了。”
姜婳道:“果然如此!”她早就猜到夏思瑶给她敬酒没安好心,幸好有雨六在。
自从她绊了夏思瑶,姜婳就知道她和夏思瑶的仇是不死不休了,说起来,太后祖孙三代全都与她有仇,要不是平阳长公主看中父亲,太后横插一脚,母亲又怎么会心情激愤以至于难产而死,如今平阳长公主怀着七个月的身孕服下绝子药,情形比当年母亲还要凶险。
“夏思瑶是害人害己,就是不知道平阳长公主——”姜婳的话说到一半,就听见寝殿中传来太后凄厉的一声惨叫:“平阳——”
突然其来的一声吓得姜婳的手抖了一下,太子立刻将她揽在怀里,“婳婳,别怕。”
姜婳从他怀中探出头来,仔细听着寝殿那边的动静,只听见一片哀哭之声,显然是平阳长公主出事了。
怀孕七月小产,就是健壮的妇人都未必能受得住,平阳长公主本来就身子不好,这一胎怀得辛苦,遇到这样的虎狼之毒,如何能挨得过去,太医拼尽全力也没能让她再度醒来,平阳长公主撒手人寰,一尸两命。
最疼爱的女儿被外孙女下毒害死,太后数度昏厥,保养得宜的容貌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后宫中向来是太后掌权,此时太后悲痛欲绝,神情恍惚,哪里还能处理六宫事务,张皇后执掌凤印,连平阳长公主的葬礼都是张皇后操持的。
等到长公主下葬之时,太后才终于缓过神来,她对张皇后按制筹备的葬礼很是不满,硬是临时添加了不少陪葬。
就这样太后还是觉得不满意,那地下多冷多孤单啊,女儿自幼娇生惯养的,还带着个孩子,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她的那个面首即是她的侍卫长,又是孩子的父亲,理应保护他们母子两人。
太后一道懿旨,命侍卫长莫德给平阳长公主陪葬。
就是往上数几代的皇帝,驾崩入地宫时都没有让活人陪葬过,更何况只是个公主。众人心中都很是戚然,颇为同情那个侍卫长,长公主活着的时候不仅把人家给祸害到了床上,死了还要祸害到地下。
只是那侍卫长似乎是个重情之人,太后的懿旨到了长公主府,那侍卫长住的屋子竟然起火烧成了灰烬,好好的人就这么把自己烧死了,不仅死了,还烧了个面目全非。
烧焦的尸体与平阳长公主一起下葬。
没人知道,莫德已经改头换面,东躲西藏地出了城。
姜婳做为东宫的妾室,并不需要在长公主的葬仪上出面,她除了回家看望祖母父亲和弟弟,有时去看看桑桑,就是窝在东宫里,日子过得和往昔闺中之时没有多大差别。
在百里春的精心调养下,太子的毒日渐减轻,连味觉都恢复了一些。
姜婳大喜,每天都变着法给他准备膳食,虽然长公主刚死,孝期中不能动荤腥,可好在她学了素斋,酸的甜的苦的咸的轮番来,每次都是一大桌子。
“殿下,您尝尝这个。”姜婳捏了一块栗子酥塞到太子嘴里,“这个是甜的。”
萧决眯着眼睛细细品尝,半晌点评道:“没有婳婳甜。”
姜婳脸一红,这人!自从能尝到味道之后,吃的最多的不是饭菜,而是她的唇。
她羞恼地夹了筷子苦瓜送到他口中,“那您尝尝这个是什么味道的?”
萧决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苦的,可这是小姑娘亲手做的,就为了让他品尝到世间百味,辛辛苦苦在小厨房忙活出来的,还喂到他口中,就是再难吃他也会咽下去。
倒是姜婳看了他的表情舍不得了,看他把苦瓜咽下去了,忙夹了嫩笋送到他唇边。
萧决一口咬住,所有的味道里面,他其实最喜欢的咸味,这个嫩笋就不错,从味道到口感都是他喜欢的。
只是他不仅把嫩笋咬住了,连姜婳的筷子都咬住不松,黑眸定定地看着姜婳。
姜婳抽了抽筷子,纹丝不动,她悄悄在他劲腰上拧了一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萧决松开了她的筷子,长臂一伸,却将她抱到了怀里。
“哎呀,殿下!”姜婳低呼一声,“你不好好吃饭!”
“婳婳不是想让我尝尽百味吗,现在甜的吃了,苦的吃了,咸的也吃了,我得尝尝婳婳是什么味的。”萧岷说着,低头吻住了肖想了许久的红唇。
柔软弹润,香甜勾人。
这才是他最爱的味道。
怎么也吃不够。
姜婳左躲右闪,还是挡不住他的强硬攻势,唇齿摩挲间,她软在了他的怀里,鲜嫩的手臂紧紧地揽着他的脖颈。
“婳婳。”萧决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里好似燃着大火,声音更是暗哑无比,“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味道的吗?”
“什么?”姜婳抬起头看他,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深吻中回过神来,目光茫然无辜,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光一片,雪腻的脸颊上浮着粉红,好似三春枝头最娇艳的桃花,诱人采撷。
萧决低头在那鲜红微肿的唇瓣上轻轻亲了一下,“婳婳是辣的。”
辣的?姜婳眨眨眼睛。
萧决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婳婳辣得我心如火烧,婳婳知道有个词怎么说的,什么……火焚身来着?”
姜婳愣了一下,羞得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第102章
平阳长公主下葬之后,太后终于缓过劲来,不过她没有精力再去打理后宫事务,全都交给了张皇后,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夏思瑶的事。
谋害当朝公主,按律当斩。可夏思瑶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又是太后的外孙女,宗人府处理起来难免束手束脚,不敢擅自决断,还是把这事送到了惠顺帝的面前。
太后设计把破相的夏思瑶嫁给自己的小儿子,又险些烧死三个儿媳妇,惠顺帝心里早就起了疙瘩。他先前也察觉到太后没有表面那么平和慈爱与世无争,却没有想到她如此心狠手辣,要不是太子央着他一道去慈安宫,现在他的三个儿媳妇可早就香消玉殒了。
这一次夏思瑶给平阳长公主下毒,更是让惠顺帝痛恨厌恶。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竟然还会因为嫉妒母亲要生下弟弟而谋害生母的肚子,根本就是毫无人性,连畜生都不如!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为人,不配活着,更不配做他皇家的媳妇。
如此歹毒的女子睡在小儿子的身侧,两人同寝共食,没准小儿子什么时候也着了道,惠顺帝一想到这里,后背上就是一凉,连忙让人召了萧岷入宫。
“远山啊,你那个夏侧妃……”惠顺帝看看小儿子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无哀戚之意,放下心来,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萧岷道:“父皇,我朝是有律法的。”
他回答得这么干脆,惠顺帝倒是愣了一下,原本以为小儿子和夏思瑶一起长大,多少也有些情谊在,看来这次是真的被伤了心,不过要是就这么把夏思瑶斩了,惠顺帝还是有些犹豫,“可她毕竟是太后的外孙女。”
虽然名义上夏思瑶是惠顺帝的外甥女,其实与他血脉上的关系并不亲近,倒是太后,是夏思瑶的血亲。
萧岷正色道:“父皇,法不阿贵、绳不绕曲,既然已经有了公诸于世众人皆从的律法,难道还要按人情和出身来判定吗?今天郡主弑母不用受罚,那明天尚书弑母又该如何处置?那侍郎犯了罪该如何?主事呢?照磨呢?若是依据官职爵位来判定,那也该给出个标准来。”
萧岷顿了一下,想了想,“父皇,不如这样好了,现行律法适用于平民百姓,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再研究出一套适用于官员勋贵的律法,比如功名加一级,罪责减多少,爵位加一级,罪责又减多少。从秀才开始减,举人、进士一层层减下去,要是能官拜尚书,或者封侯晋爵,那就随便了,在街上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尚书可以杀侍郎,侍郎可以杀主事,一层层杀下去——”
“胡闹!”惠顺帝知道他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这么想,还是忍不住被他说的这两套律法给气笑了,摆摆手,“算了,你去吧。”
惠顺帝知道了小儿子对夏思瑶没有一点同情眷恋之意,处置夏思瑶自然也就不用顾虑,唯一需要费心思的就是太后那里,尚且不知道太后对夏思瑶是个什么意思。
太后又痛又恨,无比纠结。
平阳长公主是她最疼爱的人,她还曾经想过让平阳肚子的孩子将来登上皇位,可惜,东宫和二皇子府并没有一样大的孩子,想要李代桃僵都不可能。
若是旁人害了她的女儿,太后定要诛其九族不可,可偏偏害了平阳的是她的亲外孙女。